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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王弼:举世无匹的少年宗师

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身怀秘技的绝世高手,往往也有着绝世高寿。人越老得不可思议,他的武功就越高得深不可测。

其实,当过运动员的都知道,凡凭借体能、速度、力量、技术等进行的竞技项目,包括习武,都对年龄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姚明刚刚三十一岁,篮球场却已认定他老迈年高,只能退役;体操女队员甫过十八岁,体操场却已认定她风烛残年。

自古英雄出少年。人老了,可以做做领队、教练或精神性的龙头大哥,但拼拼杀杀的活儿已不再适合他。

在智力世界里,就不是这样。不管写文章,做学问,还是搞研究,不但不受因年龄老迈而带来的四肢僵硬、体能退化等限制,反而,积淀知识,丰厚学养,积累经验,提升素养,都需要有漫长的时间来作保证,才可以使他博览群书,畅游学海,经长期孜矻求之,冥思苦想,然后厚积薄发,一举有成。

所以,写诗的杜甫说“晚节渐于诗律细”,历史学家顾颉刚甚至对他的学生们讲三十五岁前不要落笔著述,而只是埋头读书。

为了在作品中营造一份浪漫,铺排一种情趣,金庸才刻意打破常情,浪漫地赋予了武功与年龄的正比关系。

常规的世界不是这样。世上可以有天才少年肖邦,也可以有天才少年朗朗,但绝无天才少年王国维,天才少年陈寅恪。因为一个学术大师的出现,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作保证。

在学术的天空中,几乎所有闪耀的星宿,无不是其本人经历了长久的跋涉与磨砺,做了漫长的时间准备,然后才于人生的壮年乃至暮年的某个时刻,炉启丹成,华光泻地,从此彪炳史册。哪怕他少年早慧,天赋异禀,依然必须有漫长的博学广闻道路要走,最终才能止橹停舟,于浩淼无际的学海上,屹立起一个学有所成的中年或老年人的身姿。

但在世界学术史上,一个人却非常例外。

他就是王弼。

年尚不及弱冠,他即负盛名,不到二十岁,他就以魏晋玄学领袖的姿态,与年长他三十余岁的何晏并驾齐驱,成为正始年间的清谈座主,而且为何晏等同时代学人钦佩非常。

《晋书·王衍传》载:“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

虽然同为魏晋玄学的开创人,何晏更多是以倡导和组织者的身份出现,而王弼则是以理论家的姿态,为玄学兴盛与发展做出了开创性贡献。

他缜密而博大的思想哲学体系,不仅为一个全新学术时代——魏晋玄学的全面开启,作了学理上的全面奠定,而且,对禅宗在中国的兴起,陶诗一脉的肇始流传,乃至对延宕至今的中国传统人文画等,都有着早期温床的意义。

死时,他年仅二十四岁。

精致的人生,一定是高度浓缩的一生。

只能用“匆匆”二字,来概括他的一生。仿佛怀揣着自己都不可感知的一份天命,受上苍遣派,匆匆而来,在人间稍作停留,只为那惊艳的昙花一现,在独自盛大而绚丽的绽放之后,使命完成,又匆匆而去。

留下的,是身后世界对他的无尽回望。

那里面内容复杂,有讶异与惊愕,也有钦服和叹息,还有的,应该是万世千载之人对他巍峨的学术身量的不可思议。

王弼,字辅嗣,公元二二六年出生,公元二四九年曹爽被杀后,受牵连卸职,同年因染疠疾而亡。他将生命的句点,与携手并肩的另一位玄学开创者何晏,牢固地打在了一处。

王弼出生于名门世家,典型的诗书继世,家学渊源。其六世祖王龚,汉顺帝时文名震天下,官至太尉,位列“三公”;其五世祖王畅,为汉灵帝时“八俊”之一,官至司空,也位列“三公”;其祖父王凯是荆州牧刘表的女婿,从祖父则是“建安七子”之首,大名鼎鼎的王粲。

