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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通部脉络

(一)通部·一部·上半部·后半部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回答贾母提问时说:“那一年我才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甲戌本脂批:奇奇怪怪一至于此,通部中假借癞僧、跛道二人,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也。)

第二回写贾雨村闲暇到郊外朽败的智通寺一游,见了一个昏聩老僧。(甲戌本脂批:未出宁荣繁华盛处,却先写一荒凉小境。未写通部入世迷人,却先写一出世醒人。)

同回,冷子兴介绍贾宝玉情况。(甲戌本脂批:一部书中第一人,却如此淡淡带出。)

第三回:王夫人向林黛玉介绍贾宝玉自幼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一处娇养惯了的。(甲戌本脂批:此一笔收回,是明通部同处原委也。)

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听山后有人作歌:“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甲戌本脂批:将通部人一喝。)

同回,警幻仙姑知宝玉天分高明,性情颖慧。(甲戌本脂批:通部中笔笔贬宝玉,人人嘲宝玉,语语谤宝玉。)

同回,《红楼梦曲第十四支·收尾飞鸟各投林》“痴迷的,枉送了性命。”(甲戌本脂批:将通部女子一总。)

第八回:甲戌本脂批:“问茜雪,撵李嬷,乃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

第十五回:甲戌本脂批:“若通部中万万件细微之事俱备,《石头记》真亦太觉死板矣。”

第十七回写贾政贾珍和宝玉等游竣工后的大观园。(戚本脂批:此回乃一部之纲绪,不得不细写,尤不可不细批注。)

第十八回:元春省亲点四出戏。(己卯本脂批: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同回,贾妃题匾:苦海慈航(蒙王本、戚本脂批:寓通部人事,一篇热文,却如此冷收。)

第十九回:奶妈李嬷嬷吃了宝玉给袭人留着的酥酪。袭人担心宝玉生气而有意岔开。(蒙王本、戚本脂批:与前文应失手碎钟遥对。通部袭人皆是如此,一丝不错。

第二十回:宝玉奶妈李嬷嬷生气骂丫鬟,被凤姐设法让她脚不沾地走了。宝钗、黛玉赞凤姐:“亏这一阵风来。”(庚辰本脂批:批书人也是这样说。看官将一部书中人一一想来……)

第二十一回:贾琏和多姑娘淫乱。(庚辰本脂批: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

第二十二回:王熙凤和贾琏商量给宝钗做生日。(戚本脂批:此书通部皆用此法……。

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带着板儿二进大观园。板儿和巧姐有交换佛手和香橼玩情节。(庚辰本脂批: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

以上这些引用的脂批中出现“一部”“通部”字样。它分明告诉我们,脂批作者见过曹雪芹写的比较完整的《红楼梦》“通部”或“一部”文稿。

下面引录的将是“下半部”、“后半部”的文字和脂批。

《红楼梦》第四回,写门子向贾雨村介绍“护官符”,“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俱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甲戌本脂批:是为下半部伏根。)现存八十回里,没有脂批提示的内容,可知有关情节在八十回后。

第七回写周瑞家的见惜春和水月庵的智能儿一起玩。惜春和周瑞家的开玩笑说若剃了头,怎么戴花。这里是暗示八十回后惜春遁入空门的情节。(甲戌本脂批:闲闲一笔,却将后半部线索提动。)

第十九回:贾宝玉造访袭人家。袭人家人齐齐整整摆了一桌果品招待,袭人却认为总无可吃之物。(己卯本脂批: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

第二十一回:众人不理宝玉致使其参禅,看《华南经》。(蒙王本、戚本脂批: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洞明矣。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林黛玉作《秋窗风雨夕》时宝玉关切地问她想吃什么。(庚辰本脂批:直与后部宝钗之文遥遥针对。)

以上引文中“下部”“下半部”“后部”“后半部”是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八十回《红楼梦》对应的。如果按照对称对应的话,“下部”“后半部”也应说是八十回。那么我们不能一见的《红楼梦》八十回后到底有多少回呢?请看:

《红楼梦》庚辰本第四十二回一条回前脂批:“今书至三十八回,已过三分之一有馀。”据此条脂批计算,《红楼梦》约为一百一十回。

《红楼梦》第三回,贾宝玉摔玉,林黛玉洒泪自责,袭人劝她:“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还有呢?若为他这行止,你多伤心,只怕你伤感不了呢!”(蒙王本脂批:后百十回黛玉之泪,总不能出此二语。)

