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得,了不得了!”一脸慌张的宫女莽莽撞撞自外面跑进来。
正端坐在案前的女子不悦地皱眉,厉声道:“宝珍,谁准你这样没规矩的!本宫在诵阅经文,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搅。”
被唤作宝珍的宫婢急急跪下磕头道:“奴婢该死,打扰了娘娘清修,请娘娘责罚。奴婢真的有要紧的事要向娘娘汇报。”
太子妃也不看地上那人,仔细的将手中经文放下,走到盆栽的花草前侍弄了半晌,才开口道:“说。”
宝珍抬头急切道:“回娘娘,奴婢刚刚路过君怡殿时,看见有几名太监宫女在庭院中洒扫。奴婢一时好奇就上前打听谁要住在那,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里太子殿下进宫时,皇上赐了一名女子给殿下,那女子这会儿已住进了君怡殿,明日就要操办纳妃之礼了。”
太子妃停下手中摆弄的花草,眉头深锁,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种事?”又转头问宝珍:“那你有没有问问,皇上怎会忽然想起给太子纳侧妃?”
宝珍忙不迭应道:“奴婢当时就是这样问的,说殿下今日面见皇上时似乎主动请求纳一女子为妃,皇上没准,反倒赐了另一名女子,据说还是皇后娘娘曾经钦选的。”
听她这样说来,太子妃一时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言语。宝珍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偷偷抬眼瞄着主子的脸色。却看太子妃面上起初有些阴晴不定,渐渐地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竟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来,缓缓道:“今天的事算你做的聪明,责罚可免。下次如果再这样冒冒失失地坏了规矩,本宫定不轻饶你。你先下去准备准备吧。待会随我去探望一个人。”
宝珍连忙叩头谢恩,心下却免不了有些好奇,便大着胆子问道:“娘娘是想去君怡殿见见新妃长什么样子么?”
太子妃轻轻瞥她一眼,视线重又落回花丛之上,抿嘴笑道:“才夸你聪明,这会儿子你就犯蠢。她无盐或绝色,与本宫又有何干。这宫中从来就不乏美貌的女子,单凭一张漂亮的脸,未必就能俘获男人的心。到底值不值得本宫在她身上花心思,现在还言之尚早。本宫首先要对付的,是另一个人。”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敛去,目光亦渐渐紧缩。心念所及,手下不自觉微微便使了些力,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颓然跌落在宝珍面前。
宝珍不由得浑身一震,方要起身退下,便又听那人道:“你倒是提醒了本宫一件事,待会儿你告诉小真子,让他差人将南方刚刚供上来的苏绣往君怡殿送几匹,再叫上几个制衣局的宫婢跟着一同过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给新妃量几件合身的衣裳。”
宝珍缓过神来,眉开眼笑道:“娘娘真是高妙,这样一来既无须娘娘纡尊降贵亲自驾临,又显出娘娘的大度知礼来,皇上和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对娘娘赞赏有加,新妃也必然会感念娘娘在入宫之初的特殊关照,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太子妃笑着骂道:“行啦行啦,你倒是会的紧,只是到了外面可要把嘴巴管严了,掌权的男人们可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说来说去本宫也全是为了殿下着想,总得替他将这些小事打点妥当,省的他在这方面浪费不必要的时间,或是被那些心术不正的女子迷了去。”
宝珍也亦趋从道:“娘娘为了殿下真是用心良苦,殿下定然会被娘娘的苦心打动,将来荣登大统,娘娘便可统管六宫,母仪天下,成为史上最贤德的皇后,流芳百世。”
太子妃也不再多说,轻轻摆手,径自走回案前。宝珍得了意思便小心退下了,自去将主子吩咐的事安排妥当,且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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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傍晚时分,岑辛倚着门,向外张望。
她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天,也望了整整一天。望谁,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来到这里以后,她便成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朋友的人。没有过去,就代表着不能回头,没有朋友,就意味着无从倚靠。
白天里,有两只鸟儿结伴飞来,在东宫上方盘旋了大半日,相逐相戏,好不自由。岑辛一直仰头看着,竟也不觉得累。直到日头渐渐落下去,那两只鸟儿似乎归巢般,一前一后飞越宫墙,向着远处去了。岑辛一直踮着脚,一双眼直送着鸟儿消失,心下大为沮丧起来。失望之余,竟生出些畸念来:不若方才便将那两只鸟儿抓了来,养在笼中,整日与自己相对。若不得,便叫人一箭射死,也好过自己像现在这般难过。她心中又是妒又是羡,有不舍亦有不甘。身为人者人尚要被整日禁锢在无形的牢笼中,区区两只鸟儿却能如此逍遥快活,洒脱无拘!
