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吟吟地开口了:“朕素来听闻,严少卿好与人打赌,不如今次陪朕小赌一番,何如?”
此言一出,室中诸人皆是一怔。
唯有白沐眼前发黑气血倒回:打赌?以我的官职性命做赌注,难道就不轻率了……帝王的心思言语,果然不能以常理推断……
皇帝徐徐道:“朕想与你赌:若一个月内严少卿查不清花楼案件,则朕与你姐姐——严凤衣的婚期延后,并由你姐进京郊的尼庵中青灯礼佛,为西北战乱中涂炭的生灵祈福一年。”
……虽名头漂亮,理由也冠冕堂皇,但对于未出阁的女子,尤其是即将母仪天下的女子,这可算是奇耻大辱。
苏清晗在旁出言相劝:“皇上—”
话犹在喉,却听见——
“微臣对自己有信心。”严凤诉没有笑,目光趁着跳跃的烛火,干净明澈,又坚定。
“好。”皇帝一笑,一语定乾坤:“白沐一事,疑点虽存,证据犹在,万不能脱掉干系。在严少卿没查明其中的曲折原委之前,特令革职停俸,留待发落。”
夜冷茶凉,人去楼空。更鼓声声,一室静谧。
花楼对面的茶楼小室中,白沐腆着笑脸,倒一杯茶,摸到那人身边讨好道:“景之,你打了这个赌,猜你家老头子会不会废了你?”
严凤诉难得的满面苦色,接过茶水,哀怨道:“你猜?”
白沐幸灾乐祸:“我猜会!”
严凤诉早知白沐有此答言,唉叹一声,道:“这次怕是要被你给害惨了。”
白沐不以为然,兴致勃勃道:“其实你说的那些话我也会说,只是皇上铁了心要找小爷顶罪销案,我没有辩驳的机会,不然小爷一定辩的比你更加有文采。”
严凤诉放下茶盏:“所以我现在特别后悔——子季,我常常在想,我便是自幼养只萌宠,也该喂的熟了,自小到大,我救你那许多次,你却、你还真是个——不记好的……混账。”
最后两个字声音虽然极轻,白沐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闻言立刻跳脚:“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花楼明明就是你开的,玉佩也是你自己的,小爷莫名其妙帮你顶了缸,你还就理所当然起来了!说——你跟那刺客究竟是何关系?”
白沐心中一急便容易口没遮拦,近日来更是莫名其妙卷入纷争之中,抑郁之气早就淤积已久,喷然愈发。幸好此时没人,不然这些话听在有心人耳中,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严凤诉一脸的莫名其妙:“刺客?”
白沐看他神色不像作假,奇道:“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
刺客出来的时候,这厮好像已经走了。“呃,……不该。”
“嗯?”
白沐心烦意乱:“你还是别知道吧。”
严凤诉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正色道:“子季,花楼确实是我开的,但是命案——跟我无关。你信么?”
白沐冷哼一声,笑的阴狠:你猜?
严凤诉言辞恳切:“你我自幼相识至今,也有十数年,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
白沐再哼一声,笑的窃窃:“你再猜?”
严凤诉淡然一笑,神情了然。他没有猜,回头看看天色,突然换了神情,含情脉脉道:“子季,你看,我为你打了那个赌,无颜再回去见家父家姐了。”
白沐被他看的发毛,不由身上一寒,掩饰性的从桌上取过一盏茶。
对面之人微微一笑,凤眼含春魔魅动人,一字一顿道:“——你要收留我。”
“噗——”白沐好不容易喘一口气喝一口茶,却全喝到了严少卿做工不凡衣料考究的绛红色袍摆上。
幸好,褚家大宅够大。幸好,严凤诉与褚良远也算旧识。所以白沐想:把严凤诉带去安置一夜,褚良远就算知道也无妨的吧?
月黑路远,阴风阵阵。
本来深夜行路已然令人提心吊胆,若是背后还老有个人时不时的长吁短叹,那便更——
走到褚家大宅长长的门阶前时,严凤诉恰好叹气二百五十下。
“子季,侍卫拖你出去时你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就明白,如果我不救你,你就是变成一缕孤魂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严凤诉徐徐轻语,语重深长。
白沐听他念了一路,早已烦不胜烦,终是忍了又忍,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第二百五十次念道:“你救我一命,我已牢牢记住,改日一定还你。”
严凤诉幽幽然开口:“一命?子季,我救过你那许多次,你可还算的过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沐停下脚步,吸一口气,愤然陈辞:“若有朝一日,您老遭遇不测,被人抓了,家眷俱被投狱,情势危急,吾定以微薄之身,伏死一剑,以白君冤!”
严凤诉挑剔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就是有些晦气,还有——好重的杀气……”
白沐恻然欲泣:“若您某日命悬一线,我白沐定当为你万死不辞肝脑涂地,此情青天可表明月为证——行了吧!”
严凤诉满意一笑:“子季,这一次,你可要好生记住了。”
白沐突然想起午后在塌下偷听到皇帝对严家的态度,背心突然一寒,心道不会那么巧,就给成真了吧…….
褚良远和采采一走,褚宅就空了,阶边照明的灯笼灭了也无人照管,荒凉的紧。
白沐不由暗自侥幸:要没严凤诉跟着一起来,自己怕还真是不敢守着这一堆塞满假金假银的大宅子安然的睡上一宿。
路过白沐栖身的小院,廊道中的鹦鹉想来无人照看换水换食,正在呜呜叫唤。
白沐还没动作,便见严凤诉兴味盎然的迎上前去:“哎呀呀,好一只聪明喜乐活泼可爱机灵乖巧世间无双的......画眉!”
白沐正竖了耳朵等这两字,闻言笑的不可自抑:“哈哈,你个见识浅短的——这明明是鹦鹉!”
“哦?”严凤诉仔细打量了那鸟儿,回过头来,眼中带上忧心之色:“子季,你一定不知道,有种鹦鹉叫做画眉鹦鹉?咦,不知是谁见识浅短呢?”
靠之!白沐敛了笑,扭头就走。
严凤诉拿过笼子旁的食罐,兴致勃勃的在廊下逗那画眉:“来来来,叫一声,你是什么?”
那鹦鹉受了严凤诉的食水恩惠,好不配合的欢快叫到:“画眉!画眉!”
严凤诉很是满意:“乖。”
白沐远远的听见,险些撞到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