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凤镇乃是通往辰州的必经之路。镇里的居民不过两百来户,只一条主街,街上零零星星有些铺子,以小吃、杂货居多,居民多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大家相处融洽,夜不闭户。
这一日傍晚,便见一辆马车不徐不疾的驶入镇子。马车并不奢华,朴素的黑色,或因昨夜那场小雪,车棚上隐有水渍,车轮宽厚结实,沾了些许泥土,一看便是打金州官道那边过来,看情形,大概是想来镇上找个地方打尖过夜。
让好事者侧目的却是驾车之人剑眉星眸,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都不乏贵族之气,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对于西凤镇而言则甚是少见,让众人不由对马车内的人物更是好奇,究竟何等身份之人能驱使这般人物为之驾车?
车外虽然朴实无华,车内却是温暖舒适。车门上挂着厚厚的毡帘,车厢内可卧可坐,靠垫、铺盖一应俱全,最细心的便是连食盒也有准备,里面的点心竟是辰玉最爱吃的松蘑肉饼。只此一点便让宋青玉对狄云大有改观,她素来不喜这些纨绔子弟,但似乎狄云是个例外。这个官二代自有他不失可爱的地方!
隐隐听见外面有交谈之声,宋青玉虽是好奇,但终究懒得伸手挑帘,外面寒风袭人,辰玉年小身弱,长途跋涉本就辛苦,可不能再染上风寒。
不一时,马车突然停在路边,狄云竟挑帘入内,夹杂一身寒气的围着炭盆坐下,搓着双手哈出白气:“这天越来越冷了!不行,得找个地歇脚,正好等等小展!”
宋青玉点了点头,用铁钎拨弄着木炭,红红的木炭被四方格铁罩子扣住,铁罩中间凹陷,搁上茶壶便能烧水。她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陶杯倒了杯水递了过去:“也好,今夜怕是有暴风雪,再这么赶路,估计马儿也撑不住!”
狄云目光一沉:“委屈宋姑娘了!咱们这马不停蹄的赶路真是太操劳了!”
“不妨事!我倒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辰玉……”宋青玉伸手抚摸辰玉头上的软发,他侧睡时总会蜷成一团,看着他无意识抱着被子,微微启口的样子,她不觉露出浅笑。
“不要叫我宋姑娘了,筝儿的事情多亏了两位大人,您叫我青玉便成!”
“还说我客套,你这一口一个大人,也太生分了!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姓名,直接唤名字便得了!”
“青玉不敢!”宋青玉垂眸一笑。
“呵!这倒不敢了!?那这几日大人我每天赶车辛苦却乏人问津,倒是敢了?”狄云性子跳脱不羁,初时的拘谨早变成嬉皮笑脸。
宋青玉一愣,旋又促狭一笑道:“那又是何人常将那句什么‘为美人效劳,义不容辞’挂在嘴边呢?”
这次轮到狄云瞠目结舌了,差点忘了眼前的美人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公堂之上尚且不让须眉,更何况是私下,只能掩饰性的的抓起肉饼大嚼起来。
宋青玉也不追究,只是静静的翻看着那两本自家中带来的手札。
狄云皱了皱眉,虽然宋青玉表面没什么,但这几日却明显能感觉她的心不在焉,初时只道是她从未出过远门所以如此,后来想想却觉有些不妥,辰州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但怎也想不通她竟会连辰玉也带上,毕竟是长途跋涉,若辰玉和正常人一般倒也无妨,可他这样……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路上虽然旁敲侧击,但也只大概知道是她那酒鬼爹的吩咐。
“可是担心家中?”狄云问道。
宋青玉微微一怔,旋又轻笑:“既然已经出来了,就算再担心也没用!只是难得闲下来看书,有点急功近利罢了!也不知展大人是否已经赶来?王大人这么做,我想他也是有苦衷的,据我所知,他虽称不上清官,也谈不上什么政绩,但心肠倒还不错,年初辰州大灾,他还主动捐米赠药,收纳灾民……”
狄云歪着头想了一会:“青玉,你这是向我打听辰州的事情吗?”
宋青玉莞尔一笑,和聪明人讲话果然不用拐弯抹角。
他却故意岔开话题道:“不如你先告诉我石家的事情吧?”
“石家!?”宋青玉挑眉:“那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大刘氏在拜祭孤冢后便病倒,宋青玉曾亲自前往诊治,得出的结论乃是心疾,估计拖不了半年。石家老祖宗遂表示不再追究她所犯罪行,嘱她安心养病,而知情人却知除此之外,安氏还取消了石天宝的唯一继承权,至于石家另外部分财产为何人继承则无外人知道。
“你似乎有什么瞒着我们哦?”狄云意味深长的说道:“在令尊复检夏筝姑娘遗体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注意到她后腰处有明显胎记,之前一直没想通为何胎记会生得那么奇怪,直到那日在衙门口见到大刘氏,一切才清晰起来,除了她手腕上的除了她手腕上的金镯,母女血缘终究有相似之处……当日,你所说的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便是指的这个,多年母女相处,却始终不知道对方身份,最后因为一己私欲,为了扳倒郭氏故纵其行凶,竟造成天人永隔,对于大刘氏而言,这岂止是最痛苦的折磨!”
宋青玉低下头:“我不是存心想隐瞒……只是,我想若是筝儿还在,估计也不想揭开这件事,明知道是悲剧,又何必让所有人都痛苦……我就自作主张了,说起来还真有些对不起石砚的,我应该告诉他真相……”
狄云哈哈一笑,满脸无害的笑容犹如春日的阳光般,和煦温暖。
“外头拉车的,还不快进来,能让咱们宋大姑娘说句软话还真不容易!”
宋青玉凝眉起身,拨开厚厚毡帘,赫然便是刚才提及的少年郎。不复初见时的獐头鼠目,也有别于在石家时的桀骜不逊,此时的他安静异常,孤傲的小脸上竟有几分怯怯之色。
“怎么是你?你……不是在石家吗?怎么跟到这儿?”宋青玉飞快的想到种种,不由又向狄云望去。
后者迎上她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讪笑了两声:“这个……他,出了金州城就发现这小家伙一直跟着,我,我也是一时不忍,毕竟人家孩子这么执着是不是……”事实上是他太好奇,这个石砚年纪不大,但轻功路数古怪,在义庄他们曾交过手,他的内力并不怎样,全仗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了得。他就这么日夜跟着马车,连续两天竟然没落下路程,反而趁他们进西凤镇减缓速度而一跃赶上,方才便是狄云在外向他问明来意……
“你要跟着我们?”宋青玉讶然瞪着石砚,他究竟清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放着石家二少爷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要跟他们去辰州查案?他可知前路艰难险阻,吉凶难测?
石砚很冷静的点头,倔强的小脸透着一丝苍白,连日施展轻功追上他们已经耗费他太多精力,不过刚刚在车外听见她一番话后,便更加下定决心,他不要做什么少爷,他只要跟着她,报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