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儿继续道:“那日柔然人平攻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丢下我就跑了,连个知会咱们的人都没有。”
“这这就算了,三个大丫鬟可是我院子里的,竟然也一声不响的走了,嬷嬷不觉得蹊跷。”
梅娘心里跟明镜似得,怏怏回答说:“女儿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大夫人是您的嫡母,她教您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内宅的事,她如何不清楚,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沈燕儿大惊:“您是知道的?那为何还护着那些小蹄子?”
梅娘微微一笑:“小姐哪里看到我护着她们了。我只是想提醒小姐,您的终身大事始终是最重要的。再说,这会子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对小姐的闺誉是极不好的,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言毕,沈燕儿心事重重的睡去。
原来只是命不由人罢了,她终究没认清楚现实。将来,大夫人若是发起狠来将她嫁给天残地缺、纨绔子弟之类的,她也是不能自主的。
梅娘在一旁见她唉声叹气,又道:“小姐不必太担忧,相爷和老爷终究是您的至亲的,大夫人不敢太过的。”
梅娘这么一说,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那又有什么区别?
仰人鼻息的活到出嫁的年纪,然后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权主义者,然后再跟婆母斗跟妯娌斗,跟小妾斗,等到年迈时再把自己受的罪复制粘贴到媳妇女儿身上。
到死才能结束,被人折磨着和折磨别着别人度过一生?
悲剧啊!
一出一出连续不断的悲剧!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过反抗这个悲剧吗?
她上辈子的终极理想就是找个不错男人,让他陪着自己踏遍祖国的山水,看尽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可惜还没实现就先来了这个世界,此生无望矣!
就算画地为牢已成事实,但青蛙的天地只有井口一般大,它却也是这世上最满足的。
知足者常乐嘛!
第二天,卯时。
天还刚灰蒙蒙亮,四处都还要掌灯才能看得清,桑叶和红叶因昨日被荷叶回来的凄惨样子震慑的不轻。
早早的顶着寒气起床端了热水备好洗漱用品在外等候,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响动,准备随时到沈燕儿跟前伺候。
刚听的里面有些响动,想要问小姐是不是起了,就听着颠颠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梅娘,两人相视一眼,将到嗓子眼的声音收了回去。
须臾,梅娘开了门打起厚重帘子,先看了看天色,才说:“太早了,小姐连着几日没睡好。在外面等着吧!”
调教丫头办法有很多,没必要每每都要疾言厉色,小姐既然打心底的恨她们,倒不如她先替小姐收拾了,出出气。免得小姐落个刻薄下人的名声。
梅娘这么一说,本就冻得直哆嗦的桑叶红叶不禁缩了缩脖子。两人一直站在外边,不敢离开半步。
梅娘回到屋内,见沈燕儿还睡得深沉,想着前几****受累了,这几日就放宽些。
在古代,有着严格的时间使用计划,什么时辰该干什么都是有规矩的。梅娘身为嬷嬷,纵容她就是害了她。
日上三竿起,传出去可是会说成不孝的,不孝即时不仁,不仁即时不义,不义即时不忠。
若是沈燕儿听到这话,必定会说,既然忠孝仁义连在一块了,那么“自古忠孝难两全”又是哪个子曰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荷叶昨日被折腾了半宿,今早便睡过了头,醒来时发现已经过了早膳时间,可恨的是桑叶红叶并未叫醒她。
膝盖上的伤只她自己找了块白布包了包,要是从前还能去管事那里讨些,只是现在沈府是李家人当家,去找管事讨药不是自找骂,一夜恍恍惚惚都在担心膝盖上会不会留疤。
她不是甘心这样一辈子的人,不,应该说只要稍有姿色的丫鬟们都是有这份心思的。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留下疤痕,还有比这更可恶的事吗?她恨啊!
急匆匆上院子里来,又看见桑叶红叶两人跟哈巴狗似得守着主卧外头,嘲讽的说:“我说大清早的怎么不见人呢?原来是来看门来了!”
桑叶和红叶站在门外,要是大声答话卧室里面也听得见,虽是当着小丫头们的面被下了脸子,可也不敢逞口舌之快,吵醒了小姐可是有她们受的。梅嬷嬷刚才告诫过。
荷叶见她们不搭理,不依不饶道:“红叶你去厨房看早膳了吗?”
