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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向秀:许君能从竹林游

那片摇曳在魏晋山阳的竹林,是如此青翠茂密,幽然劲发,是如此修篁逸群,郁郁葱葱。

千百年来,它以凌云的高节,傲岸的身姿,还有清丽的啸声,一直作为一种人文意象,顽固地栽植于所有中国读书人的心中,成为人们心追神慕的一方灵魂栖居之所,一种高蹈人格的象征,一个放任不羁精神的图腾,一片遁世逃俗的洁净家园。

岸帻斜阳下,疏林开远山。新凉洒衣袂,爽气清容颜。优游卒岁、鸣弦弄琴、放任逍遥在这片竹林中的七位名士,更是以各自俊朗的风神,玄妙的高词,宏丽的文藻,澄爽的风鉴,独步当时,名冠终古。

而在竹林七贤之中,他并不显山露水,也不是特别的知名。他不像嵇康那么耀眼夺目,受人敬仰,也不像山涛那样别有歧义,受人诟病,他更像一个音乐组合中的贝司手,戴着墨镜,若有若无地隐在主唱身后,肢体不过分张扬,面庞也不聚集观众的目光,人们只是在提到这个集体时,还会想起有他的存在。

但他在学术史上的身量,却远远大于他在这片竹林中的身量。

他就是向秀。一位长期被学界忽视,用一顶狂士高帽遮住真实面孔的儒学宗师。

在正始玄学所崇尚的“贵无”思潮被推向极端,于一派“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呼啸声中,儒学渐至穷途末路,大有被道学取代之际,是他提出了“儒道合一”思想,强调自然与名教并不根本对立,在注《庄子》中调和名教与自然的关系,齐一儒道。

由是,在儒学于楚歌四起的岌岌可危之中,上承何晏、王弼,下启郭象、裴頠,他对儒学保存血脉,重振门庭,有一苇渡航之功。

谈到向秀,不能不先从他与之交游的身边那帮朋友谈起。

房玄龄的《晋书》将向秀与阮籍、嵇康、刘伶、阮咸列为一组,编于一传之中,实在是深有雅意。

在此传中,他上来就在嵇康传里,交代了这一群人:“(嵇康)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琊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

如果房玄龄不视混迹于官场的山涛、王戎为异类,也将这二位一并迁来,那么七贤齐聚,歌以永年,该是一幅多么其乐融融的局面。

生时,共于白鹿山下一片竹林里盘桓优游,放歌啸傲;死后,仍能在一册史籍中同篇传记里促膝引觞,把酒清谈,那该多好?

单是想想,都能把人羡煞。

其实,只是他们在生年时那段短暂而酣畅肆意的交游时光,就已经让后世之人读其高风,思其高志,心为之旷,神为之怡了。

那是一群多么富有人格魅力,具有人本自主意识,不拘形迹,孤标粲粲的人。

——嵇康,一个弹琴吟诗,自足于怀,优游容与,游心太玄,始终将目光投向庄子飘扬的衣衫,在取法自然中追求自己玄远精神之境的淡泊男人。

《晋书》称:“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

《世说新语·;容止》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他以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清峻渊远价值取向,标定了自己不苟世俗、越名任性的人生。甚至,在坦然就难的生命最后时分,仍不改其志,顾视日影,索琴弹之,以一阕幽远的《广陵散》向世界诀别。

——阮籍,一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的伟丈夫;一个醉卧邻妇垆,哭哀兵家女,只因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便求为步兵校尉的真性情之人;一个蔑视礼法,在座席严敬、拟于王者的司马昭酒宴上,独能箕踞啸歌,酣放自若,登广武山,观楚汉战场而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狂士。

《晋书》称:“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

《世说新语·;简傲》载:“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座,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

——山涛,一个内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而又介然特立的温和长者。他以大隐隐于朝的身姿,为乱世之中的皎洁之士,树立了一根不污己秽身但又得以保全的标杆。别具慧眼,甄拔隐屈,搜访贤才,同时明于洞察,左右躲闪,在内敛与避让中求得与这个世界的斡旋。