因王粲对王弼后天学养的形成,有着巨大而直接的影响,可以在此多述几笔。

王粲,才名高著,冠于一时。魏国建立之后,他为侍中,“博物多识,问无不对。时旧仪废弛,兴造制度,粲恒典之”。据说,在汉末丧乱中,玉珮损荡殆尽,当时只有王粲认识旧珮。战乱之后,人们制作玉珮,皆受法于王粲。今天的收藏家们,他们大多都能认识真正的玉珮,估计绝少知道王粲其人的。

《三国志》特别记录了尚为少年的王粲初遇大学问家蔡邕的一件雅事:“献帝西迁,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座。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一个卓有学名、为士林所宗的学者,见到一个个头矮小的娃娃,却“倒屣迎之”,而且慨然将自己的书籍悉数赠之,这种虚怀若谷,不是今天流行装大头蒜的学界中人能做到的。从中,也可见少年王粲已经是怎样的被人所重。

王粲、王凯的父亲王谦,曾经在大将军何进手下做长史。何进以王谦名公之胄,“欲与为婚,见其二子,使择焉”。王谦却很牛,两个儿子,一个都不许。

倒是刘表愉快地做上了王家的岳丈。王凯与王粲避乱荆州时,刘表首先看重了王家的门第,其次是看重了王粲之才,但王粲因“容状短小”的体貌被淘汰,刘家姑娘最终嫁给了“有风貌”的王凯。王凯生王业,王业生王弼,于是,王弼就成为刘表先生的曾外孙。

王粲的两个儿子后来坐罪被诛,绝嗣之后,王业过继到王粲名下,于是,王弼也就成为王粲的继孙。

那么,可以看到三条学术河流,滚滚前涌,最终都汇向王弼,并成就了他的波澜壮阔。

王家世代博学,家风延续,浩浩涌流,连同王粲的巨大文学声名和地位,共同作用影响了王粲。此为一;承载着蔡邕毕生之学、之思、之想,“尽当与之”,给王粲的那汗牛充栋的藏书,一路辗转,几经人手,最后悉数进入了王弼的书房。此为二;出现于魏晋早期,以刘表为中坚及后盾的重要学术派别——荆州学派的学术思想,也通过与之关系甚为密切的王凯、王业,顺畅进入王弼的学术系统。王粲当年就对此学派学风之盛,大为赞赏:“于是童幼猛进,武人革命,总角佩觿,委介免胄,比肩继踵,川逝泉涌,襄襄如也,兢兢如也。遂训六经,讲礼物。谐八音,协律吕,修纪历,理刑法;大路咸秩,百氏备矣。”荆州之学重视《易经》与《太玄》,王弼不会,也不可能不从中间汲取自己的思想营养。此为三。

如此三条浩大的学术河流汇聚于一人之身,如果此人恰恰又有着惊人的吸纳与吞吐能力,能够将之条分缕析,融会贯通,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浩瀚为碧波万顷的大洋。

很可喜,王弼就是这样的人。

可能是基于与何晏同样的原因,陈寿没有为王弼单独列传,只是在《三国志·魏书·钟会传》后将王弼一笔带过。还是不辞辛劳的裴松之先生,通过他的注,才让后人在何劭所写的《王弼传》里,对大师有了更多的打量。

“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幼喜老子,不让人奇怪;能言善辩,也不让人感觉多吃惊;令人惊奇的是,“时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

这个场景与上文提到的另一个历史场景酷肖极了。

那次,是王弼从祖父、少年王粲去拜见左中郎将蔡邕,蔡先生也见而奇之。之间没有对话,直接就下夸赞:“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更当场慨而慷之地表示要举行捐书活动:“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蔡邕的欣赏,当然有着此前对这个少年过多耳闻而产生的欣赏,但更多的却是出于对门阀士族的认可,还有就是一个长者对一个晚辈的赏识,他说“吾不如也”,其中戏谑与客气的成分都很大。

这次,是少年王弼造访吏部郎裴徽,被访者也见而异之,但裴先生没有居高临下,以长辈姿态夸赞王弼,而是将对方当作与自己等量级的学者,直接进入学术探讨层面,而且话题颇为尖锐。

你不是喜欢祖述老子,整天说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吗?那好,如果“无”确实是万物的根本,那为什么作为圣人的孔子,从不肯对“无”加以解释,倒是老子对“无”喋喋不休,解释个不停,这是为什么呢?