红叶最老实,向来都是她去厨房那油烟满天飞的看准时间。
可昨日荷叶被整治,今早又睡得死死的,桑叶就撺掇着她上小姐跟前伺候,不去小厨房,红叶受不住诱惑也就生了躲懒的心思。
桑叶想要是小姐发脾气,就把红叶拉着垫背,荷叶花里胡哨的,可比红叶奸诈多了,再说她看荷叶不顺眼很久了,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红叶听见荷叶的话,下意识的寻求桑叶的帮助。
桑叶是个要强的,走过去假意推搡了荷叶一把,三分情七分意半嗔道:“大清早起来作死啊!本想要你多睡会儿,我和红叶把你的活儿一起干了。我们好心帮你,来了之后更是被梅嬷嬷罚站在哪里受冻,狗咬吕洞宾。”
荷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哟!桑叶姐姐何时那么好心了!”姐姐两字咬得特别重。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在桑叶那张利嘴底下她可是讨不了好的。留下桑叶在原地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桑叶今年已经十八岁,该是嫁人的时候。却因为沈燕儿的缘故留在凉州,奴婢的婚事只有主子说了才算,她就是倒贴着嫁也没人敢娶。荷叶不止一次耻笑她是老女。
红叶还站在那里,听见她们的对话把头低的更低了。
沈燕儿醒来后倒是让桑叶和红叶站一边去,点名要荷叶伺候梳洗。
端痰盂这种好事,自然是娇俏的美人做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只是荷叶对端痰盂这种事似乎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有何难堪,只是战战兢兢又害怕她发难。
沈燕儿不免有些失望,回想一下有觉得可以理解,这精致的痰盂比花瓶还好看,虽然叫痰盂,却是用来接漱口水的,哪里有什么好恶心的。
今日三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她,她昨晚被梅娘教育了一番,已经想通了。不打算再无缘无故发难为难她们。
梳妆台上是李妈妈昨晚派人孝敬来的香膏头油,光看盒子就知道价值不菲。
金漆刻花底的玉制小盒子里面盛着淡粉色的油膏,颜色清亮通透,毫无浑浊感,闻起来透着丝丝香气,擦在脸上也是水水透透的感觉,很是润泽肌理。
头油今年新出的桂花油,从前沈燕儿用的是橘子皮做的头油,虽不便宜,却是少了几分精细。
这瓶子盖一打开,里面的的桂花香气馥郁芬芳,久久不散,跟置身于桂花丛中一般,几个丫头眼睛都看得发直了,这是从前大小姐才用得起的东西。
其实也不是知州府花不起这些银子,只是大夫人不让她们用罢了。只准她自己的女儿沈玉婉用,从这些细节上,就严格的分出等级,更别谈在家宴上的排座上下的功夫。
谁是嫡谁是庶,泾渭分明。
梅娘看她没有露出丝毫惊喜的表情,十分满意。只是后来她死活不愿意上胭脂水粉,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前沈燕儿因为脸色比丫鬟们的脸色还差,不上水粉是绝不出门的。如今露出连稍稍抹一点都不肯,真是让人头疼。
梅娘劝道:“京中贵女以妆为美,素颜示人亦是对别人的无礼……”。
没等梅娘说完,她打断梅娘的话说:“嬷嬷也说是京中,可这里不是。”
说完,自作主张的将以前的胭脂水粉全赏给了三个丫鬟。
梅娘见她这样毫不留余地,脸色有些难看。
她补充说:“以后回京了,我一定入乡随俗,不给嬷嬷添麻烦。”梅娘的眉头这才舒展。
梳妆好已经是辰时三刻,对于沈燕儿而言,这是正常的起床时间,但是院子里的其他人早已经吃完早饭都消化光了。可想饿着肚子伺候她吃饭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饭后,沈燕儿让三个丫鬟在外面伺候,自己跟着梅娘学习起礼仪来。
听说节度使家的亲眷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她就要去见“外人”了,不学点东西怎么压场,岂不是惹人怀疑。
她上辈子可是见过了各种朝代的各种礼仪,三五遍就会了,极容易的。难处在于是要对什么人,行什么礼。
话说亲姊妹见面都要行个屈膝蹲下行个平礼,这让她对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或许,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古代女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把她吓得不轻,无论失去什么,都不能自我。如果她连自我都没有她就不是她了,这样还能算是她活着吗?
越想越吓人,为了不失去自我,首先做的就该是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
最好办法就是读书,她问嬷嬷自己读过哪些书,梅娘却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说:“小姐还记得这个?”
她点点头。
梅娘叹气说:“现在小姐才想上女学,真是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