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达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连连叹了几口气,很为难很剌手的不停地摇头,最后慢慢说,也许我不该告诉你,但我又觉得不能不告你,希望你听了以后,一定要冷静。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有些紧张。我说,你说吧。郭宏达又摇摇头,这才卖关子似的说,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一直不敢对你讲,怕你精神上受刺激。刚才我想了,还是告诉你的好,你思想上也好有个准备。我说,你就痛快说吧。郭宏达便直了直腰,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有人说你妻子的闲话了。不止一个人告我,说你妻子如何如何……
我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呆在了那里。我看见郭宏达紧盯着我,似乎要看我的反映。我立即轻笑了一声,说,你就是要告我这吗。郭宏达点点头,兔死狐悲的样子,说,我们这些在外面工作的人,老婆可不敢丢了呀。说完,便低头沉默了。我知道他在等我问他有关的细节,可我没有问,虽然我心里已经异常的焦躁和痛苦。我知道,他之所以选择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显然是想从精神上摧垮我,我说,我们还是说姚明义的事吧。郭宏达摆摆手,说,以后再说吧,合作,做为多年的朋友和同事,我还是提醒你,你要处理好家庭问题。你要多回去看看,老人是老人,老婆还是不能不关心的。你想回,就回。工作我安排别人做。
我知道他是想把我从姚明义这件事中拖开,便站起来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李二旦被打致残的事还是请镇党委尽快处理。郭宏达懒祥洋地哼了一声。
晚上,刘宪扬叫我去风凰酒楼吃饭,说这是郭书记安排的“喜酒”。我没兴趣去,拒绝了。后来我听见郭宏达在院里,高门大嗓地说,邵镇长不去就算了,他不舒服呢。说完,怪声怪气地笑了几声。
我躺在床上没动。尽管我对郭宏达的话从内心里拒绝,可我还是对鲍艳丽产生了怀疑。而且,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鲍艳丽近年来显然对我有所疏远,过去我一个星期不回去,她便打电话找我,现在即便我一个月不回去,她似乎也无所谓了。有时我打到她单位电话,她的语气也十分冷漠。只是例行公事的通报一下孩子的情况,便把电话挂了。有时我回去,也看出她有些强颜作笑,只是当时我不太在意。刚结婚时,她总想和我在街上并肩散步,后来却怎么也不想与我上街。有一天她和我说了实情,她说,我和你一块出去,别人总以为你是我叔叔呢。言下之意显然是我难以与她相配。她大概从心里也厌倦了我。
由此,我又想到结婚前我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她当初看中我的,不过是一顶“英雄”的帽子,而这顶“帽子”在几年之后已经一钱不值了。远不如一个“私营企业家”、“个体老板”的含金量高,我在她心目中已经没有了分量。她早巳流露过对我如今地位的不屑和鄙夷。她对权力和金钱的奢望是那样的强烈,我无法满足她,她红杏出墙的可能就不会没有。
我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早已出现了裂缝,但为了孩子。我一直不愿去深思这个问题。我还希望维持这个家庭,起码为了孩子。
几天来,我一直精神恍惚,我很想马上回城,但我不愿意去找郭宏达,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烦躁。星期六的上午,我专门给鲍艳丽打了一个电话,说我镇上有事,星期日不能回去。我想看看她的反映。鲍艳丽似乎很意外,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怎么又不回来了。但我随之听出他暗含的欣喜,因为她马上说,我正忙着呢。然后便把电话放了。
星期六晚上,我决定搭车回去。我想对她搞个突然袭击。我知道这么做有点卑鄙,但我现在已顾不上那了。我的心情狠矛盾。也很烦躁,我希望鲍艳丽是清白的,无辜的。然而,我匆匆推开家门一看,我还是惊呆了。已经是晚上十点,鲍艳丽还是不在家。看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做饭了。我坐在沙发上等她。但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她的踪影。我突然想起,可能她住在了娘家。一直沉浸于苦闷和慌躁中的我,竟然忘了儿子阳阳一直住在岳母家。我又急忙去了岳母家。
岳母家不远,我敲开门时,岳母已经睡下了。她们看我慌里慌张的样子,很惊讶。我问她们,鲍艳丽呢。他们说今天没来。我的心情猛地一沉,她们赶忙问我。艳丽不在家?我说不在。她们就嘀咕,她能去那呢?我问她们,阳阳呢,她们说已经睡了。我走到儿子住的房间,阳阳睡得很香,但蜷缩着,像受了惊吓。我说我想带阳阳回去。她们说,算了吧,他已经睡着了,明天再接吧。我还是固执地要带他走。岳母只好把阳阳推醒。儿子一见是我,翻身把我抱住了。我突然有些心酸,对儿子说,咱们回家吧。儿子点点头,然后问我,妈妈呢?
