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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我想做你的白羊

这天晚上有个律师界同仁的聚餐会,云梓潼本来不想去的,但连佳媛的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主意,连佳媛笑嘻嘻地说:“又要赶回去给小男生煮饭吗?”

“谁说的?”云梓潼马上反驳,“有吃大餐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等到云梓潼吃得肚子圆鼓鼓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阑珊,晚上十点了。

她打心眼里希望回家的时候不会看到裴煜祺,最好他已经厌倦了小公寓和减价的隔夜青菜,回到他那个豪华的家。

连佳媛的话在云梓潼心里敲响了警钟,隐隐约约觉得,就这样把一个男孩子留在家里,的确很不妥当,当时只是权宜之计,但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看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男孩子时,她知道期望彻底落空了。裴煜祺就像可怜巴巴等着妈妈回家的小孩子,用深邃明亮的眼瞳凝视着她。

云梓潼蓦地有点内疚,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等了很久吧?”

“嗯。”裴煜祺的语气闷闷的,身边放着几个方形的箱子。

“那是什么啊?”云梓潼好奇地问。

“电脑,我离开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所以跟朋友借钱,买了一部电脑。”

“我房间里不是有电脑吗?干吗还要跟别人借钱买?”云梓潼完全是出于好心地说。

可是这个恶劣家伙的回答却超级傲慢讨厌:“得了吧,大妈,你房间里的电脑和废铜烂铁差不多,好像还是486吧?”

云梓潼一本正经地反驳:“开什么玩笑?我那是586!”

这小子无论外表多么吸引人,嘴巴都很令人生厌。既然他可以借到钱买电脑,为什么不干脆租房子搬出去呢?云梓潼心里嘀咕着。

“你应该去附近的咖啡厅什么的坐着,笨蛋。”她嘴上怪他笨,可看到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和略微发白的脸色,心里却起了恻隐之心,连忙率先进去,上了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裴煜祺把箱子放在地板上。

整个晚上,云梓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裴煜祺就心无杂念地在客厅的角落里组装他的电脑。

他的卧室虽然清理出睡觉的地方,但也仅够他睡觉而已,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安置电脑。

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认真地埋头做事,这种形象对云梓潼来说,是非常陌生的。那个表情轻佻、说话轻佻的不良少年仿佛不复存在了,只有一个专注认真的男人。云梓潼看着他,不禁有点发呆,蓦地想起连佳媛的话,和他亲吻自己时的情形,脸上倏然发烧了,她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裴煜祺脸上满是汗水,湿漉漉的。

又过了一会,云梓潼看看对面墙上的壁钟,打了个哈欠,问他:“你还不睡吗?很晚了。”

“就快弄完了。”裴煜祺头也没回地说。

“哦,那我先睡了。”云梓潼关了电视,走进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客厅的灯光从门的缝隙透进来,想到裴煜祺就在门的后面,云梓潼忽然睡不着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睁着眼睛,看着黑糊糊的天花板发呆。一幕幕画面在眼前不期然地闪过,小小年纪坐在树梢上的男孩,裴家别墅里恶声恶气的小家伙,美国监狱里长大后的俊美少年,飞机上痴痴凝望星星的男子,客厅里投入认真的人……他就像一个万花筒,好像每一次不经意的注视,都会看到全然不同的他……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突地,云梓潼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怎么一直在想着裴煜祺呢?她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安置他了?这样下去——好像不妙,她涌上了强烈不安的感觉。

门缝里的光线一直亮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梓潼想着想着,也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头皮倏地发麻,空气中仿佛聚拢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有人在窥视着她。

云梓潼猛地睁开眼睛。

敞开的房门弥散进稀薄的光线,面前一张湿漉漉的浸满了汗水的面孔,裴煜祺恍若幽灵般站在床边。

云梓潼猝然坐起来,厉声叫道:“你干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突然发现裴煜祺脸色很难看,简直毫无血色。

“我、我不舒服。”他的声音很虚弱。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云梓潼吃惊地问。

没有回答她的话,裴煜祺扑通栽倒在床上,在狭窄的斗室里,他摔倒的声音分外刺耳,大得好像要把她的心脏都压下去了。

“裴煜祺!你别吓我啊?”云梓潼惊慌失措地叫,拨开他脸上的头发,他脸色惨白得吓人,皮肤也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玎玲玲……玎玲玲……

裴煜文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按亮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瞥了一眼,电话机旁边的闹钟时针指向数字12,这个时间,谁会打电话来呢?简直是扰人清梦。

他不满地抓起响个不停的电话,不耐烦地问:“哪位?”

