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渐渐褪去,雨水也收了势,皎月繁星,月色如水。
时近晚秋,往来的风好像掺了刀片似的,毫不留情的从徐乔的裙摆袖口灌入,刺骨的寒气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公主,求求你们放了公主”
她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不过十一二岁的丫鬟半趴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的盯着自己的上方哭喊着。
又经过了一个小水坑,从后背至裙脚湿的干干净净,那是彻骨的寒冷。徐乔彻底的清醒了,但是她依旧很虚弱,甚至无法睁开眼睛,巨大的痛苦似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朝她袭来。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死了,三年前她就已经失去了双腿,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自称和她父亲是真爱的女人。所以很显然,这个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总算解脱了。
有人在拽着自己的右手向前拖拉,一点都不温柔,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就快因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而脱臼了。
还有很重的喘息声,是个肥胖的女子,手心粗糙有老茧,大概是仆人一类。
“公主?”上方传来刺耳的笑声,一共两个女人“亡国之主,和乞丐又和区别?哦….我说错了,和丧家之犬相比,你看身高谁低?”又是一阵嘲笑
“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小宫女大声的哭喊着,显然她也别无他法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哭,徐乔竟有些感动,尽管那孩子并不知道这副驱壳此刻真正住着的是谁。
“报应?”另一女子假装惊吓随后又是一阵大笑“这宫中知道她是什么身份的也就只有我们四人,今夜过后便只有我姐妹二人。就算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又如何,最多嫌我们伺候的不到家,送到军营了再供那些官爷们耍上一耍,你说你们家主子更喜欢那种方式呢?”她走到小宫女面前,低头垂首,轻轻附在她耳边挑衅的说道。
这女子身着粉色宫装,细腰如柳,墨发飘然,眉如新月,唇红如血,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装扮,可惜却掩盖不了劣质粉黛的刺鼻气味。
“你西林屠我族人上万,我姐妹二人沦落为军妓后又被北楚虏为宫女,却任逃不了在男人的裤腰带下生存的命运,难道我们就活该被人蹂躏践踏”她越说越生气,恨到急处拽着小宫女头发向地面撞击。
小宫女显然伤的不轻,血水顺着她的额头流入嘴中,稚嫩的小脸多了些苍凉,她说的很轻却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你尾族乃我西林边境最后一道天险关防,不守护西林百姓誓死抵抗敌人也罢了,竟然还为敌军大开方便之门,我西林才惨遭灭国之灾,富商贪官携家眷财物潜逃,只留下数十万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承受妻离子散生离死别之苦,而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好爹爹一手安排,你们遭此灾难实属老天有眼。”
很显然,她成功将怒火从徐乔引到了自己身上,又是一顿毒打,她才十岁出头,在徐乔那个年代都是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即便是徐乔这般,也只是自怨自艾,哪里会为了别人……….
“还有第三种么?”一直被拖在地上的少女终于开口说话,一如往常般盛气凌人,却又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语气,总之,和从前似乎有那么些稍稍的不一样了。
姐妹二人正疑惑着,女子已从靴中掏出了一把生锈的匕首,一个迅速的翻身桎梏,二人便交换了上下位置,方才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她的姐妹还没来得及靠近,锈迹斑斑的匕首已然沾满了胖女人的鲜血。
这是她第二次杀人,不同于上次的纵火同归于尽,这次是直面鲜血,止不住的恶心反胃。
这个身体竟然是常年习武的,她的内心只是有了想法,身体却反应的如此迅速。要被多残忍的对待才会让这个常年习武的女子咽气……….
不过命运既然选择了她,作为回报,她将好好以她的身份好好活着!
还活着的粉衣宫女显然没有料到她还有反抗的机会,嘴里念着怎么可能,她很清楚,只要她还能反抗,自己绝不可能占到半点好处。可是这大好的机会,她又如何舍得放弃。
正在此刻,只听到树林的另一端,一个浑厚的声音的主人正在呵斥一名宫人。
“都是死的么,难道不知道七殿下要回来么?怎么一个人下人都没有”
被呵斥的宫人却并不怎么害怕,只是礼貌的回到:“白大人,奴才们收到的消息是明日。宫中从得到消息,到请示,调派人手都有他的一套规矩,说是明日绝不可能早一刻放人,您这不是为难奴才么。”
“这可是七皇子,皇上的亲儿子!”他气得简直想吐血,七皇子常年孤身在外,没有太医尚可自医再不济也有他这个粗人,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长信殿简直就是个冷宫,蟑螂鼠蚁横行,所有的桌椅器具无一例外沾满了灰尘蛛网,除了那张被蚁蛀的满目疮痍的桃木床尚可一睡外,连干净的一块抹布都没有,他又极少进宫,没有个熟悉宫中情况的人帮衬,连盆热水都搞不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名宫人无情打断。
“如果白大人没事,那奴才就先行告退。明日还要服饰主子们早起,若是起来迟了耽误了主子洗漱可担当不起”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只能听到深秋最后的几只夜虫你来我往的凄鸣声。
白芨乃是一介武夫,那里能说得过整日在宫中勾心斗角的。一个身形高大满脸大胡子的男子汉此刻却被气得双眼红的透血。
“罢了”少年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却轻的像在喃喃自语“白大人请先回吧”
“殿下”白芨充满了内疚
“我”
徐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小宫女已经咽了气,而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方才已是最后一搏,粉衣宫女却还不愿离去,她必须自救。
“我”
女子又喊了一声,白芨才注意到身后的树林。
粉衣女子当然知道他是谁,她不能被逮到,那个帮她打掩护的姘头就是这人的手下,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弃她而去。
“姐妹?”徐乔看着头也不回的粉衣宫女好笑的说
“你?”白芨拉长了音,不可置信的看着两具尸体中间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是,大人。奴婢是淑妃娘娘宫中的仆人,因感染了风寒却被误以为是传染病被抛弃在里。现在奴婢已经稍稍好了些,对着冷宫的情况也有些了解。相比能帮到殿下”她很庆幸,在身体适应新主人的同时,记忆也在一点一点的恢复。
“好!如果你能帮到殿下,我一定帮你在淑妃……”
“殿下是皇子,我们的主子。自当竭尽所能。不过,奴婢不要赏赐,只求白大人能帮我好好安葬我那可怜的妹妹”她看着拼死保护自己的小宫女,一时间百感交集。
“好,你还能走么?”
“能”她咬咬牙,爬了起来,一步一步。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就要改变,穿过这片树林,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徐乔。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向的,是她此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男子,从此以后两人的命运便被紧紧联系在一起,曲曲折折,兜兜转转,从此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乐都将与这个人交织在一起,而这命运之绳是她亲手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