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留下来陪臣妾好么?臣妾好怕,好怕……”惠妃扯住李隆基龙袍一角,哀怨道。
李隆基一见此情形,立即又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抚mo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怕什么,朕在这里,待朕处理完事情便再来看你,好么?你先静养着,不要再劳神了。”
惠妃眼角隐约闪着几滴泪,手肘支起身道:“陛下您有所不知,您不在臣妾身边,臣妾一刻也不安!那日,那日若不是高公公一直在臣妾身边陪着,只怕……”说着说着,泪花竟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慢慢浸湿了锦被,惠妃却不去擦拭泪珠,仍然嘤噎道,“只怕陛下再也见不着臣妾了!!”
李隆基听闻此言,龙眉倒竖,一边叫人替惠妃擦了泪,一边却转身呵斥高力士:“这事你怎么没跟朕交待?!”
高力士急忙跪倒在地,双眼都不敢往上抬,战战兢兢地道:“老奴正要和陛下禀报此事!惠妃娘娘当时确是唤老奴前去下棋,老奴不敢欺瞒陛下!”
“谅你也不敢!说,太子当时是不是真的带兵谋反?”
高力士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也不吱声,任由宽阔肥大的背脊正对着皇帝。
李隆基此刻却没那等好脾气,又吼了一遍,高力士方缓缓抬起头来,布满皱纹的眼角潸然划过一丝泪水:“老奴不知!”他服侍李隆基三十余年,两人共患难同甘苦,一起熬过了最黑暗的韦氏当权和太平公主时代,又一同经历了二十余年的开元盛世,感情早已超越主仆,关系微妙到像一对兄弟、一对挚友,甚至一对战友。出于对彼此的了解,高力士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足可影响到李隆基的判断和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欺骗或者误导李隆基的。
“高公公,有什么您就直说,陛下不会怪罪你的。”惠妃柔柔的声音忽地响起,打破了君臣二人之间奇妙尴尬的气氛。
屋角的熏香炉飘出冉冉轻烟,缓缓升空后逐渐蔓延在空气里,然后诡谲地消失不见。
李隆基瞪了高力士一眼,冷哼一声甩了下袖子,背过身去不去理他。
“高公公,你只需要说出你的所见即可。”惠妃又道。
“陛下!!”高力士几乎带着哭腔呼喊道,“老奴只看见太子领兵被陈玄礼撞见,其他的事老奴都未曾看见!请陛下息怒!”
“只要你看见他带兵闯进来就够了!”李隆基怒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看这个孽障如何抵赖!”
话毕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榻上神色莫测的惠妃,还有趴在地上微微颤抖啜泣不断的高力士。
李隆基前脚走没多久,李瑁和玉环便后脚踏入了大明宫,两人见到已经呆木地跪趴在那好一会儿的高力士都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而高力士跪伏在那一动不动,估计腰背和腿脚皆已麻木,直到几个小黄门上来帮忙扶他才将扶起来。
二人又见他脸面上涕泪交横,不敢问惠妃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舍去问高力士,默默地替他擦了面。惠妃见爱子爱媳到来,心中一喜,方冷冷地给高力士赐了座。
惠妃跟玉环描述了当天事发的经过和缘由,内容与李瑁对她说的如出一辙,而旁边静坐的高力士忽而脸色有异,忽而眼神悲痛,教玉环心生疑惑。
母子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惠妃却不时来了句“高公公对赵丽妃<1>和太子可是情深意切啊!”
“老奴不敢!老奴只对陛下情深意切,望惠妃娘娘明鉴!”
惠妃听罢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只和李瑁玉环说话,将他晾在一边。
玉环对当前的状况诧异不已,高力士本是极受李隆基和惠妃宠爱之人,怎么现在两人跟冤家对头一般?惠妃又讽刺高力士和太子及其生母的关系,难道他也是*?据说事发时高力士正在大明宫的惠妃身边,摆明了是惠妃故意招来的一个人证;而看现在的情况,难不成高力士是为太子说话而惹怒了惠妃?但他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忠肝义胆的人啊……
其实玉环猜得八九不离十,高力士本身并非一个*,也不是一个百分百的忠臣。但是自从他服侍李隆基以来,唯一的信条就是,不能做奸佞之人,尤其不能做皇帝身边的奸佞之人!他处事圆滑,四处逢源,深受宫内外众人喜爱和爱戴,更深得李隆基与惠妃的宠信。他高力士虽为阉臣,却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哪怕在这两年越来越纷繁复杂的太子与惠妃的争斗中也能独善其身,不偏颇任何一方。
直到“太子谋逆”那夜为止。
所有人都明白,太子就算没有谋反,就算是中了计后持兵器携兵士入宫,都是死罪一条!他已经走上了一条没有人能救他的路!
