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霜一早就觉得修仙数十年是一段太过漫长,漫长到蹉跎了岁月也成不了事的险途。人类不同于神仙妖怪,人生有限,所以人也总是难以安下心来做一件事,总是匆忙的样子。
偷听到二猫女说话之后,傅明霜当夜就失眠了。
她躺在满溢道法檀香的小木屋中,思想却在神游天地,脑子里想的始终都是“天界十器”这四个字。
傅明霜知道自己作为凡人,没听过、没见过的都太多,但总归懂得分辨好与坏。一件珍藏在落樱谷中的宝贝,让二猫女每月都要去看上一眼才能够放心,那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神器了。傅明霜甚至暗暗想着,倘若让她得到这个神器,那就再也不需要日复一日修习仙家道法,她就可以一飞冲天,做她一直想做却又能力不及的大事。
在人类短暂又意识的年华里,有太多我们想做但是又无法实现的宏远,又有多少人苦心等候了一辈子都未必能等到一个机会。不要说机会是人们创造而非等来的,因为在上天面前,人与人的地位阶级从来就未曾平等过。
“天界十器……天界十器……我一定要得到你……”傅明霜心心念念着这句话,终于在晨光透出第一缕微曦时才安然入睡。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明霜,快起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伴着傅天翔扯破嗓子的叫嚷,把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傅明霜惊醒。
傅明霜素来知道傅天翔最喜欢小题大做,一点点事情他都要慌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何况他能有什么大事?
傅明霜翻个身子想继续睡,却听见门外似有嘈杂喧哗、锣鼓笙箫,好不热闹。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起,看一眼从竹窗射进屋里的光线,估摸现在约是正午时分。
傅明霜披上外衣,开门就麻利踹了傅天翔一脚。
“吵什么吵!发生什么事了?”傅明霜关切地问。
傅天翔也不顾自己被踢得生疼的小腿了,忙侧过身子,头向后一甩,说道:“来了好多大罗神仙!你自己看!”
傅明霜顺势看向傅天翔身后,只见一列人三三两两正从前庭花海徐徐走入谷中。
傅天翔形容这些人是“大罗神仙”,是有原因的。
这些人远远看去,周身似都环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飘渺仙气。有人走路时的脚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也有女子身轻如燕,行路时宛如悬在半空。而且他们打扮特异,绝非二人从前在傅家村周围见的寻常男女。男子中既有仙风道骨的潇洒剑侠,又有笑容可掬的菩萨罗汉。女子中有人头戴珍珠金饰华美非常,也有人一袭寒纱,清冷幽然不食人间烟火之态。再看他们身畔,大多都携着奇形怪状的物品或兵刃。有人身背紫青双剑,有人提一对凤凰双刃,有女犹抱琵琶,又有女拈花微笑。长队中除了一众仙家男女之外,队伍里还间杂着麒麟、玉兔、游龙、仙鹤,和傅明霜叫不出名字的仙兽玩宠。
这群“人”行至谷中开阔处就停步不前,各自环顾谷中山水景致,安抚仙兽珍禽,或两两低语、三人议论。
傅明霜往队伍最前端望去,只见青龙抬首挺胸,立于队伍之前。
“原来是青龙引他们穿过前庭花海的。”傅明霜心中默念。
少时,名镜轩从深谷居所出来,二猫女谦逊地紧紧跟随在主人身后。
名镜轩一出,众神仙顷刻安静下来,纷纷向主人作揖敬礼。
名镜轩向众人作揖,说道:“我如今已是散仙,级别较各位神仙好友都要低,各位无须对在下如此厚爱。”
神仙群里有一老者回应:“镜轩何须自谦,要不是你为圣宁赎罪自贬身份,你如今已是天界******神之一了。”
立刻又有一温厚女声说道:“是啊,圣战之后,天界重创,诸神陨落。镜轩,你该顶上阶位,再建天界才是。你是有所作为之人,为何要隐逸于此,与猫儿、清溪为伴,太可惜了!”
再有一稚嫩女声抢到:“圣宁发动圣战,无论如何也与你无关。何况她在圣战之后自戕,再有多深的罪孽,诸神也原谅她了。你本不必要受此事牵连。”
那些人全都不是凡人,所以讲话都是气若洪钟、声音嘹亮。傅明霜站在自己屋前,隔了一阵距离,依然能把众人的话清晰听在耳里。
名镜轩又深鞠一躬,道:“诸位实在是误会了,我降级和隐居,只不过是想要寻一僻静处,安心等待我爱妻的重返。至于你们说的赎罪、牵连,我可是连想都没有想过。哈哈!”
神仙中一片叹息之声。
紧接着又寂静了片刻,似乎无人愿意起这个发问的头,反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之间推推搡搡。
名镜轩主动开口道:“众仙友今日驾临落樱谷,想必是收到小仆千里传音,来看圣宁转世了。”
众仙不答,竟都笑笑对答,场面变得好不尴尬。
名镜轩回头望了一眼青衣小腊,微笑问道:“小腊,你当日说你千里传音给绿苑仙侣和翠竹翁,想不到你竟然打扰了这么多位仙游。”
小腊连忙跪在地上,仓皇应道:“小腊没有……我只是传音给几位过去与主人最相熟的仙家,给我猫妖九条命,我也不敢打扰这么多天界神仙!”
神仙群中一手持翠竹拐杖的老翁走出,说道:“镜轩莫要怪下人。是我们收到消息之后,觉得此事严重,才奔走相告。本来数月前,我们就已收到千里传音。但是……我们为了相约一同前来,互相迁就时间,才拖延到今日。希望镜轩不要怪我们唐突,也不要责怪这位猫儿仆役,若真有不是,也是我绿竹老朽的多事罢了。”
“镜轩,圣宁转生兹事体大,你说我们是关心圣宁也好,关心天界也好,总之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放任自流。圣宁的实力不可小觑,她过去暴怒一次,就是一场天界浩劫。现在既然发现了疑似圣宁转生的人,众神仙就想一睹此女的芳容。”拈花微笑的女子道。
傅明霜本见众人亲切和气,以为众仙都是为了友谊而来落樱谷相聚。可她再听了这几番言论,遂知道,原来众人是对圣宁有所忌惮,一个人还不敢来,还要这么多神仙相约一起才敢来。
傅明霜心中对圣宁真是又爱又奇,一个已经死去一百年的天神,即便已经被怀疑转生成了凡人,竟然还能遭致诸位神仙的恐慌和猜度,可想而知,此人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得厉害!
“明霜,过来。”名镜轩远处一声呼唤,瞬时将众神仙的眼光都引向傅明霜伫立的方向。
这本是一场神仙聚会,傅明霜这个毫不起眼的世俗凡人,却一跃成为诸神瞩目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