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钢就没来上班了,一个月之后,传来消息,说是他已经调到了省社科院上班了,知道内情的人说,是曾光宁帮他调过去的,陈钢进公安厅时,直接的顶头上司就是曾光宁,他一直比较赏识他。
听到这个消息,余致力终于为陈钢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提醒自己,在内心深处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要等到出了事情再去后悔。
陈钢被辞退后,老董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本来二十四处的地位因为篮球的事情在厅里渐渐呈上升趋势,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庄来福会拿二十四处开刀。公安厅打牌赌博的何止陈钢一人,在家打麻将的又何止陈钢一家。陈钢在家打麻将,也就是五块十块一炮,而据他所知,厅里人打二十、五十块一炮的都大有人在。陈钢和他们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而他们安然无恙,陈钢却惨遭辞退,这简直就是他老董的耻辱。
在表面上,老董更看重戴名世,因为他比陈钢更会来事,更有心计,处里很多重要的事情他都交给戴名世去负责,他会比陈钢办得更好。但是在他的内心,他还是更欣赏陈钢,因为他正直,没有什么心计,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都会说出来,对人没有威胁,而戴名世就难说了,他心机很深,有时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时都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老董当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说,陈钢其实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庄来福刚调来公安厅不久,他是从某市市委书记的任上调过来的,以前没有当过警察,更不懂公安业务。虽说他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省公安厅厅长,在公安厅应是绝对权威,但是,在公安厅他并没有什么实权,公安厅的实权实际上掌握在常务副厅长曾光宁的手上。曾光宁表面上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在人事调动或者重大事情的决策上,曾光宁我行我素,把庄来福的指示当耳边风。据说有一次,庄来福想提拔一个处长,结果在厅党委会上硬是没有通过,因为票数没有过半,而曾光宁要提一个什么人,庄来福反对都没用,因为他也只有一票。庄来福简直拿曾光宁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这次当有人写信举报陈钢,他的举动就像一个喝酒的人借酒发疯一样,向曾光宁和他的利益集团亮起了反攻倒算的第一盏信号灯。而曾光宁和他的利益集团只能闪身躲避,他们不能硬碰硬,老虎在发威,他们保不了陈钢这只“病猫”。但曾光宁也不是吃素的,他最后还是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他调到了别的单位去,总算是在下属面前没有颜面尽失。
老董只是一个小小的处长,对于高层的事情,他只是一个站在台下看戏的观众,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倒霉透顶的观众,台上的演员在演戏时,朝台下吐了口痰,结果正好吐在他的身上。现在,他简直是颜面无存,在厅机关大院内走路时都抬不起头来。
老董没有心事上班了,把日常事物都交给了副处长戴名世去处理,经常喊常志勇去钓鱼,常志勇又喊上余致力。余致力虽说喜欢钓鱼,但是他还年轻,正值奔前途和搞事业的最佳时间,他怎么能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这个业余爱好上来啊,对老董和常志勇来说,钓鱼是享受生活,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堕落。余致力在乡下的时候,屋后有一条叫蒙顿的大河,他从小就在河里钓鱼,稍大后在河边认识了一个以钓鱼为生的怪老头。怪老头很少和村里的人打交道,却不知怎么喜欢上了少年余致力,还把他的那些钓鱼绝招一一教给了他。老董的钓鱼运动在不断升级。以前是在鱼塘里钓家鱼,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找田野中的野塘钓野鱼,而钓野鱼,跟钓家鱼根本是两回事,需要水平甚至是绝招才行。余致力有这个绝招,所以老董现在钓鱼,最离不开的就是余致力。常志勇喊他,有时还能借口有事拒绝,老董喊他,借口都找不到。
那天常志勇开着车和老董到余致力住的地方来接他,余致力在电话中为难地说,他手上有一个基层公安派出所文化建设的调研报告要写,真的抽不开身。老董马上接过电话说,好不容易找到一口野塘,一定要去。余致力说,董处,下次去吧。老董一下就急了,说不行啊,要是让别人钓完了怎么办?那这样吧,我给戴名世打一个电话,你那个工作要他派另外的人去做就是了。
余致力还能说什么,只好跟着他们去钓鱼了。那个叫孔雀塘的地方出城之后还有五六十里地,余致力一路上心事重重,他没有想到老董现在会变成这样,他以前最喜欢教训年轻人的一句话就是玩物丧志,他现在天天沉溺于钓鱼,不就是玩物丧志吗?以前那个工作严肃认真的董处到哪里去了?