王弼的回答是:正因为“无”是根本,凡有皆始于“无”,所以只有圣人能体察“无”,“无”至大至广,不可诉诸语言,所以孔子不说。老子的层次低一些,他还属于“有”,所以一直说“无”,生怕说不周详。

问者以反问方式单刀直入,刿切要害。其言下之意是,你坚持老子理论,将“无”认为是根本,圣人却从来不言“无”,那么,你岂非在颠覆圣人?

答者平心静气,娓娓道来,既坚守“本无论”为根本,又举孔子于老子之上,使反问应声而平。这其中,不单单显出答者的睿智,语言上的机锋,更可看出他理论造诣的深厚,还可看出他创玄学理论的缜密与完善。

裴徽怎样吊着下巴,长时间惊愕在那里,自是不必赘笔描述。

看看正处风口浪尖,领导正始清谈新潮流,为“诸生宗之”的何晏先生的反应吧:“于时,何晏为吏部尚书,甚奇弼,叹之曰:‘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

这就不是一个大师在赞叹一个少年才俊了,而是一座山峰对另一座山峰的致意。

要知道,此时的何晏年长位尊,在太和清谈中已经声名卓著,领袖士林:“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座。”裴徽就衷心佩服地说:“数与平叔共说《老》、《庄》及《易》,常觉其辞妙于理,不能折之。又时人吸习,皆归服之焉。”而此时刚刚出道的王弼,却只是一个比何晏小三十多岁的弱冠少年!

世界音乐史上,十二岁的李斯特第一次在贝多芬面前演奏,即以其精湛演技让大师震惊,贝多芬在音乐会结束时说:“这孩子将以自己的音乐震撼世界。”并在其额头深深一吻。在李斯特漫长的一生中,对于他那些出色的弟子,李斯特也总用贝多芬的方式来奖励他们,他曾对冯·;萨尔说:“好好照料这一吻,它来自贝多芬。”

王弼青春早逝,历史不允许晚辈青年见到暮年时的他,像早年被何晏欣赏并力举那样,来对待更年轻的晚辈学者。

但王弼在何晏那里所接受的深情一吻,应该记得。

《世说新语·;文学》载:“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座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座所不及。”

何晏不顾自己为清谈座主的尊名,将自己认为已经是至理的话题,提出来任王弼毫无顾忌地进行反驳。

这边厢是一个少年在秀口吐玉、无遮无拦地责难与反驳,那边厢是一位长者不以为忤、充满赞许地捻须聆听,动情处,还要给予少年精彩的辩驳以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何晏作为大师的风度!

这也是王弼作为大师的能量。

《三国志·魏书·钟会传》说王弼:“其论道,附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这大概是实情。就是说在语言文辞上,弼不如晏,而在自然义理的发挥上,晏不如弼。

正是知道自己不如王弼,所以谦逊的何晏对王弼更加推崇。《世说新语·文学》载:“何晏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复得作声,但应喏喏。遂不复注,因作《道德论》。”

对一个同行的真心欣赏与钦佩,常常会让本为专家的他感到怅惘。比如宋朝诗人陈渊,毕生喜欢陶渊明诗作,然而,俯仰所见皆陶诗曾吟情景,难于自作,于是发出了“我行田野间,举目辄相遇”的无奈之叹。

但这种无奈之叹,其实有时就是一种高迈人格导致的自谦,比如“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李白,谁能说李白要道的景,一定不会比崔颢更壮阔呢?