我摇摇头,岳母大概看出我气色不大自然,就说,艳丽一天忙着呢,可能在班上有点事。
鲍艳丽是十一点半回家的,家里亮着灯,我听见她在外边惊叫一声。她钥匙响了好久,才把门打开。她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说话。我看出她非常不自然。她满脸堆笑地对我说,你不是说不回来么。我没说话。她就慢慢走近我,靠在我身边,向我伸过手来。我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眼睛在避着看我。她说,你说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闷得很,就跳舞去了。我推开了她的手,我说,鲍艳丽,你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她一怔。随之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谁做对不起你的事了?你说,谁做对不起你的事了?我冷冷地看着她在跺脚,在捶胸,然后流泪。
她竭力申诉她的清白,又痛斥我对她的冷漠。说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最后把阳阳也吵醒了。阳阳穿着一件小背心站在了我旁边。我顿时便失去了对峙下去的心情。我劝鲍艳丽说,别说了,你睡去吧。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她哭哭啼啼拖着阳阳回卧室去了。这天晚上,我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副被子。鲍艳丽已做好了饭。我们默默地吃饭,谁也没有说话。饭后。我去了老张家。老张现在已是县政协主席。但都在传。他要退了,老张向我证实了传闻。然后叹口气说,我也不想干了。你想干事也干不成,还要惹一肚子气。我躲他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和他属于一种性格,都嫉恶如仇。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无法劝他,所以我便什么也没说。他说他了解我的处境,郭宏达曾找过他,对我有非议。老张动情的说,合作,你好自为之吧。我也帮不你了。看着他慈父一样的眼神,我差一点流出泪来。
老张看着我说,你气色不大好,有什么心事吧。我摇摇头。老张却又一次追问我,说,有事别憋在肚里,那样对身体不好。我忍不住了,便把有关鲍艳丽的传言说了。他一时低头无语。良久才说,你妻子的闲话我也听说过。不过,你要冷静,不要轻易怀疑。也许是谣传。现在有些人就爱传这样的闲话。
我回到家以后,鲍艳丽出去了。我想找过去的一本日记,翻了几个柜子也没找到。在一迭旧衣服下面,我看见一个小本,随手拿起,不想竟掉出十几张票据大的东西。我翻开一看,全是存折。这些存折。大都是外银行的,户名有几张是鲍艳丽的,有几张却是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我草草计算了一下,竟有二十多万。这对我来讲,无疑是天文数字。我像烫手似的急忙放回原处。然后坐在沙发上想,我们那里来的这么多存款呢。
鲍艳丽提着几兜东西回来了。她刚才是上街买菜去了。她一进门就让我摘菜,她笑容可掬,竭力淡化昨晚的紧张空气。我站起来去摘莱,问她,我们到底有多少存款?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良久才说,一万多吧。我说,那柜子里怎么那么多的存折呢?她的脸顿时涨红,愣了半天才狠狠地说,谁让你动我的东西?我继续问她,那么多钱从那儿来的?她翻了我一眼,说,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缓了一会她又说,是一个朋友让我帮他保管一下。过两天就还给他。我半信半疑,但我从她的慌张神色中还是感觉出她有些底虚。我知道追究下去,她也不会给我说什么,便说,你搞银行工作,千万要守住自己,不要因此犯什么错误。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站起来说,你别操这份心了,说完把头一甩进厨房了。