综合有关情况,我们认为曹雪芹手笔的《红楼梦》有一百零八回正文,再加上前面的楔子和最后的情榜,共计一百一十回。

这样一来,疑问就来了。前面是八十回,后面是三十回,这样怎么能对称称呼“前半”“后半”,“前部”“后部”呢?什么样的说法在逻辑上合情、合理,讲得通呢?唯一的结论是:前八十回《红楼梦》主要写曹家第一次被抄家,后三十回主要是写第二次被抄家。在漫长、艰辛的创作过程中,曹雪芹将前八十回规划为前半部,后三十回规划为后半部。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理解前部与后部,前半与后半对称了。第一次第二次被称为“前”“后”,“前部”“后部”。

(二)通部脉络

1.由来

《红楼梦》第十六回,贾琏料理完林如海后事和林黛玉一道准备返回贾府,途中听说元春将要省亲的喜讯。回家后凤姐命摆酒馔,盛情款待。贾琏乳母赵嬷嬷席间对贾琏和凤姐说,两个嬷嬷哥哥赵天梁、赵天栋需要他们照顾。凤姐满口答应。此处有己卯本脂批:“一段赵妪讨情闲文,却引出通部脉络。……”这一段脂批甲戌本放在回前。通常情况下我们不太理解这段脂批的含义,所以轻易放过。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通部脉络”一词。

赵嬷嬷求情是因为要给两个儿子找事做,找工作。而此时贾府已得到消息元妃要回来省亲,省亲势必要修造省亲别墅(大观园)。脂批的意思是说省亲一事是整个《红楼梦》的一条脉络。通常情况下把省亲看全书的脉络是令人费解的。怎么会通部都省亲呢?但是,当我们知道省亲实际是写抄家后,我们就明白了,抄家一事是贯穿《红楼梦》一书始终的脉络,是《红楼梦》隐藏极深的一条主线。前八十回主要是写第一次抄家,后三十回主要是写第二次抄家。原来如此。

2.空谷传声

脂砚斋在批语中列举了许多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方法,有的一见我们就知道它的含义,并知道文本中是怎么使用的,例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已是耳熟能详。有的方法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也不知道它是怎样被使用在《红楼梦》文稿中,“空谷传声”即是一例。现在看来,所谓“空谷传声”就是类似于古代的烽火台,将某一信息隔一定时空传递出去,形成一个排列。《红楼梦》文本中的“空谷传声”至少有以下几种表现形式:

A。不同形态的抄家信息

第一回,概述将真事隐去。隐去的当然是抄家相关的所有事情。未能补天之石幻化成通灵宝玉坠入红尘历世。

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贾宝玉问林黛玉是否有宝玉,并有贾宝玉摔玉情形。

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见到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也听了仙女演唱的《红楼梦十四支曲》。这些是通部女子悲剧命运的预告,也是石头历世所记之事。

第八回,贾宝玉和薛宝钗分别拿出通灵宝玉和金锁,书中写出玉和锁上的文字。通灵宝玉反面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字样,暗示书中的宝玉和对应的作者一身中经历了三次大的变故。

第十一回,秦可卿得病,凤姐对她说:“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九月半往后推四个月,正是次年正月十五,是元春省亲的时候,实际上是写抄家。

同回,秦可卿意味深长地说“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

第十二回,贾瑞正照“风月宝鉴”,戒妄动风月的“风月宝鉴”有被人诋毁,被烧的经历。暗示第二个重大变故——旧有的《风月宝鉴》一书在第二次抄家中有被毁的经历。“注释1”旧有《风月宝鉴》乃是后来《石头记》的前身。

第十三回,凤姐梦中见到秦可卿。秦氏预言了“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样“万艳同悲”的结局,也预言了眼下有一件非常喜事——元春省亲——实为暗写第一次抄家事件发生。

第十四—十五回,贾宝玉拜谒北静王。北静王水溶向贾政询问贾宝玉情况,特别关心通灵宝玉写的字是否灵验。

第十六回,贾府得到元春省亲的消息,秦钟夭逝——抄家前奏曲。

第十七回,修造省亲别墅,为元妃省亲作准备。

第十八回,写省亲事情发生。暗写抄家事件发生。这是正曲。

第十九回,宁府唱戏,众人猜谜。省亲尾声,也就是抄家的余音。

第二十五回,“魇魔”事件发生,从另外的角度写抄家事件。

第二十七回,林黛玉作《葬花吟》,怨春、怨时,斥责“梁间燕子”倾巢,仍是写抄家。

第二十八回至三十六回,预示、暗写第二次抄家的有关情形。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张道士持托盘请通灵宝玉给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

第三十七至八十回明写三年实写一年,各种人物在第一次被抄家前一年的经历情状。

以上是“空谷传声”的第一种表现形式。

B。撒落在各回中的甄家信息

本人在“甄家是谁家”一节通过对照、分析和推理,认为历史上的“真家”有两个,以曹雪芹曹家为主,以李煦李家为辅。《红楼梦》中的甄家是上述两家的复合体。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把甄家的消息断断续续地放置在各回文字中,这是又一种“空谷传声”。