《晋书》称其:“与嵇康、吕安善,后遇阮籍,便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康后坐事,临诛,谓子绍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

这是些怎样洒脱放达、冷峻玄远的性格鲜明之人!因了他们的存在,那个时代将以一种亘古的风流情致被牢记,那片竹林将一直郁郁葱葱在古典的原野。

一般而论,魏晋风度有三个时期:一是曹魏王朝的“正始玄风”,以何晏、王弼为代表,行尚通脱,贵无;二是魏晋易代时的“竹林玄风”,以嵇康、阮籍为代表,蔑视礼法,越名教而任自然;三是晋元康、永康时的“中朝玄风”,以裴頠、郭象为代表,崇有,主张名教即自然。

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

而最风流之处,便是魏晋易代的“竹林时期”。看“竹林七贤”在一部《世说新语》中或行或卧,或饮或谈,或啸或哭,让读到它的人处处眼生春色,时时胸荡层云。

就像被称为药家至宝的牛黄,诞生缘由却是牛的胆囊发生了病变,并最终形成结石。光耀士林的“竹林七贤”的出现,同样是那个生存的世界发生病变的结果。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人,今河南武陟人,生于公元二二七年,卒于公元二七二年。

《晋书·;向秀列传》中说他:“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

在“竹林七贤”之中,山涛年龄最长,寿命也最长,阮籍大向秀十七岁,嵇康大向秀三岁。而那个害死嵇康和吕安的钟会,则比向秀大一岁,属于同年。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一个年代的人有一个年代人的命运。

在“竹林七贤”的成长过程中,他们集体亲历了魏晋易权之际的政治风云突变,目睹了司马家族玩弄权术,大搞阴谋,屠戮异己,最终颠覆魏室的全过程。

正始年间,司马懿为麻痹曹爽装疯卖傻,司马师为蓄谋高平陵政变,阴养死士,司马昭弑杀高贵乡公曹髦……这阴险下作的一幕幕政治丑行尽收国人眼底,让人不齿。

司马氏父子一方面高举儒学旗号,标榜名教,鼓吹孝道;一方面极尽卑鄙无耻之能事,肆意滥杀,先后以浮华谈虚,不由典谟,以及蔑视礼法,不尊名教为名,对曹魏宗亲及不屑与己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群体进行屠戮。

其间,何晏、邓飏、李胜、丁谧、毕轨首先被诛,继之王弼受牵连免职病卒,接着是夏侯玄、李丰等一大批咸有声名的正始名士纷纷人头落地,连累族群,乃至造成了“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惨烈景象。

司马家族在夺取政权中所用手法之阴毒,连其晚辈后代听到后,都深感惊讶,羞愧不已。

《世说新语·;尤悔》载,东晋的王导、温峤一同去见晋明帝司马绍。明帝问温峤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峤未答。王导回答道:“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导于是具体详细地讲述了司马懿在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以及司马昭时代,灭杀高贵乡公的事情。晋明帝听到后,覆面着床,充满羞愧地说:“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他说得真是太对了。从公元二六五年司马炎篡位称帝,到公元三一六年司马业被杀,西晋只历四帝,共计五十二年,还不及一个中等人的寿数。

面对血雨腥风,白色恐怖,那些暂时还活命于世的正直之士,他们会有一种身付刀俎、利刃在喉的朝不保夕的恐惧感,同时还有发自内心的对司马家族政治势力的深深厌恶感。

悲愤与抑郁交织,惊惶与绝望并存,看厌了司马家族利用儒教做幌子、阴阳两套的知识分子群体,于是开始鄙薄儒学,摈弃名教。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了逃避现实,走向自然,远离政治的人生之路。

须知,这和有明一代精英层“独抒性灵”的袁宏道一派完全迥异。在明人那里,那是一种优雅生活的余绪;在这里,则是政治高压下的无奈而困惑之举。

这种蔓延的人生取向,进而演化成了知识阶层的一种生存样态——放浪形骸,不拘礼节,崇尚玄虚,服药谈玄。

这个庞大人群的效法楷模,正是竹林里的向秀、嵇康、阮籍们。

尼采曾描写过一个疯子大白天打着灯笼,在街上寻找上帝。隐藏在此充满荒谬的行为艺术背后,是他要告诉世界的一个严肃命题:上帝只是个形而上的假设,不会存在,也无处可寻。

向秀也有用来表达自己面对世界态度的独特行为方式——打铁,或者浇园。

《晋书·;向秀列传》载:“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旁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园于山阳。”

