去年夏天，西安一个七岁的女孩、二年级小学生壮壮，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到了克林顿，并且有简短的对话（《作家文摘》摘自《女友》1999年1期）：
克林顿看见了站在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上的小姑娘，等她走下来，握住她的手说：“你是个勇敢的小女孩，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你不害怕吗？”
壮壮说：“只有站在那儿才能看见你啊！”
“你很想看见我吗？”克林顿被壮壮的话逗笑了。
“是的，因为，你是美国总统。”壮壮很干脆地说。
“你知道美国总统是做什么的吗？”克林顿笑问。
“美国总统是管美国人的。”
“唔……”克林顿用手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很认真地对壮壮说，“应该说是美国人管美国总统。”小壮壮自然会作如上的回答，克林顿也必然要作如上的辨正，国情不同嘛。
小壮壮当然还没学过政治学，也不懂得西方国家的政治体制。她是从她的经验出发，认定大人是管小孩，老师是管学生……那么美国总统就是管美国人的吧？
克林顿知道，他是替美国人管事的，管理国家和众人之事，然而，归根结底，他这个总统，也还是归美国人“管”着的，他得服“管”；故虽面对异国的小女孩，他也不敢胡说。
不久以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他的错，就错在他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而他又想背着人，不让人管。最后美国人还是“管”到他头上，“管”得挺凶。
小壮壮暂时还闹不清美国的事，那不怪她，她还小呢。比她大得多的人，像我吧，不是连我们中国的事，也未必就都闹清楚了吗？
怪只怪这个“管”字，既可以是管事，也可以是管人；同是管人，也有多义：在我们社会政治生活中常用的，就有管辖、管理、管制、管教……不一而足，壮壮是指的哪一“管”，她自己可能也还没弄清吧。
再就要怪“总统”这个外来语，人家叫作president，按照词典的注解，它指的是历史上的州长，（殖民地）总督，又是长官，大臣，（议院的）议长，法院的院长、庭长，（美国大学）校长、（英国大学）院长，会长，社长，（会议）主席，（银行等企业的）行长，总裁，董事长，总经理等；当然，还用来指某些国家元首即我们所译的总统。原本只有一个“主持者”的涵义，不知哪位第一次用汉语译介这个词的翻译家（上个世纪叫做“通事”），参考了我们一国定于一尊的传统，找了一个“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可以使人认为万人之上大权独揽管天管地管到拉屎放屁的这么一个总管统辖的“总统”尊称，使这个词在原文中本来还有的具体部门主持者的意思全都相形失色，退避三舍。而且早在我们中国辛亥革命后引进这个头衔的时候，就还曾独出心裁地加了个“大”字，曰“大总统”。那时候已经号称“中华民国”而不是皇清、帝国了，但官与民，谁管谁，“应该”怎样是一回事，“实际”怎样又是一回事，一直是个糊涂公案。大官“管”小官，大小官一块儿“管”老百姓，则是深入人心的了。
小壮壮认为克林顿这个美国总统不但代表着米旗蛋糕，米老鼠，好莱坞和冰淇淋，而且是能管（全体）美国人的大权威，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而她这样作答，也许跟她的国内经验完全不相干；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少堪称经验的东西呢！
1999年1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