不独如此,何晏还以吏部尚书的位置,对王弼多所举荐与扶持。“正始中,黄门侍郎累缺。晏既用贾充、裴秀、朱整,又议用弼。时丁谧与晏争衡,致高邑王黎于曹爽,爽用黎。于是以弼补台郎。”

在何晏的大力举荐与努力争取下,王弼总算走上了政宦之途,而且位置显要。但走上政坛的王弼,很快就显现了一个哲学家拙于应对俗世的尴尬:“初除,觐爽,请间,爽为屏左右,而弼与论道,移时无所他及,爽以此嗤之。”

流氓掌权的国度,一定是道德贬值的国度。文盲执政的年代,肯定是文化低贱的年代。朱元璋起兵之时,他注重的是马上取天下,所以当有儒生来向他讲儒道时,朱和尚竟然得意地取下对方的儒冠,尿了一帽子,以此表达自己对斯文的践踏。

被老粗曹爽嗤之的王弼,他该为这个政权难过,还是该为自己的哲学伤心?

其实都不必。他耍他的流氓,我搞我的学术,为何非要对立起来呢?“爽专朝政,党与共相进用,弼通俊不治名高。寻黎无几时病亡,爽用王沈代黎,弼遂不得在门下,晏为之叹恨。弼在台既浅,事功亦雅非所长,益不留意焉。”

喜读老庄、以无为本的大师,他不会将他的人生志向定位在一个黄门郎。老子这样说过,“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胸中蕴藏着无限的他,自然不会在事功上见长,更不会对此留意。

可行则行,可驻则驻,行留在我,了无滞碍,这才是属于王弼的真性情。何晏因王弼不能入黄门而叹恨,虽说出于关爱,反倒显得自家格局小了。

何晏对王弼推崇备至,扶掖有加,其实并不仅仅因为王弼年少才高,与自己思想一致,共倡“以无为本”,更重要的是王弼从理论上解决了何晏长期意欲确立的“自然”与“名教”之间的关系。

何晏认为:“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但圣人为什么是因自然立教,以自然体用,就悬而未决。

直到王弼站出来,通过自己的理论著述,在《老子注》、《周易注》中明确提出:“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圣人达自然之性,畅万物之情,故因而不为,顺而不施。除其所以迷,去其所以惑,故心不乱而物性自得之也。”

《易·;损》曰:“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王弼对此注云:“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矣……阴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尽矣。获益而得十朋之龟,足以尽天人之助也。”

《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王弼对之注云:“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

《易·;复》说:“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王弼对之注曰:“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道为无,唯其为无,非事物,故能无不通无不有,有所有,即成事物,事物是此只是此,是彼只能是彼,不能互为异类,所以,“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

对于儒家所重之礼,王弼认为“夫喜、惧、哀、乐,民之自然,应感而动,则发乎声歌。所以陈词采谣,以知民志风,既见其风,则损益基焉,故因俗立制,以达其礼也”(王弼《论语释疑》)。

立足于哲学本位,王弼将老子“有生于无”的宇宙生成论,完美嫁接到包括何晏在内的正始清谈者向来高倡“以无为本”的本体论,给贵无论玄学确立了哲学根基。

但同时,他并不完全同意何晏之说。何晏认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和庄子所持的“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意见相同。王弼却认为,这不对,“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以圣人无累,便说圣人不复应物,那么就“失之多矣”了。

在这里,他将圣人从架空的高高云端接回地面,认为圣人也是人,有着人都有的普遍情感,所以颜回死后,孔子痛呼“天丧予”,但圣人高于常人的地方是,不拘泥于情感,不为其左右,所谓“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

这个观点一经亮明,立刻成为魏晋乃至宋明文人学士自觉追求的理想人格,纷纷心慕神追。比如,阮籍母丧期间,啖酒吃肉而行神哀散,比如张翰在洛阳见秋风之起,因思吴中菰菜、鲈鱼,慨然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王弼创立的完整玄学理论体系,不仅完成了由汉代经学向魏晋玄学的划时代转折,更从理论层面为何晏的“本无论”进行了系统论证与确立。由他,明确了儒家纲常名教原来本于自然,人们应该“崇本举末”、“守母存子”,根据自然无为的规则来制定名分,设置名教,而不可以舍本逐末。