——于是,那把沉重的大锤抡起来了。

面庞黝黑,炉火熊熊,蹲踞的向子期紧夹火钳,扬臂举锤的嵇叔夜打铁叮当。两个文静的书生,此时是树下一对赤膊挥汗的铁匠。

打铁是为了“以自赡给”,贴补生活吗?

是,也不是。他们锻造的是铁器,同时也是在锻造内心。风箱吧嗒,火星迸溅,风箱鼓出的是无意用世的决心,铁锤下溅出的更是他们离世远遁的政治立场和人生态度,还有就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生存。

海子,那个将自己的生命丢在铁轨上的年轻孩子,曾在一首诗中这样说:“汉族的铁匠打出的铁柜中,装满不能呼喊的语言。”

既然不能呼喊,那就默然。所以,向秀与嵇康相对欣然,旁若无人。乃至此时已贵为高官的钟会慕名远道而来造访时,那把高傲的铁锤依然举落不停,打铁之人对客人丝毫不加理会。

彼此无言。难堪的长久沉默过后,在钟会离开时,嵇康才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答者悻悻:“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于是,山阳的那片菜地里出现了躬身劳作的向秀身影,好朋友吕安就忙碌在他的旁边。

阳光灼灼,大地滚烫,挥锸改畦,导水灌园。他要用战国时农家许行的做派,自食其力,借此被肉食者所鄙的下贱行当,表明自己拒绝与统治者苟合的心志,向执政者袒露自己坚不合作的决心。

将挥汗如雨中的打铁与雅静悠然的读书,将裤腿沾满泥巴的灌园与焚香研磨中的搦管著述,这样充满审美地协调于一处,在力与美、动与静中,立体展示健康体魄与健康灵魂的读书人,在中国文人的行列中,向秀他们的身姿应该说实属罕见。

也许,这正是陆机诗中所说,“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的一份苦心所在。在这出大力、流臭汗原属底层之人的生活劳作中,他恰恰彰显了自己不以俗务为怀的狷介形象。

试从静里闲倾耳,便觉冲然道气生。

相对于向秀,他身旁的朋友则走得更远,语言更逋峭,衣袂更飘扬,行为更夸张。

狂傲任诞又谨慎韬晦的阮籍,在司马昭掌握朝廷大权之后,官为散骑常侍、关内侯,但做官于他而言,无非是虚与委蛇、全身避害的权宜之计。所以,他的官不仅做得草率,而且十分疏浪。似乎总在以一副吊儿郎当的形象,执意要将自己游离出主流社会之外。

求为东平相,骑着毛驴上任,到任后,却马上叫人将官府的隔墙全部拆除;听到步兵校尉厨房里有美酒三百斛,又向司马昭提出去做步兵校尉,到了那里,依然不问政事,只与刘伶杯觥交错,相对滥饮。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他要用满腹浊酿麻痹自己,在痛苦中求得暂时的放松。他还要用这口浓烈的酒气,紧闭柴扉,拒绝一切。

司马昭想与阮籍联姻,让阮家的女儿成为司马家的媳妇,阮籍为此大醉了整整两个月。长达六十天的熏天酒气,终于使得司马昭“不得言而止”。

钟会多次前来,想与阮籍探讨时事,目的是想在对答之间,找出阮籍语言中可攻击的地方,“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但在阮籍的一次次酩酊大醉中,他不得其问,最终无处下嘴。

高洁绝俗、刚直不屈的嵇康,在《述志诗》中自道“冲静得自然,荣华安足为”,从而将自己的人生定位于一种自由而自然的唯美之路。他的理想人格建立在“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两句响亮的人生宣言之上。所以,他批判虚情伪饰,追求任行适己,惊世骇俗地提出:“‘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