心中有了这层怨,她看那落日都觉碍眼。不过是一轮将死之日罢了,为什么、凭什么这样炫目!倒不如来一个夸父将它驱逐,亦或是索性让后羿将它射落,最终让沉沉的黑夜将它吞噬。
得不到的,还不如就此毁掉来得干脆。
天色渐渐低沉下来,似乎有了落雨的趋势。岑辛抬头望望那乌压压的一片,只觉得没甚意思,转身就要回屋子。
有人忽然在身后叫着:“妹妹留步。”
岑辛一惊,不想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还会有人来,诧异转身,却看见一位宫装丽人俏生生立在院子中央,正笑着打量自己。岑辛虽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女子,转念一想,在这东宫里走动的,除了一些太子姬妾,自然也无他人,便笑着招呼道:“姐姐快进,怎么也不派人来招呼一声,叫妹妹好不惊喜。”
那女子听见这话,便跟着走进屋来,便笑道:“我这下也是来的仓促,到叫妹妹见笑了不是!”
岑辛见她言语间少做作,只当她是个直性子,便不由得对眼前人生出几分好感来,迎进屋中落座,又叫青鸾沏壶热茶来好生招待。
女子似乎还在为自己冒昧来访耿耿于怀,忙着推拒道:“不用如此费心,我只来看看妹妹是否安好,弄那些劳什子做什么。好妹妹,你快叫他们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岑辛只当她是客气,哪里肯真的听进去,两人寒暄一番,期间这女子目光躲闪,言辞吞吐,总像有什么未尽之语,又找不到机会说出一般。她看得明白,便主动将话头一转,笑吟吟问道:“姐姐今日来找妹妹,想必是有些贴心的体己话要说给妹妹听,妹妹这安全得很,姐姐无需太多顾忌。”
那女子见她将话挑明,未免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勉强笑笑,眼神一黯,叹了口气,徐徐道:“说来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对妹妹关心不够,上次你被柳妾姒妾那两人下毒,我起先总想着你在养病,不好来打扰,往后想来竟也一次都没来成,妹妹心中莫要埋怨姐姐。”
岑辛笑的温柔无害,款款抚慰道:“妹妹承蒙姐姐这般惦记,已是好大福气了,怎会如此不懂事。也怪道身体恢复得这样快,原来竟全赖姐姐在背后的庇佑。”
柳妾心虚地跟着笑笑,随即口气不善道:“姒妾和柳妾这两个狐媚子,平时我便瞧着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会一左一右地缠住殿下,妖言惑主。却万万不曾想她们竟如此歹毒,想要加害与妹妹,都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恶有恶报,妹妹你没事就好。”
岑辛听见这话,心中却不甚舒服。好容易将这事淡忘了些,却不想又被人拿来说,平白生出些不快,又听这人连死人也要亵骂一番,更是不喜。方才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此刻只觉得有些厌恶,不愿与她再作逢迎,便假作疑惑道:“这个青鸾,我叫她去沏壶茶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定是又在后面偷懒。劳烦姐姐稍待片刻,妹妹去去就来。”说着便起身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