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王命妇拉开宫门,茹笑站在宫门前,身上披着一件兔毛滚边的斗篷,一双眼眸低低垂下,有深深愁绪慢慢透散出来,此时,天边无云,此刻,丑时罢矣……
雕龙床上,百里瑜紧闭双眼睡在那里,一头黑亮的青丝柔顺地散在身边,曾经鲜艳欲滴的红唇如今苍白无色,面容平静如水一般,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只有胸脯均匀的上下起伏才晓得他还活着。
茹笑坐在床边,伸手抚mo他的发,学着他一样绕着一缕青丝,指尖留下淡淡芬香,这是久违的味道,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细细地去勾画他的唇,她看着他浅笑起来,竖起一指放在嘴唇上:“伯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哦。你知道我是怎样弄到你头发的?…那就是,宫女替你洗头,端着垢水去倒,我叫她端给我,在那水里捞的……怎么,想不到吧,想我堂堂郡主居然做这种事,被人知道脸就丢大了…不过,那方法不灵……你离我还是那么近…我走哪儿你跟到哪儿…这次你会不会…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哎呀,瞧你,叫你不要皱眉的!”伸手抚上他的眉,想抹去眉宇间的忧愁,恍惚下,竟然感觉指尖传来微微抖动,一下惊喜地缩手,可心也在那片刻间沉淀,“呵呵,我真是傻,还以为你醒了,奇迹发生了…却是幻觉。”趴上他的胸膛,听见他心脏起伏的跳动,眼泪一下奔涌出来,再也关不住心底的苦,化作咸咸的水打湿薄衾,却不知道能不能流进他的身体里……
褚宁站在门外,能听见屋内一声声细微地悲泣,掏出雪域寒石来回地抚mo,怪只怪你是大禹王朝的郡主……看见黑暗的天空边缘有了一小块淡淡的红,离别原是破晓时。
茹笑抬起身体,听见门外几声轻敲,褚宁推门进来,掀起衣角单膝跪下去,眼眸坚定透亮,长剑触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背后的门外投进一点红,他说:“郡主,褚宁愿意跟随郡主到天涯海角!”
破晓,皇帝被茹笑弄醒,迷迷糊糊地答应她让她在大殿后旁听,接着继续睡回笼觉。
宫侍一声尖喊:“上朝———”
文武百官成左右两排依次进入大殿,向坐在最高处的和裕皇帝请礼:“臣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和裕帝大掌一抚:“众卿平身——”明黄的龙袍光辉四射,笑容和煦,一股王者气势透体而出,明君在上,忠良辅国,威严不可侵犯,令人不得不臣服。
茹笑站在后殿,透过珠帘将一切看尽,想着以后的场景,伯玉有一天也会站在金銮殿上像这样俯瞰全臣,掌握王朝,成为最英明的圣主。
大月氏使臣上殿,茹笑再次看见太子,晃眼间看见他嘴角奇怪的笑。卜算子走出来,像往常一样说了两国今后的发展,最后又提及了交换“尊贵”之人出使的事。
这次,不是萧王站出来,指着卜算子鼻子要处死他。令人意想不到的竟是大禹王朝两朝元老,当今的左相缓缓走出来,说:“臣赞同交换出使的提议。”
朝堂上一阵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
皇帝和萧王交换一下眼神,萧王立刻问道:“单老相何处此言?”
单老相站直身体,向皇帝一礼,历经沧桑的脸有着不同寻常的坚定,他老了,黄土已经埋到膝盖骨了,要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家人的心愿未尝不是件好事,人总是自私的,想起婉妍悲痛的表情,他知道该自私一次,向着皇帝朗朗道出自己想法,全臣纷纷点头,他顿一顿,看一眼萧王,缓缓地说:“……所谓尊贵之人,不一定非是皇子殿下,当今朝上还有一人完全符合条件……那就是茹笑郡主,皇子的未婚妻子,也是我大禹未来的国母,这样看来,真是尊贵非凡,无人能及!”
朝堂上又一阵哗然,大臣们纷纷侧首看向萧王,单老相果真厉害,连萧王都敢得罪,大家不知不觉往旁边靠靠,以免伤及无辜。
突然,萧王一阵大笑,向单老相走去,每一步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杀气,腰间佩剑已微微出鞘,连皇帝都有些紧张:“…绍熙……”他念着萧王的字。
“单良杰,”萧王站在单老相身侧,神情冷漠,睥睨道,“单老相,本王说过谁敢伤害我妻儿必定手刃他,你也活得够长了—”一剑拔起,大殿突闪一道寒光,“绍熙—不要!”
“父王,不要—”一个人影奔出,脱口大喊。
萧王猛地住手,单老相一下晕过去,皇帝赶紧叫御医将老相抬到后殿诊治。大殿上乱作一团,皇帝叹口气,大声一喝,群臣才安静下来,扭过头瞧着萧茹笑。
“小竹桃,你怎么会?”萧王问道。
“父王,孩儿不孝,”茹笑向萧王重重一礼,转身跪在玉阶下,字字坚定地说,“禀皇上,茹笑愿意出使大月氏!”