正是这种真性沛胸,豪情满怀,宁愿与世有违,坚持独立操守的他,才会一而再地用绝交信的方式,向昔日的朋友送去自己的愤慨与决绝。

公元二六一年,好友山涛由吏部郎迁散骑侍郎,举荐他续任自己旧职。闻听此事,他慨然写下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在信中,他倡明自己的人生观:“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他认为自己的快乐,在于“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意毕矣,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

若让自己失去这份快乐,那么“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仇,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

然而,正是这篇充满书生意气的信件,让司马昭观之大怒,祸心骤起,并最终向嵇康举起了屠刀。

司马昭此时正在积极制造舆论,将自己打扮成周公,举着名教的幌子来为篡权夺位做准备。嵇康不但明确表示不与之合作,而且还非汤武、薄周孔,这就是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所分析的:“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尧舜的,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懿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嵇康与何晏一样均为曹家的女婿,司马昭岂能容他活下去?这棵“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松树,司马昭早已将之视为必须扔进火炉的一把劈柴。

机会终于来了。这就是嵇康写下的另一封著名书信:《与吕长悌绝交书》。

吕长悌即吕巽,他和弟弟吕安都是嵇康和向秀的朋友。吕巽垂涎弟媳已久,一次趁家中无人时,将其奸污,吕安知道后,大为恼火。亏得嵇康在其中调解,兄弟二人之间的抵牾才得以平息。事后,吕巽却反诬吕安不孝不悌,虐待母亲,诽谤兄长。吕安因此系狱,嵇康听到之后,愤慨异常,为此愤而提笔,与吕巽绝交,并挺身而出,出庭作证。结果,他被牵连下狱。

钟会适时向司马昭进谗:“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貌似是钟会的一句谗言害了嵇康、吕安的命,但谁能说钟会不是秉承司马昭之意,像马融飞章诬李固一样,出于无奈呢?

其实,不管有无钟会的诬陷,嵇康都是死定了的。从这点看,吕安其实是受了嵇康的牵连。

公元二六三年,一曲绝世的《广陵散》弹毕,嵇康与吕安被斩于洛阳东市。

那个与自己一同打铁于深山的俊逸男子嵇康,没了。

那位与自己一并灌园于山阳的奇崛男子吕安,没了。

好友见戮,正直遭戕,那是痛彻在心底的怎样一份巨大而难言的悲怆?但周围獠牙环伺,背后屠刀高悬,又使得向秀有愤而不敢言,有怒而不能发,有泪不能恣肆流,只能向隅独泣,在夜晚无人时拥被哽咽。

作为生命中最亲密的挚友,向秀太清楚嵇康因何而死。

发生在洛阳东市的夕阳泣血一幕,对他以及阮籍,都是一记重重的丧钟之鸣,里面回荡着来自司马昭面向“竹林七贤”,也面向所有士人的威胁与恐吓——

看到了吗?不与我司马氏合作,这就是下场!

此时,再来读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所写下的那句:“不识物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就有了切中肺腑的惊惕警示之感。

所以,识了物情、明了机宜的向秀,不再坚持他的“方而不割、廉而不刿”,而是“举郡计”,低头走进了洛阳,走到了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凶神恶煞的司马昭面前。

此时的司马昭又是何等得意!看着先前的对手,此时乖乖就范于自己庭下,那咧起的嘴角,眯起的细眼里,内容无限。

《晋书·;向秀列传》中记录了这个场面:文帝问曰:“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帝甚悦。

这是一副典型的阴谋得逞、小人得志后的恶心嘴脸。脸上带着微笑,话里藏着揶揄:不是听说你有伯夷、叔齐那样采薇首阳、誓不为官的志向吗?怎么现在却来到了这儿啊?