如同法拉第发现了运动中的磁铁可以产生电,但直到麦克斯韦发明了电磁理论,给予其理论上的解释与支持之后,法拉第才满意地闭上眼睛。何晏对王弼的欣赏与尊崇,即源自这里。

王弼用其天才哲学家的思维,阐精道广,形成了博大精深的玄学理论体系,深深影响了他同时代的学者。比如刘陶,“淮南人刘陶善论纵横,为当时所推。每与弼语,常屈弼”。比如钟会,“弼与钟会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然每服弼之高致”。还比如太原王济,“济好谈,病《老》、《庄》,常云:‘见弼《易》注,所悟者多。’”

还有更让人称奇的。《晋书·;陆云传》称陆云本不懂玄学,与王弼一次极偶然的夜谈之后,自此“谈《老》殊进”:“初,云尝行,逗宿故人家,夜暗迷路,莫知所从。忽望草中有火光,于是趣之。至一家,便寄宿,见一年少,美风姿,共谈《老子》,辞致深远。向晓辞去,行十许里,至故人家,云此数十里中无人居,云意始悟。却寻昨宿处,乃王弼冢。云本无玄学,自此谈《老》殊进。”

王弼开创的玄学一脉,在其身后更是大放异彩。到南朝宋时,国学颓废,未暇修复,宋明帝置总明观,在其中开设儒、玄、文、史四科,将玄学、文学、史学第一次纳入了国家教育的课程之中。此时,所谓的玄学,就是经王弼所注的《老子》、《庄子》、《周易》集体统称的“三玄”。

应当清楚的是,无论王弼还是何晏,他们援道入儒,主“无”为本,并不是要崇老抑孔,举道灭儒。

恰恰相反,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用道家的“本无论”,来解决日益危机化的儒学本身,期望儒学在道学的襄助下重新振兴。

这缘于儒学面临的严峻挑战,出于现实的迫切需要。

东汉末年,随着大一统汉王朝中央政权的倾圮、坍塌,儒学虽然作为显学仍握有意识形态的主流话语权,但其影响力却早已大打折扣。

一方面,出于现实政治需要,曹操、孔明纷纷推行名法之术,用人选才上讲究“循名责实”,从而,使得“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

另一方面,伴随着政治空气的污浊,生存世道的艰难,加之兵燹四起,白骨遍野,士人通经致仕道路阻断,囹圄刀俎之祸随时发生,使得乱世中的人们感到命运无常,生死难料。这也促使知识阶层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由之,人的自我意识空前觉醒,人的个性得到充分张扬。厌烦生存的世界,寻求精神超拔的人们,开始崇尚玄虚,心追无境、行尚通脱的道家思想乘虚而入,渐为知识群体广泛接纳,并广为流布。

《老子》在这个时期受到空前的欢迎就是明证。据杨树达《汉代老学者考》说,此时,不仅信仰老子者日多,而且研究者日众。东汉末研究《老子》的有名可考之人就多达五六十位。

道学的兴盛,儒学的式微,都是不可回避的严峻现实。那么,仅在儒学内部作自我调整显然已经不能解决面临的问题,只有援道入儒,从道家思想中寻找治世之道,凭借道家的形而上分析来改造并拯救儒学。

在这个过程中,荀悦、仲长统公开提出“叛教五经,灭弃风雅”,有了明显的崇道倾向;虞翻在研究《周易》时凭借了道家思想资源;刘劭也曾用《人物志》为代表的糅合儒道,作了援道入儒的早期初步努力;王肃甚至不惜以伪造经典的做法将道学硬性植入儒学;荀粲也积极以道融儒,在学术上注重“言外之意”的发挥……