这次回去并没有减轻我的疑虑,反而使我对鲍艳丽产生了更多的怀疑,而且不仅仅是她的生活作风,还有她那数额巨大的存折。我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我常常处在精神游离状态。去火房打水忘了瓶盖,出去散步又被自行车撞上了。而且,我还经常发现,政府院内的人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想,郭宏达一定把鲍艳丽的传闻散布了出去。许多人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充满了怜悯,也充满了好奇。
我搬出去住了,租了一间民房。房主不敢收我的房租。我说。你要不收,我就重找地方。每天一下班回来,我便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日子久了,房东好心地对我说,邵镇长,你千万要想开些。我莫名其妙。房东就说,镇上有人说你闲话,说你妻子如何如何,又说你如何如何。我气坏了,但我知道这气不能往房东身上出。我只有朝自己肚里咽。我感觉出,我的精神在一天天崩溃。
为了转移烦恼,我又开始写文章。我想对日益严重的社会腐败进行剖析。我知道我写的文章很难发表,但我还要写下去。
郭宏达对我的工作进行了调整,让我去镇办石膏粉厂蹲点。姚明义的案件还搁在那里,看样子要永久地搁置了。李二旦的弟弟来找我,痛哭流涕。我说,你别哭了,你可以请求法律援助,我相信你会讨回公道。他说,我写不了状子。我说,我帮你写。
李二旦的弟弟走进了法院。县法院推托不管,他便去了省高院。终于,姚明义被拘留了。郭宏达自然知道是我背后支持,对我更加冷漠。我反而不避讳他了。在镇务会上,我毫无顾忌,说了对全镇工作的看法。我看见郭宏达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为了忘却家庭生活的不快,我全副身心投入在石膏粉厂。这个厂实质上已濒临破产,工人已一年没发工资了。我很快发现,石膏粉厂陷入绝境的主要原因是厂长牛广生化公为私,把集体产业变成子家族企业,厂里中级干部几乎全是他的亲属。我从工人中收集到的证据巳足以把他送到检察院。牛广生知道我在悄悄调调查他的问题,一天酒后对我得意地说,邵镇长,你最好别插手厂里的事。你查我,就是查郭书记。他这两年光在我厂里报饭费的钱就十几万呢。
但我还是查了下去。我知道我不能把问题交给郭宏达,我写了一份报告,交给了县委。另外一份,报送到了检察院。郭宏达知道后,暴跳如雷,在大院里大声骂我。说,邵合作,我看你精神不正常,你老婆把你气成了神经病。我说,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石膏粉厂的问题会水落石出的。
石膏粉厂的问题却一直没有下文。而且,这时发生了我不想看到,可我一直隐隐预感到的一件事:我在自己的卧室看到了鲍艳丽的情夫。
那天,我去县里开会。报到后我回家去了。外门没有锁,里面却插得很紧。我很快听见了里面有响动。我砸碎了玻璃。撩起窗帘,我就看见鲍艳丽在慌慌张的穿衣服。她的情夫巳从后窗跑了。我看见了一个秃头背影。
鲍艳丽打开了门,她头发蓬乱,两眼惶悚,一副等候审判的样子。我鄙夷地看着她。她浑身发抖,最后说,你要咋办就咋办吧,你要离就离。我没说话,就那么厌恶地看着她,她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沙发上。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喊道,离吧!离吧!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那个叫刘阳的女人。要不,你为什么把儿子取名叫阳阳呢。离吧。你离去吧……
我发现我的神经将要承受不住,头脑里“嗡嗡嗡”地直响,我抓起烟灰缸,一把砸在了电视机上,电视“轰”地一声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