向秀此时有多尴尬?不知道,但当他虽说巧妙,其实相当泄气地回答“岂足多慕”时,他的脸会一直红到脚底板的。

因为,他不是主动欣然前来,而是在一把架到脖颈的刀的逼迫下,走到这里的,其间的种种自我思想纠葛,百般自我否定与被否定,千番生与死的考量,非常人所能想象。

不独向秀,嵇康的人头落地,也让阮籍为之警醒,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狂放。

阮籍因在曹爽时代辞官归乡,所以在司马家族登上权力宝座之后备受信任,他的蔑视礼法言行,也总能得到司马昭的谅解与认可,甚至还被其格外庇护。

比如阮籍母丧之时,他在司马昭面前饮酒吃肉,何曾就提出过严正指责,司马师却为阮籍开脱:“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

还比如在司马昭的酒宴之上,大家都正襟危坐,毕恭毕敬,“唯阮籍在座,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这就是《晋书》所说的,阮籍被“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护之”。显然,阮籍与司马昭之间已经达成了心理上的一种默契,心照不宣,又彼此会心,所以,阮籍才敢傲然无礼,放任自适。甚至,在司马昭为儿子提亲时,都敢一醉两个月,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拒绝。

但嵇康之死,却让他顿时清醒。公元二六四年,景元五年,司马昭为篡权作最后一步努力,让朝廷为他加九锡之礼。这之前,他派郑冲找到阮籍,要用这位大名士的名号,来为司马昭写《劝进文》,代表万民劝司马昭接受帝位禅让,不要客气。

劝一个早就狼子野心的人承天应命,登上帝位,阮籍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起初,他故技重演,想再次借酒加以拒绝,而且从自家醉到袁孝尼家,但郑冲不依不饶,一路紧追,坚持要他写。在自知不能拒绝,已无退路后,他还是写下了《劝进文》。因为《劝进文》,他光洁的人生有了巨大的污点。

其实,即便是与司马家族有着姑表亲戚关系,且深受司马氏重用与信赖的山涛,不也是如履薄冰,时刻惮于司马氏的阴毒,为全身远害,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请求卸职归家?

这样一看,向秀对于司马氏的态度,就有了被宽容与被理解的意思。

行走在深谷,与虎狼朝夕为伴,自己又不想成为虎狼饥饿时的一块饼干,那就只能如向秀这样。

站着说话的人,要替腰疼的发言者设身处地地想想。

低头走入司马昭麾下的向秀,后来担任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官位貌似不低,但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

尽管跑的是个闲差,但有这个护身符遮罩,的确安全多了。

于是,他终于可以甩甩腕子,清清嗓子,走到人前,来为亡友追思了。

这就是向秀的《思旧赋》。他在其中写道: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嵇意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并以事见法。嵇博综伎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泉,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曰: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追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在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伫驾言其将迈兮,故援翰以写心。

这是一篇指向繁复、充满寓意的悼词。

既悼亡友,兼伤己怀。

日薄虞泉,寒冰凄然,是写赋时的境状,更是对作者自己生存时代的悲凉写照。《黍离》愍周,《麦秀》悲殷,言下之意是,嵇康那一曲《广陵散》,又在为哪个朝代奏响挽歌?

追昔怀往,念亡友刚正不阿,顾己屈志保全行状,心中怎能不忐忑徘徊,踌躇彷徨?

李斯受罪,因无枉之灾;二友丧命,缘此类推。向秀虽然此时仍苟活于世,既托幸于命运眷顾,又在于不可言说的一份内心“领会”,但又怎能不为自己这种识时务、顺时命的“领会”羞愧难当?

“妙声绝而复寻”的慷慨鸣笛,正是当年优游竹林时,朋友嵇康脱凡出尘的寥亮发声,话犹在耳,人无从觅。

感音而叹,叹的是友人那超迈的高致;援翰写心,写的是自我时时自惭的愧心。

虽然共同于竹林,有着相同的个体生命觉醒,共同呼唤着一种充盈的精神质地。“竹林七贤”志气宏放,傲然独得,吟咏肆志,寄言广意,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但在哲学思考的基点上,向秀与嵇康、阮籍、刘伶却并不一致。

嵇康将王弼、何晏的“贵无论”思想推至极端,认为一切皆无。为了追求自由无拘的人生,人就要弃绝名教,拥抱自然。所以,他在诗中一遍遍申述:“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司马氏假借名教,以孝为旗,却行的是屠戮异己之实。所以,被虚伪起来的名教自然成为嵇康们攻击的目标。嵇康在《难自然好学论》中对之大加抨击:“‘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然则自然之得,不由抑引之‘六经’;全性之本,不须犯情之礼律。因知仁义务于礼伪,非养真之要求;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

