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根在巴特尔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勇士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肩头的那只海东青。小东好像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不安地拧了拧身子，低低地叫了几声。
“将军……”
“络腮胡子”欲言又止，看得出他也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格根才刚刚咽气，有些话他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巴特尔的面色不断变换着，他抓着那只被砍掉的胳膊，几次想要抬起来，却始终又放回了原处。大家谁也没有出声，都在安静的等待着他的选择。
突然，一直站在巴特尔肩头的小东“噗啦啦”的飞了起来，两只利爪抓起了格根的胳膊，长鸣一声振翅高飞，很快就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样也好……也好……”
总算是有“人”帮自己下了这个决心，巴特尔仿佛松了口气一般，不再僵硬着身子躲避着众人的注目，蹲下身来开始掩埋格根的尸体。
极北之地的温度极低，即便是刚刚飘落下来的雪也很快就和冰川冻在了一起，土地坚硬的就连刀斧都很难破开，可是巴特尔却徒手挖着，很快就在洁白的地面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更多的人无声地加入到了这个行列里来，他们不约而同的放弃了或别在腰间或背在身后的武器，用手指一点点的刨着。
不知道这种沉默的肃穆持续了多久，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平躺的浅坑才初显规模，所有的勇士指间都已经鲜血淋漓，但是他们心里的伤痛要远远超过身体的疼痛。
“狼神保佑你魂归故里，放下前尘旧事，转往彼岸重生。”
在格根的坟前，巴特尔低声诵念着部落的往生祭文，身后站立着的是一干穿着破烂形容枯槁的部落勇士。飘然落下的白雪很快就盖满了新坟，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巴特尔转身走上了来时的路……
……
赤那从天山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父王整日的塞给他各种部落的大小事务，以前他还能将这些恼人的工作丢给巴特尔来做，可是这个小子最近不知道被派去执行了什么奇怪任务，竟然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对伏案处理政务最为反感的赤那，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想念过这个不苟言笑的同僚。
自从哈尔巴拉在天山上的成名一战过后，越来越多的部落人看到了复兴的希望。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其他部族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纷纷或投诚或依附，盟勒部落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已经拥有了不少的势力，隐隐已经有了可以与王朝抗衡的实力。
并不是每一个部族都会甘心臣服于盟勒，总有那么几个心怀不轨的墙头草在观望着，不时地耍些小手段试探。若不是王朝对部落的态度坚决到不容许任何一个部落人自由的生活在他们的领土上，也许这些部族早就投靠了敌人。
盟勒部落已经不再仅仅是当年那个挑起反抗大旗的领袖了，平衡各方势力这类的工作并不只是一味的宣扬热血爱国就能解决，哈尔巴尔作为盟勒的领袖，已经多少年没有再上过战场了。而如今的赤那，也得耐着性子看这些各个部族送呈的册本，从字里行间拿捏轻重缓急。
在批改过了今日第三十本册子之后，赤那看向自己手边那摞几乎没有丝毫减少的册本，他猛地将手中的笔甩出了八丈远，郁闷的大吼一声，惊得那些站在门口伺候的丫鬟们跑了进来，不知所措的跪了一地。
“没事没事，都出去吧~”
面对着一群花容失色的小丫头，本就不擅与人交往的赤那更加烦躁了。他不耐烦地将眼前这些人赶了出去，坐回了案前却没再碰那些繁杂的册本，反而是呆呆地望着桌面发起了怔。
成为一个“人”的日子，算算也有十几年了……
当年被父王救下了一条命，赤那脱离了狼群，成为了一个部落“人”，接下来便是长达数年之久的孤独。
术法、剑道、政治……巫祝对他几乎倾囊相授，可是那些无尽的寂寞时光却给他带去了彻骨的憎恶。他甚至曾经有一段时间会想，不如当年随着他的“狼父”魂归彼岸，总好过日复一日的对着墙壁重复着劈砍和诵念，不知世外今夕是何年。
可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复仇。
“狼父”的死状他并没有看到，但是那段风雪中的惨烈逃亡却从没有一刻在他的脑海中模糊过。密集而至的利刃和飞箭，不时地在他的头顶和身边呼啸而过，溅起的雪沫模糊了他的视线，记忆里最为清晰地便是耳边粗重的喘息声。
狼这个物种耐力不足，靠的本就是瞬间的爆发力，更何况是被整个军队四面围捕。可是狼王一直没有抛下赤那，直到火炮的轰鸣声响起，它这才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将赤那放在了地上。
赤那永远也忘不了，狼王温柔地用舌头舔着他的脸，因力竭而呕出的血沫粘到了他的脸上，发出有些呛鼻的血腥味，它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情目光，好像在向它的孩子做最后的道别。随后，骤然而至的雪团就重重的砸了下来……
狼王给赤那的，是他再也无法拥有的完整的爱。包括教导他的恩师巫祝、义父哈尔巴拉，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对他们来说，赤那在成为他们的爱徒和义子之前，首先是复国的工具。不过真心也好，利用也罢，赤那并不在乎是谁做了这天下之主，他要的只是为自己的“狼父”复仇。
至少在覆灭王朝的统治这一方面，他们还是同仇敌忾的。
想到这里，赤那捏了捏紧绷着的眉心，从手边堆积如山的册本中挑出了一份，认真的看了起来。
突然，一道黑影冲进了帐篷。赤那翻身而起，抽出了悬挂在身后墙上的长剑一点，却发现这个黑影只是“噗啦啦”地落在了桌旁的烛台上，发出短促而又尖锐的鸣叫声。
当看清楚贸然冲进来的只是一只海东青之后，赤那哑然失笑，他放回了长剑，向这只猛禽伸出了自己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