茹笑站在郡主府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急如焚,她已经按照要求办了,为何迟迟没有人来送解药?眼看黄昏已过,天色渐渐暗下来。
褚宁看下天,想想该来了,身边的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
一个老妪拄着一根木棍,提着一篮子青菜,步态蹒跚地向这边走来,到茹笑跟前抖着递出那篮子青菜:“小姐,您的菜。”
茹笑很诧异:“老婆婆,我没有买菜。”
“不是你买的,是一个人帮你买的,还叫我送到这里来。”
茹笑大惊,接过菜篮,果然在篮底找到一封书信和几包草药:“老婆婆,我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妪楞下:“不好意思,小姐,我眼睛不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说完便走了。
茹笑打开书信,笔迹苍劲有力,和那晚飞信一样,该是同一人所为,伸手探头,叹口气,看向红彤天空:“不知道大月氏那里的天空是不是和这里的一样美。褚宁,去收拾下,后天启程。”
出使的事宜安排得很快,全全由萧云修和礼部尚书抄办,一切按照公主的规格办理,什么都做得滴水不漏。
皇帝昭告天下,晋封萧茹笑郡主为荣瑜长公主,以后再无长公主封号,全国妇孺理应以荣瑜长公主马首是瞻。
茹笑进宫答谢和裕帝,和裕帝再次问她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茹笑点点头,跪在皇帝面前,端着茶向皇帝行了父女之礼。和裕帝侧过头,深吸一口气,最终接过那杯茶,叹了句:“女儿,醒来的伯玉没看见你,你该让他如何自处?”
出了皇宫,茹笑伸伸懒腰,笑嘻嘻地说还有父王没有搞定了。茶茶嘟着嘴回了一句“希望萧王能捆住郡主,不让你去了”。
不…让去了?我也想,可是没有办法,还有两幅药,只差两幅药伯玉就能醒过来!不是茹笑没用,只是有太多的无奈,拿着解药到处询问里面的成分,偌大的京城里竟然没有谁能够辨得出里面是什么,茹笑只能每天等着谁送来解药,有时是个男人,有时是个孩童,有时是条狗,他奶奶的,真是高明,把狗都训练得有条不紊!
茹笑其实很怕萧王,想他老人家要是一发火,发动铁骑扣人,那真是任谁都说不动了,幸好家有恶父,必定会有“凉”母,萧王妃也是看着百里瑜受伤的目击者之一,所以一哭二闹三撒娇的就把萧王搞定。
萧云修在一旁暗骂父王沉迷美色,对茹笑爱理不理。茹笑抱着哥哥的脖子一阵乱撒娇,萧云修也举了白旗。
“没用,沉迷美色!”萧王骂道。
“父王,你也是,好不好!”萧云修回应。
萧王妃告诉茹笑,此行名在出使,却不知暗地里是什么,她早已经和昭姨联系好,如果有什么异状发生,龙延族必定会保护她回大禹,所以不必担心。
茹笑一听有龙延族保护,腰板一下挺直,先前的担心一下扫去。
大禹王朝和裕十八年,荣瑜长公主出使大月氏,率两百人前往,骑兵百人,使臣仆役百人。
有谁想到,到荣瑜长公主回国时,出使之人不到半百,骑兵只剩十二人。
出使那天,万人空巷,百姓纷纷前往大道恭送公主,茫茫看去,绵绵数十里,还有百姓向公主送上自家的东西已表心意,茹笑一一笑纳。
郭绥命护使将军,护送茹笑前往大月氏。
看着盛装出行的茹笑,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睛,黄金步摇,红罗金带,长裙曳地,她向他伸手,带着温柔笑容:“茹笑拜托郭将军照顾了。”郭绥点点头,扶过她上马车。
大禹王朝东门开启,郭绥一声长喊:“出发——”所有的人纷纷跪下,目送荣瑜长公主出城门。
茹笑回头,见到城门上一道明黄身影,旁边站着穿着暗红色衣袍的萧王和清丽的萧王妃,他们正在向她挥手。
再见了,我的父母……
再见了,我的祖国……
再见,我的夫君…伯玉……
回首望去,京城已成剪影,看不清它的亭台楼阁,看不清悠悠树木,想着郡主府里的云月亭,皇宫里的关雎宫,还有放着拂尘珠的法华寺,那棵神树是不是真的很灵,还有鹰隼宫那个人是不是已经醒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做的第一件事又是什么……一眨眼,清楚看见裙上绽放的水迹,一滴,两滴,三滴……花开无叶,生叶无花,生生世世轮相错,谓之彼岸;歌曲成调,歌无词,曲无调,谓之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