阮籍在《达庄论》中对嵇康也做出过类似的呼应:“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人呢,“人生天地之中,体自然之形”,那么就应该“恬于生而静于死,生恬则情不惑,死静则神不离,故能与阴阳化而不易,从天地变而不移”。

然而,在现实社会中,人们被礼法之士所绳,不能求真全性,根本原因就是挂着仁义幌子的名教,这个“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在禁锢人的思想。所以,嵇康认为,欲体自然,全性养真,就要“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阮籍则说得更狠、更彻底,他要人们“以明堂为丙舍,以讽诵为鬼语,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阮籍《大人先生传》)。

如此,不仅将道家的“自然无为”与儒家的“纲常名教”彻底对立起来,而且还让儒学面临即将被颠覆、摈弃的空前灾难。

同时,也造成了一代崇尚言虚不实、追求怪异做派的世风。《世说新语·德行》刘孝标注引五隐《晋书》载:“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也。”

为此,《晋书·范宁列传》中对此提出严厉的批评:“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

所以,范宁著文指出:“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缙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坏乐崩,中原倾覆。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者,其斯人之徒欤!”

清朝的钱大昕却认为范宁指责王弼、何晏并不正确,“游辞浮说,波荡后生”的是阮籍、嵇康,而非王弼、何晏。他说:“方典午之世,士大夫以清谈为经济,以放达为盛德,竞事虚浮,不修方幅,在家则丧纪废,在朝则公务废,而宁为此强以箴砭当世,其意非不甚善,然以咎嵇、阮可,以是罪王、何不可。”

向秀很早也看出了类似的问题。

嵇康撰写《养生论》,提出养生的目的就是追求长寿,论证了“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养身之法,向秀针对此写了一篇《难养生论》提出相反意见,《晋书》称向秀“与康论养生,辞难往复”,原因是“盖欲发康高致”。

其实,从向秀早期的《庄子注》中,就可看到,他与嵇康辩驳,不是一句简单的“盖欲发康高致”所能解释的。

《晋书·;向秀列传》记载:“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始,秀欲注,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正是妨人作乐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

可见向秀《庄子注》之妙。

向秀的注本,“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竹林七贤论》写道:“秀为此义,读之者无不超然,若已出尘埃而窥绝具,始了视听之表,有神德玄哲,能遗天下外万物,虽复使动竞之人顾观所徇,皆怅然自有振拔之情矣。”这个“神德玄哲”具体而言就是他明确提出的“儒道为一”思想。

这就是谢灵运在《辩宗论》中所提及的“昔向子期以儒道为一”。向秀反对“贵无论”的以无为本、有生于无的思想。他在《庄子注》中指出:“吾之生也,非吾之所生,则生自生耳。生生者岂有物哉?故不生也。吾之化也,非物之所化,则化自化耳,化化者岂有物哉?无物也,故不化焉。若使生物者亦生,化物者亦化,则与物俱化,亦奚异于物?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也。”

确立了“有”并非生于“无”,那么就可以论证儒家名教存在的合理性,进而调和名教与自然的关系。

郭象是秉承向秀思想“述而广之”的,《世说新语》甚至认为郭象的《庄子注》是抄袭向秀的。“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来看看郭象是如何认为的。郭象在《逍遥游》篇中注说:“夫大鹏之上九万,尺鷃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从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

他认为要得到道家的至上境界,逍遥自在,并不能无视儒家伦理,更无须弃世离俗,而必须在世俗中满足自己的性分,在精神之境才能做到“玄同彼我”、“与物冥合”。

可见,在日益走向荒诞怪离的竹林玄学大盛时期,正是有向秀的独树一帜,才有了自然与名教并不对立这一思潮,从而为儒学不至走向穷途末路,留下了可贵的一线生机。

沿着这条儒道融汇的河流,魏晋玄学终于结束了自己盛大的烛光晚宴,前方的南北朝儒学已隐隐可见青峰侧立,那将是又一道崭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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