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隐忍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自己进了内殿。
裴渡出了大殿,慕阳从帘栊下转出来。到了廊下,裴渡折了枝伸进廊来的桃枝,说道:“昌王府现在状况颇佳,而皇后那边似乎没料到这一层,昨天派了几路人马去南边诸王处走动,想必乱了阵脚。咱们是时候跟皇后宣战了。”
慕阳目光紧盯着桃枝上一只蚂蚁,问:“福王府呢?”
“现在魏国已经没有福王了!”裴渡微笑望着天边,微扬了声音,“只有三等爵位的襄阳侯。其所辖的十万精兵,已经于当日夜里由兵部侍郎率兵接管。军中所有曾誓死效忠于福王的将帅,一率降为副职。愿意辅佐昌王的,则升官获赏不等。”
慕阳顿了一下,将目光从桃枝转到他脸上,看了半晌,又转了回去。“裴太傅手段果然狠辣。”
裴渡侧身一笑,两眼中亮光邪如妖孽。“我裴某不动则已,一动,则要惊天下。”
慕阳微垂了头,道:“那么,大傅大人准备怎么对付皇后?”
“对付皇后,最适用以毒攻毒之计!”
裴渡微笑,折断了手里桃枝。
就在裴渡提出向皇后开战的当晚,苏靖带着宁笏进宫来了。几天不见,宁笏已经锦衣绣服腰挎宝剑,变成了昌王府新一代玉树临风的一等侍卫。
“聂行旧伤未愈,我让他去我的别宫修养去了。而我身边又缺个侍卫,就拜托了宁笏。”苏靖见慕阳紧盯着宁笏这身打扮一言不发,便就这样解释。慕阳又看了好半天,直看到宁笏开始怀疑自己这身衣服是不是偷来的,才道:“聂行旧伤未愈么?还是你怕苏宜翻案,所以把他送走了?”
苏靖脸上一滞,从腰间抽出把扇子摇起来。
慕阳一把将扇子夺过,摊开看上面的《满江红》诗词,“我记得你从不用扇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风骚起来?”
宁笏抢答:“他是听说咱们师父最爱用扇子,所以也用了。”
慕阳愣住:“这跟我们师父有什么关系?”
宁笏斜眼看了下苏靖,很不掩饰地冷笑了下,不作声。苏靖真是个好脾气主子的典范,对于下属这么不敬,居然只掩口咳嗽了声了事。慕阳在他们俩中间看来看去,哔一声将扇子收了,忽然拖着宁笏到了门外,扬着大嗓门八卦兮兮道:“看你这么快攀了高枝,又穿得跟个小倌似的,难不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内的苏靖实在不能当作听不见,只得转过身去假装翻书。宁笏脸涨得通红,将她的手一拍,道:“你胡说什么!一天到晚满脑子瞎想。”
慕阳睃了他一眼,声音调回正常:“我要是猜得不错,你这个一等侍卫是在夜探过福王府之后得来的吧?”
宁笏绷脸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这也被你猜着。”慕阳哂了声,“福王再残暴,也绝不会在上殿之前将嫌犯打成那样,聂行身上的伤很明显就是在进殿之前新落下的,不光是为了遮去旧伤疤,更是为了佐证苏宜的暴戾。这法子除了不相干的你,自然没人想得出来。除了护主心切的聂行,也没人能答应这苦肉计。所以你在上殿之前的夜里立下这一功,使苏靖顺理成章遣开了聂行,也谋上了侍卫之职。”
“什么叫‘谋’上了?”宁笏不满:“你以为我稀罕这身份?要不是看在你份上,我才不屑干呢!”
慕阳回头看了下殿内,转了个背对门口的位置:“你们今天进宫,是不是事关皇后?”
宁笏扬眉:“你又知道?”
慕阳笑了下,将他扯回了殿去。
苏靖早已经在书案后扬首等待。慕阳坐在他左侧,说道:“听说昌王府最近宾客盈门十分热闹,恭喜昌王殿下。”苏靖脸上微讪,道:“阿禅怎么也跟我开起这样的玩笑?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这样么?”慕阳听他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自他脸上收回,坐直身来,“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庆贺的事,毕竟这样离我们的目的更近了。”
苏靖这才略点点头,举起茶来啜了一口。
“听说皇后派人去南边诸王那里寻找协助?”慕阳跟着他喝了口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南边三位王爷,现在都还没有明确答应。不过,就算他们答应,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话怎么说?”慕阳问。
他抬眼看她,幽黑眸子里似有千山万水,“因为今天夜里,我就是来递奏折的。”他从袖笼里掏出一本朱皮折子,翻开来看了一眼,“这是状告国丈国舅私自与驻地军营联络,企图不轨的折子。”说完把折子合上,看着慕阳:“吏部兵部以及朝中超半数大臣联合署名,请求彻查此事,护我魏国平安。太傅将它给了我,让我来面圣。”
慕阳接过折子,看了眼上面数十个朱红指印,半天道:“若是此事属实,皇后只怕难保无事。”
苏靖点头,“皇后有事,卫王自然也就跟着遭殃。而你我都知道,裴渡要做的事,极少又出差错的。”
慕阳默了半晌,“我虽然明白朝堂争斗的残酷,但是这样祸害人的事,还是不太想做。”她看着苏靖,“你既是来递折子的,为什么不去见皇上,反而来了我这里?”
苏靖道:“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不太愿意祸害无辜的人。”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不再言语。
宁师父曾经这样评价过慕阳,他说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出身在皇族,得亏是个女娃子。若是个皇子,将来定难为一国之君。慕阳琢磨了许久,听出来他意思就是说她很不够心狠手辣,也不够果断坚决。慕阳从来没有过参政的想法,所以也只好同意他的说法。到此刻,她忽然就怀疑起自己的决心来。
寻找君淳对她来说固然重要,但如果过程中需要牺牲掉这许多不相干的人,这件事情是否值得坚持。
她抬头看看苏靖,面前的男子眉间微蹙,积着三分忧郁,似乎确是不想殃及无辜。从他满身的倜傥看来,的确不像是会热衷于权谋的人,但也许裴渡说的对,朝斗就是你死我活,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现在她和他都已经上了这条船,再说些愿不愿意伤及无辜的话,显得多么矫情。
“时候不早,我先回府了。”苏靖忽然站起来,这样说。
慕阳跟着站起,“你不去皇上那儿了?”
他顿了一下,将折子递过去:“先搁两天再说。折子先放你这里,到时我再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