太子的废立,并不会在惠妃的唆使或者谋害下成功,而是在于李隆基本身的意念。只要李隆基不动废他的心,他终身可为太子;而李瑛却莫名其妙的送了自己上路,给李隆基下了个废他的决心。
决心一下,就算高力士再矢口否认当夜见过太子进宫也无济于事,李隆基要的只是一个能成立的借口,太子李瑛“谋逆”的最佳见证人——高力士所给出的证词便是借口!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李隆基,他更明白毋须惠妃多言、毋须他作证,李隆基也是废定了太子。但是,只要李隆基让他做的事,他一定会去做,哪怕已经违背了几十年前他所立下的誓言和他一直所坚持的信条。
打从追随您的那一刻起,其实我早就抛弃了男人的尊严、道义、准则,唯一留着的只有做人的良心。就算您要夺走我仅存的良心,我粉身碎骨也愿意贡献给您,三郎。
三郎。
***********
惠妃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起来,旧疾头风病也日渐消癒,并不是宫中的御医医术多么神奇高明,而是这段时日发生了许多大事让她心情愉悦。
李隆基下诏亲自查断此案后,三法司的工作效率竟高到令人咋舌的地步,每日都有新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玉环耳朵里。
不日,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以及太子妃兄长、驸马薛锈一同被捉入大理狱,其所有家眷连坐京兆府狱。当然,狱中的待遇可想而知,不允许朝中大臣探望,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
只有太子瑛的牢房经常有客人到访,除了*以外,最令人意外的常客竟然是李林甫,几乎每日必到,每到必声泪俱下地劝解一番。而太子的反应多是斥其为贼,一边为自己澄清,一边痛骂惠妃走狗云云。
京城内外一时间混乱非常,两个派别的大臣都在宫内外走动,目的不外乎两个:自保,撇清与太子的关系;自荐,拉近与寿王的距离。这就搞得寿王府每天宾客盈门,扰得玉环焦头烂额。
某日登门之客中竟然还发现了河南府少尹司大人臃肿的身影,身边还跟着他那名爱好玩耍马鞭和匕首的流氓儿子。两人见到玉环又是下跪又是道歉,司大人堆着满脸肥肉讪笑着批评自己的不孝子,又夸奖了一番薛蛟当日惩治他儿子的丰功伟绩,才表明自己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惠妃、寿王的拥护者。
玉环只给了他们俩一个字的答复。
滚!
别在危机时刻投机倒把,笨蛋你走错庙烧错香了。
就这样,每天不停地赶走恼人的苍蝇的同时,还收获着朝廷里传来的消息:
旧相张九龄启奏皇帝陛下,太子乃帝国根本,千万不可动摇,切莫听信谗人佞言,毁坏国家将来。
李隆基大怒,据宫中传来的说法是,皇帝将张九龄的奏折扔在地上,足足唾骂了几个时辰,方才消气。
三司推事初审的结果是,太子瑛纠集鄂王瑶、光李琚和驸马薛锈共同谋反,罪当诛!
朝中大臣顿时乱成一片,上疏的上疏,求情的求情,当日朝堂之上已不能议事,李隆基只得提前退朝,召六部尚书、中书令等权臣入内宫议政。
———————————————
<1>赵丽妃:太子李瑛生母,开元十四年卒。李隆基在潞州做郡王时开始宠幸的一个妃子,原为歌姬,美丽非凡、善歌舞,后失宠。
———————————————
汗,狂汗...
原来编辑跟我讲是4月8日架推的,昨天晚上一回来就发现竟然提早了3天就推荐了!!
欣喜之余察觉自己答应大大们要加更的,昨天没有存稿了,于是今天加更,晚上加更哦!
首先要谢谢编辑们对作品的肯定,更要谢谢各位大大们一直支持本文~谢谢!!
给了我无穷的动力啊。。。阿紫会继续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