听筒里传来云梓潼颤抖的声音:“煜文!怎么办啊?”

“梓潼?”裴煜文顿时睡意全无,惊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弟弟……煜祺他突然生病了。”云梓潼用快要急哭了的语气哽咽着说,“他好像病得很严重,我打了120,但是听说滨河路发生连环车祸,堵车非常厉害,救护车根本过不来,我又背不动他,怎么办啊?”

裴煜文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不是告诉你不要管他吗?怎么他还在你家里?”

云梓潼愣了一下,叫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弟弟快要死了!”

裴煜文叹了口气,攥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垂下视线,说:“我知道了,一会儿会带家庭医生过去,你等我,不要着急。”

挂断电话,裴煜文默然了一会儿,才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然后慢悠悠向楼下走去。

他正要打开门出去的时候,客厅的灯忽然亮了,背后传来冷静严肃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一身端庄的丝质绣花睡衣、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的母亲出现在吧台旁,皱着眉头看着他。

裴煜文慢慢向母亲这边转过身子,“朋友出了点事,让我过去帮忙。”

裴夫人好像并不相信他的话,眼睛里投射出锐利的锋芒,“不是煜祺出了什么事吧?”

裴煜文面不改色地回答:“怎么会呢?如果弟弟有事,我会马上告诉您的。”

裴夫人依然冷冷地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裴煜文很不舒服,他低头避开母亲的视线,“我出去了。”他转身,迅速地走向门口。

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裴夫人脸上出现了淡淡的阴影。

她思忖了片刻,抄起旁边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小吴,你跟着少爷,看他去什么地方。”

放下电话,裴夫人走到吧台后面,给自己调了一杯血腥玛丽,红色的液体在水晶高脚杯中,荡漾着血色的、妖艳的光泽,红红的就像是某种忌讳。

裴夫人静静地看着,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仰头一口喝干。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啊?”云梓潼不间断地,和已经失去了意识、倒在床上的男孩子说话,迫切希望能得到他的回答,哪怕是最恶劣的话语也好,只要他肯出声,她都会激动得跳起来。

脑海中不停地浮现裴煜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等待自己的身影,那模样就像是等着妈妈回家的小孩子,可怜极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去参加那个该死的聚会就好了!”云梓潼哽咽着,懊恼地责怪自己,给他裹上两床被子,他还是冷得直打哆嗦,不停地冒冷汗,裴煜文怎么还不来啊?

犹豫了一下,她把他的头托起来,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希望给他一点点温度,嘴里继续自言自语:“拜托你醒醒好不好?你起来吧,以后不管你嘴巴多么可恶,我都不会骂你了!把不新鲜的菜都丢掉也没关系……我明天就去给你配一把属于你的钥匙,拜托你不要再吓我了!”

这一瞬间,云梓潼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门铃终于响起来的时候,云梓潼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过去。

站在门口的裴煜文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怔住了,半天才用不可思议的声音轻轻说:“你……哭了?”

“呃……”云梓潼愣了一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果然湿漉漉的,不过,她现在没心情在意那个,焦急地对他后面看起来像医生的男子说:“您就是医生吧,快请进来,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说着,率先往房间里走去。

看着她急促的背影,裴煜文眸色暗沉沉的,在原地顿了几秒钟,才迈开步子。

“血糖太低,估计是没有吃饭,加上重感冒,没什么大问题。”深更半夜被吵醒的家庭医生,诊断出裴煜祺所患的疾病却是这么的微不足道,脸色有点不快,“让他好好吃饭、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不过他身体素质太差,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

云梓潼羞愧难当,没有勇气去看裴煜祺憔悴苍白的脸,她在酒会上大快朵颐的时候,这个家伙却在挨饿。

裴煜文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不是你的错。自从六年前受过刺激以后,煜祺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就都不大好,喜欢虐待自己。”

六年前?