第一回,介绍甄士隐家有关情况,写一段浓缩的荣枯史。

第二回,贾雨村提到甄家。

第七回,凤姐向王夫人汇报有关甄家情况。

第十六回,通过赵嬷嬷的口讲甄家曾有四次接驾的经历。同一回讲甄家收着贾家五万两银子。

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府家眷到京,贾宝玉和甄宝玉梦中相见。

第五十七回,王夫人唤贾宝玉拜访甄夫人。

第六十三回,甄府有人送东西来。

第六十四回,甄家送五百两祭银。

第七十一回,贾母生日甄家送一架大围屏。

第七十四回,贾府议论甄家被抄。

第七十五回,邸报甄家消息。

同回,贾母听说甄家消息而不自在。

C。“十二、三岁”年龄信息分布在各回。这是第三种“空谷传声。”

第三回,己卯本、梦稿本,写黛玉进贾府时已十三岁了。

第四回,甄英莲如今十二三岁光景。

第十八回,妙玉十八岁进大观园,五年前十三岁时住玄墓蟠香寺。

第二十三回,十二三岁贾府公子贾宝玉四时即事诗向外流传。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十二三岁小道士被打。

第三十七回,迎春在海棠诗社成立时限“门”字韵“十三元”让众人作诗。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编故事,老奶奶的儿子的儿子今年十三四岁。

第五十六回,甄宝玉十三岁了。

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史湘云以十三为韵联诗,妙玉续十三韵。

第七十八回,贾兰十三岁。

3.“九回”板块

周汝昌先生研究“红学”几十年,著述丰厚、观点独到。在结构上,他认为《红楼梦》每九回为一重要段落和节点。本人借用之并冠之曰“九回”板块。

“一九”板块系引子、序幕,有背景介绍、人物出场、故事伏线。以贾雨村为线,引林、薛进京;以刘姥姥为线,展出凤琏家政;以家塾闹学为线,牵出亲戚金荣母子;以梨香院为线,写钗黛、晴袭。

“二九”板块主要写秦可卿丧礼和元春省亲。

“三九”板块明写省亲尾声,魇魔和黛玉葬花等,以“逆顺”即倒述方式暗写第一次抄家。

“四九”板块明写宝玉挨打、打醮、议亲等。实则玄机重重,用多种方法预示、暗示,再次以“顺逆”方式写第二次抄家的关联事项。本节文思意境,精彩纷呈。

“五九”板块以诗起,以诗结。诗社、开宴、酒令、游园,接连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场面。看似欢歌笑语,实则是贾政“点学差”一泪之下的牵强假像。凶象已然开始。

“六九”板块,承继上一板块的表象欢乐之假像,补述深冬渐入景状,贾府艰境情境。

“七九”板块,矛盾从生,衰象频现。

“八九”板块,本板块章法、笔墨突变,有修改待定的迹象。

“九九”板块,基本定格在八月。写贾母生日,贾府过中秋,异像和悲音出现。

4.吉·凶转折点——一泪之下的欢歌笑语

“红学”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红楼梦》以五十四回为界,之前是写盛,之后是写衰。深入了解《红楼梦》的写作背景后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个肤浅的认知。五十四回以后写了衰是事实。五十四回前写盛则未必符合实际。因为《红楼梦》一开始作者和脂砚斋都讲了书中人物已处于末世,无盛可言。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因为本书结构的需要,作者曹雪芹以前“四个九”板块作了规模宏大的铺垫之后,随即转入到衰败的描写。如果有转折点,也不在第五十四回,而是早在第三十七回就开始了,只是这一点不易被人们看穿罢了。以后的诸多场景中有欢笑,但这些欢歌笑语是在第三十七回贾政点学差,贾府诸人送至洒泪亭一泪之后的表象。第四十三回贾母说:“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此处庚辰本脂批:“贾母犹云,好生乐一日。可见逐日虽乐,皆还不趁心也,所以世人无论贫富,各有愁肠,终不能时时遂心如意。此是至理,非不足语也。”从第三十七回开始,凶险就已经开始了。

5.地点的转换

本文第七节讲到地点问题。从《红楼梦》文本描写来看,前十八回书中人物处于南方;第十九至第二十七回地点模糊,无形中发生转移,经分析这与省亲、魇魔事件相关;第二十八回到八十回书中人物所在地又转移到北方。《红楼梦》文本中这一地点由南变北的现象,正好反映了曹雪芹家在历史上曾被抄家而由南京返回北京的梗概和脉络。因此,我们说,南北方位、地点的变化也是《红楼梦》很重要的一条主线和脉络。这一点不被人论及。

“注释1”相关分析推理见本文下一节—反照《风月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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