众口哓哓,话短道长,但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坚实的学术体系。只有到了王弼这里,儒学的玄学化才以成熟的理论体系呈现在世人面前。

一个时代的思想风潮遂告确立。

还需重复王弼的那句话:“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

从中可以看出,王弼虽然主张老子本“无”,将道学理论嫁接于儒学内部,但他仍是宗主孔子,将孔子视在老子之上,仍享唯我独尊的地位。正如《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文章叙录》所说,王弼、何晏的理论立场是“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要说‘与圣人同’,著论行于世也”。

何晏的《论语集解》与王弼的《周易注》,自唐以后被定为儒家经典的标准注解,并在清朝时被载入《十三经注疏》,也可见其援道入儒的目的完全是为标正儒学。

所以,来自范宁的批评就显得不明就里了。

《晋书·范宁列传》中记录着他的尖锐批评:“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乃著论曰:‘……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缙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坏乐崩,中原倾覆。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者,其斯人之徒软!’”

培根第一次登上澳大利亚土地,见到遍地自备襁褓蹦跳的袋鼠时,他瞪大了吃惊的眼球,连声说:“天呢,这不可能!”

事实就在那里,你质疑只能说明你认识有欠缺,有什么不可能呢?

王弼的最大贡献,在我看来,却并不在注《老子》、倡玄学,而在于对《周易》的划时代性注解。王弼注《易》所开创的抛却简单的象数,重视内在义理的发挥,对此后的中国文化界走向影响巨大。

对《周易》的传统经典注解,向来有“意”、“象”、“言”之说。所谓“言”是指卦象的卦辞和爻辞的解释;“象”是指卦象;“意”是卦象所表达的思想,即义理。

在汉代学术发展史中,研究《易》最有影响的流派,当数孟氏和京房。他们共同的显著特点是,把《易》中的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这些符号,与阴阳五行学相结合,一一付以象数,然后进行复杂多变的排列组合,用象数以占验,预说灾变。由此,解《易》注重象数,即把八卦分别视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象,根据具体卦象,来阐明其间的哲理。《周易》之学渐渐成为一种神秘术数之学,这就是《易传》中所说的“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

在王弼之前,荀粲曾对此提出过疑问:“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三国志·;魏书·;荀彧传》裴松之注引何劭《荀粲传》)这就是在说,象只是肤浅的表层,它不可能完全表达圣人之意,圣人之旨也不是具体的象可以言明的。

发现问题的荀粲,没有接着走下去,他勒马驻足,远观身后,以待来人。

于是,年轻的王弼来了。

王弼鲜明道破:“义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爻苟合顷,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他对象数之学的牵强附会进行了尖锐批评。

他进而指出:“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因而,在“言”与“象”之间还有“意”的存在,三者的逻辑关系应该为,“意”生“象”,“象”生“言”,言与象皆为意的工具。那么,如果理解了“意”,就不必再执著表层的“言”与“象”,只有忘言、象,尔后才能得真意。

“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犹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

因此,王弼认为,只有不执著于“言”,才能得“象”,只有不执著于“象”,才能得“意”。据此,王弼尽扫此前象数之学的方法,而从言与意的思辨理性上重新注释《易经》。他对易经上下篇全部作注,共计六卷,至于《系辞》、《说卦》、《序卦》、《杂卦》,均不下注,以突出“传”之义理,阐发“经”义。

东晋时,韩康伯将王弼故意不加注解的其他部分继续注完,实在有些画蛇添足了。

王弼注《易》,抛弃象数,弃言就意,不仅对易学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革命,而且直接影响了中国绘画史、中国书法史的走向,甚至对禅宗在中国的兴起都有着思想奠基的至伟之功。陶渊明诗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就是对王弼的遥远致意。