孔雀塘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塘不大不小,四周长满了野草和高树,幽静清凉。就在常志勇准备渔具的时候,余致力围着塘观察,寻找最佳的钓鱼地点,等常志勇和老董下来,他就已经找好了下竿的地方。没过多久,他们就钓上来一条两三两重的鲫鱼,还有一条三四寸长的泥鳅,老董的兴致顿时高涨起来,就像一个小孩一样在草地上蹦跳。在随后的两个小时里,他们收获颇丰。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余致力到车上拿来常志勇事先准备好的白酒和熟食面包之类,三个人对着葱郁的山林和碧绿的湖水举杯对饮,畅快至极。
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单位上的那些人和事上来。常志勇说,听说戴名世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好像是姓何吧,他拿出几十万来为他开路搞关系,他现在正在通往处长的路上一路狂奔,为了双保险,据说还从北京请来了一个贵人来为他奔走,此人的亲哥哥是个什么部的部长,据说能量大得很。
“是吗?”老董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此时余致力正在全神贯注地对付一只鸡腿,一声不吭,不过他的心里像明镜似的,知道常志勇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常志勇不知道,他还替戴名世开着警车去为他的贵人保驾护航。这个事他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他这么急,是不是要我提前退休,给他让位子。”老董似笑非笑地说。
“这倒不是,他的朋友把宝押在他的身上,肯定看中的不是宣传处处长这个位子,否则他还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到了正处,机动性就大,刑侦啊治安啊,就是到下面市里当个局长也是有可能的。”
余致力停止了啃鸡腿,望了常志勇一眼,他觉得这个人也不简单,虽说他自己已经对升官没有想法,但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官场潜规则。
“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老董习惯性地来了一句《增广贤文》。
“董处,陈钢走了,处里缺了一个副处长的位子,不知你考虑了没有?”常志勇继续说道。
“我没考虑,为陈钢的事,我气都被庄来福气饱了,什么都不想做。”
“但我听说戴名世在四处放风,想推荐季声瑜当副处长。”
“真是乱弹琴!”老董呸地一下吐出口中的食物,气愤地说,“他戴名世现在还真当他自己是二十四处的处长啊,再说,就是要提一个副处长,林黛芳和宋清如也要排在季声瑜的前面。”
喝完酒,又开始了钓鱼,或许是由于他们心浮气躁的缘故,好半天没钓上来一条虾子,老董他们就早早地收兵回朝了。
在回莫城的路上,余致力见老董心情不好,就对他说:“董处,我听一个网友说,罗城县那边有野鱼钓,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这个星期不去了。”老董说。
第二天,老董就召开了科级以上处务会议,说:“二十四处现在缺了一名副处长,是一个天赐良机,我们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主动向厅里推荐人选,不能眼巴巴地等人事部门来考察,那样就被动了,”接着,老董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二十四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个男权社会,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提拔一名自己的女处长,像林黛芳和宋清如,工作态度和成绩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们两个可以作为向政治部推荐的人选上报,不知大家有何意见?”
常志勇马上表示赞同,还有何生亮,李明道等人也纷纷表示同意。但戴名世说:“我们确实需要一名女副处长,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嘿嘿,我工作的压力也会小些,但政治部考察干部是不分男女性别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还可加一个男候选人,就是季声瑜同志。”
戴名世话音未落,老董就断然否定了他的意见:“就只能推两个,推三个还不如不推,会给组织一种把矛盾上交的印象。”
“那好吧,就按董处的意思办。”戴名世悻悻地说。
第二天,老董就着手组织林黛芳和宋清如的候选上报材料。但就在这天下午,老董就接到了厅党委下达的任命文件,任命原交警总队办公室副主任方犁同志为二十四处副处长。
老董看到这个文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幽幽地说了一句:“组织上的动作真快啊!”
老董随即大声地把余致力喊到他的办公室:“你昨天说罗城有个钓野鱼的地方,你知道具体的方位吗?”
“我知道。”
“那好,你通知一下常志勇,我们明天一清早就赶过去。”
余致力狐疑地望着老董,想了想说:“好吧。”
余致力和曾诗曼的交往日益频繁起来。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爬山,一起上网,他感觉到她还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高干子女,不刁蛮,也不古怪,和她相处,自由、平等,简直没有什么压力,当然,她性格上有些敏感,有时还有些忧郁,但正是她的这些独特的气质,使她更具女性魅力。余致力可以肯定,他是喜欢她的,当然,那种恋爱的感觉还不是那么强烈,甚至她不如林黛芳那么令他心动,但他是一个有道德准则的人,他不允许自己对林黛芳有丝毫非分之想。
曾诗曼经常喊余致力到他家去吃饭,但每次他都拒绝了,他和曾诗曼还没有到那种恋爱的程度,要是去她家吃饭,会有溜须拍马、巴结奉承之嫌,他余致力不是那样的人。
直到一天傍晚,曾光宁亲自给他打来电话,请他到他家吃晚饭,他不好拒绝,到街上象征性地买了一点水果,到了曾光宁家。
余致力到曾家的时候,饭菜已经端到了桌上,余致力一进来就被热情地邀请就座。曾光宁已经把他酷爱的洋酒打开,给自己和余致力一人倒了一杯。曾光宁说:“今天我们两个要把这瓶酒搞完。”
“我爸今天终于逮着机会了。”曾诗曼笑了起来。
“下不为例。”曾夫人也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们,不要把我管得太严了,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曾光宁故作姿态地说。
“老爸,你不要得寸进尺啊,这次是余致力来了,妈妈是他的粉丝,才对你网开一面的。”
余致力看了曾诗曼一眼,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跟曾夫人是第一次见面,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明星,何来“粉丝”一说。只怕是曾诗曼在取笑他。
“你别小看了我妈,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爱好者,”曾诗曼笑着,从沙发上拿来一张报纸,翻给余致力看,原来那张报纸上面有余致力在副刊上发表的文章。余致力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我也不是什么作家,写得很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