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说出这话的时候,萧婧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件事似乎比带着千军万马上阵杀敌还要难,但她仍然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你终于肯答应了!”李镇廷听她答应了下来,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可是,虽然有抹不去的血缘关系,但两人也不是很熟悉,他又是习惯藏着自己情绪的,所以话语间还是有些客气,“你若真的能去,爹和娘一定很高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们?”虽然决定认亲,可萧婧兰也不习惯一下子眼前这个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少年将军称兄道弟,只问起他的打算。
“这个要等明天,你们见了圣上之后再做商量。毕竟爹还握着兵权,如果没有圣上的恩准,私自和他国使节相见,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会对我们李家不利。”李镇廷听她问起自己的打算,知道她是真心打算去见爹娘,也认真回答起来。
可萧婧兰听了,心里却凉了一半:她刚才竟然那么傻的以为,这只是个单纯感人的父女相认的故事。之前她放不下那些国仇家恨而不愿面对自己的身世,刚才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在为自己那样的犹豫感到羞愧,因为李镇廷的话似乎都在说,这只是家人间的感情,和那些复杂的情绪无关。她自己也才下定决心,由着自己的感情去面对那些素未谋面的家人。
跟随太后多年的她竟然忘了见过的那些朝堂上的起起落落,还天真的以为,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李继隆会不顾圣上对李家的猜忌,匆匆与她见面,只为找回她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虽然知道对于树大招风的李家来说,这样的顾虑是理所应当的,但萧婧兰心里还是多少生出些嫌隙,又回到起初时冷冷的口气:“老将军顾虑得是,那我也就不这么着急操心了。全凭李将军安排。”
李镇廷听她口中的称呼仍如此疏离,语气也是冷冷的,也觉出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伤她的心意。可她故意拉开了距离,又让他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本以为兄妹相认,能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再不济也能听她叫声“哥哥”。可如今看来,这一别十几年的时间,早已经在他们之间累积成了太厚的隔阂,若不是机缘巧合下让他认了出来,也许这一辈子两人也只能是形同陌路无缘再见。想到此,李镇廷不禁悲从中来,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和自己隔着千山万水的亲生妹妹,总是不轻易表露情绪的脸上也禁不住流露出悲伤,真是造化弄人啊!
萧婧兰心中也觉堵得慌,本想就此告辞,去瞧李镇廷时才发觉他一直就那样定定地望着自己出神,眼神里的失落哀伤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萧婧兰心中一紧,在北疆时见到的李镇廷从来都是骄傲的坚定的,在赵文铮嘴里也听说过他的隐忍和自律,现在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英朗的脸上确是让人有些心疼。也许那个离自己记忆很遥远的“李玉暖”,的确对他和李家很重要吧……
萧婧兰迟疑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又道:“李将军不必如此,我既然答应了会去见老将军,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不是什么‘李将军’!爹也不是什么‘老将军’!你为什么就不能叫我一声‘哥哥’,叫他老人家一声‘爹’呢?”李镇廷终于忍不住喃喃出声,打断了萧婧兰的话。他的声音不大,却依旧句句挑动着萧婧兰的神经。
“因为是他杀了我伯父!”萧婧兰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在静悄悄的院子里回荡着,被清冷的月光浸开来,打在两人的心上冰冷一片。她低下头去避开李镇廷愣怔的表情,声音低了许多:“你们的手上沾着契丹人的血,我的手上也有数不尽的南朝人的性命!那时候在冀州,若是没能熬到议和,你我一方就死在对方手里……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该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的心结,她改变不了却也逾越不了的心结。如果有人可以告诉她如何解决,她也许就不会被逼的如此狼狈。
李镇廷看萧婧兰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却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也没有找到答案……
萧婧兰还在喃喃自语:“现在又要让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去认回你这个哥哥和他那个父亲,我怎么做得到!太后收养我十六年,我受了契丹人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也一直把自己当做契丹的子民,与南朝为敌了十六年……我好不容易如了自己的愿,做了将军上阵杀敌,原来也不过是徒增了这些罪孽……我身边多少将士死在和南朝对战的沙场上,我自己又带着手下将士践踏了多少南朝人的性命……”
萧婧兰渐渐丢下了戒备,越说越是伤心。李镇廷看着她的难过,自己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可作为兄长的怜惜之情早已渐渐涌上心头。他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臂将萧婧兰轻轻揽在了怀中。
“很多事必须去做,同样有很多事我们改变不了。就像在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根本没办法预料会遇见什么。你一个将领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打下去,放弃和逃避都只能注定失败……就像那时候上天又让我遇见你、还让我认出了你,就证明我们一家人的缘分还在,你注定还是要回来的……”
萧婧兰也没有推拒,只是默默地听着李镇廷轻轻的安慰。有个肩膀可以这样靠着,似乎也是件让人安心的事。自她从军之后,就连太后都极少这样亲近地安慰她了。
可是一想到了太后,她又觉得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来说,这样似乎有些失态。于是,她渐渐止了啜泣声,安静了下来。
李镇廷还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抛开这些家国大义不谈,至少我私心里还是开心的,至少我还有机会,弥补这十几年来亏欠你这个妹妹的……”
这样直白流露的血缘亲情虽然让萧婧兰感动,但心中的距离感并不是一时就可以消除的。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轻轻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道:“谢谢你的关心。时候也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赶着面圣,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李镇廷虽有些无奈,可看眼下两人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道:“那我送你回房去吧。”可眼看着萧婧兰转身准备离去,又忍不住问上一句:“我能叫你‘玉暖’吗?”
“嗯。”太后用玉佩上的这两个字给她做了表字,可在契丹却很少有人用表字称呼她,可是也许对他这个亲哥哥来说,是个亲切的称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