东晋的史学家孙盛曾对王弼注《易》提出相反意见,他认为:“《易》之为书,穷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况弼以傅会之辩而欲笼统玄旨者乎?故其叙浮义则丽辞溢目,造阴阳则妙颐无闻,至于六爻变化,群象所效,日时岁月,五气相推,弼皆摈落,多所不关。虽有可观者焉,恐将泥夫大道。”

撰史,孙先生是良史,能在桓温杀身灭族的威胁中,依然如实写下桓温第三次北伐前燕时的枋头败绩。但在学术研究上,孙盛可能就不但眼拙,而且乏力得多了。

被誉为“什门四哲”之一的竺道生,早年因独倡“佛无净土”、“善不受报”的骇世之论,在佛学界引发轩然大波,并被僧众逐出建康。后来,随着他全本《涅槃经》译出,证明他的观点实乃悬契佛旨,人们这才知道,原来错的是自己。

汤用彤就曾拿他与王弼作比:“(竺道)生公在佛学上之地位,盖与王辅嗣在玄学上之地位,颇有相似。”

一位天才哲学家,他可以在思想的牧场上飞马驰骋,游走八荒。

一代学术宗师,他可以在学术的天空里,思接万载,出今入古。

但他在世俗世界里却拙于应付,甚至还缺乏基本的应对能力。原因是,他的学术思维系统过于发达、深奥,而生活思维系统又过于简单、直率。王弼正是如此,“为人浅而不识物情”,笨拙难堪,动辄得咎,活脱像落入沙漠中的呆鹅。

在何晏大力推荐下,王弼“补台郎。初除,觐爽,请间,爽为屏左右,而弼与论道,移时无所他及,爽以此嗤之”。可爱的王弼,竟然在密室里向无知的曹爽一直大谈玄道。对牛弹琴,牛若有知,会笑出两管鼻涕的。曹爽肯定有知,所以他“以此嗤之”。估计王弼出门后,丘八曹大将军还会捂着笑疼的胸口说:这个青瓜!

“弼天才卓出,当其所得,莫能夺也。”而且爱好广泛,和马融、桓谭、蔡邕一样,“性和理,乐游宴,解音律,善投壶”。同时毛病也很突出,“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

才高本来就容易见嫉,又加上自己如此率性,不加设防,逞口舌之快,那只有时时将自己当作靶子,供人飞镖乱射;处处将自己当作手帕,让人老痰相向。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因为,你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这是诗人卞之琳充满审美情趣的美好联想。而生活永远不是诗,它充满阴冷的嫉妒。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破坏了别人的梦。

少年英才,学界领袖,声名远播,影响巨大。这些都会让同行产生深深的恨。

但王弼不管,或者他根本就没去想这些。由于天性“通俊不治名高”,再加上“事功亦雅非所长”,台郎王弼更像个不思进取的落后青年,自己对所居官职“益不留意焉”。

他所崇尚的老庄之道,也不可能让他留意官场,心向高台。就这样,他走进了公元二四九年。

这年,司马家族编导的高平陵政变获得圆满成功,标志是曹爽身首异处,何晏被灭三族。受何晏牵连,王弼免职归家。

亦师亦友的何晏遭受灭门之祸时,王弼无疑比别人更伤心,更痛苦,也更知道其中隐藏的原委,他该怀着怎样悲愤的心情来看眼前的时局?

老友罹难,独己伤怀,那是“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的思念重重。唇亡齿寒,心忧己境,难免“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这年秋天,在抑郁悲愤、惆怅惊恐之中,王弼直追何晏而去,史称“遇疠疾亡”,时年二十四岁。

有意思的是,何晏死后,司马师大甩鳄鱼眼泪,连说“天丧予”;王弼死后,司马昭登台续演这类把戏,“嗟叹者累日”。如若不是被疠疾干掉,司马家族会否像对待何晏一样,磨刀霍霍向王弼?

既定历史中没有如果,但在历史现场一切皆有可能。

年轻的王弼死了,像一颗耀眼的流星,用瞬间的璀璨划过属于他的夜空。正是这颗流星,开启了魏晋玄学大放异彩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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