是裴煜祺出国的时候。

他受到了什么刺激——导致身体和心理都出了问题?而他的母亲和哥哥,明知道他的状况,还把他一个人送出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云梓潼暗自不解,但她再怎么纳闷,也不能直接问裴煜文——六年前发生什么事了?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愿别人窥视的领域,看起来很溺爱裴煜祺的母亲,会在他脆弱的时候把他送出国,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吧?云梓潼跟裴煜文相交多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那么,就是很严重很不愿启齿的事情了,对裴家人来说,那也许是一踏上,就会“砰”一声爆炸的雷区。

医生一边给裴煜祺挂上点滴,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应该注意的事项。

裴煜祺畏冷似的蜷缩着身子,看起来分外脆弱,不知道是不是扎针的动作弄疼了他,以至于他的眉头打成了结,嘴唇微微颤抖着,“琳儿……”

他无意识地呻吟着:“琳儿……琳儿……”

听清楚他吐出的字眼,裴煜文的表情僵住。六年了,他还是不能忘记这个名字,即使做梦还在喊着,所以,他坚持憎恨,不肯谅解吗?

裴煜文不知道,裴煜祺究竟是单纯还是愚蠢。

虽然是兄弟,他好像从来都不理解这个弟弟的想法,就如同这个弟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这个大哥一样。

在他眼里,只有琳儿……裴煜文的眼中,凝结了冰霜。

琳儿?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吗?还真是念念不忘啊,云梓潼暗暗揣测,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

衣架上挂着的玻璃瓶里流出一滴滴葡萄糖液体,它可以帮裴煜祺最快地补充体内缺失的糖分,可是,裴煜文知道,裴煜祺心里面积压的愤怒的火焰,却永远没有办法浇灭。

云梓潼从医生那里接过裴煜祺的药,裴煜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梓潼,等他病好以后,你还是送他走吧,他不愿意回家,我在正阳区那里还有一套房子,可以让他搬过去。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着也是好说不好听。”

云梓潼咬紧牙关,才克制住揍他一拳的冲动,他的弟弟现在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他不担心弟弟的病情,反而还有精神想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不是一般的冷血。

裴煜文和医生走了以后,云梓潼回到卧室,裴煜祺还沉浸在不安的睡梦中,灯光勾勒出他苍白恬睡的脸庞,衬得屋里的一切好像都恍惚了起来。

很少见到他这样沉静的样子,云梓潼抓抓头发,仔细打量他:英挺飞扬的浓眉,长密的睫毛蝴蝶振翅般微微颤悸,唇线饱满柔和,像盛绽的玫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睡着时看起来就像精致易碎的水晶,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就在云梓潼看得出神之际,他突然发出细碎的呻吟,让云梓潼顿时回过神来,惊喜地叫:“煜祺!你醒了吗?”

裴煜祺久久没有回应,双眼紧闭,睫毛不停地悸颤,浑身都在瑟瑟地发抖,像是沉浸在某个梦魇中。

“琳儿……哥哥想救你啊。”他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半晌,又说:“哥哥想带你走,等哥哥长大就带你走……”

云梓潼微微一怔,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依然紧闭着双眼,呼吸比刚才急促了,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极低极轻的声音,好像在呢喃:“我们琳儿……是很可爱的孩子。”

云梓潼听得呆住了。

“当当当……咕嘟咕嘟……”

听到厨房的案板上传来轻快的刀声,还有什么东西在锅里煮沸的嘈杂声,裴煜祺慢慢睁开了眼睛,在恢复意识的最初几秒,他没有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加利福尼亚大学嘈杂的学生公寓,也不是那个自己厌憎的、豪华冷清的家。

他挪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身体里一丝一毫力气也没有,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坐了起来,环顾置身处的小房间。

身边密密麻麻堆满了纸箱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有人轻轻碰一下,说不定自己一声不响地就会被谋杀掉了,想想真是恐怖。

裴煜祺愣愣地看着这个房间,慢慢想起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是那个女人啊,在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自己……凝视着对面书柜上女孩的照片,他不自觉弯了唇角。

这时,门口传来熟悉女人的声音:“煜祺,你醒了吗?”然后,声音的主人端着托盘用脚踢开了门,看到裴煜祺坐在床上,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似的高兴表情,“你终于醒啦,正好吃东西。医生说你就是重感冒加上没有吃东西才会虚脱晕倒,好好吃饭多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说着,她放下了手上的托盘,里面摆着颜色很漂亮的蔬菜粥、三鲜汤、清蒸粉藕,还有一小碟咸菜。

都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饭菜的馨香。

面前的女子笑意温柔,缭绕的蒸汽氤氲了裴煜祺的视线,心中倏然漾起某种柔柔软软的情绪,那个空洞似乎也正在被一点点填塞,他低下头,掩饰似的拿起调羹,喝了一大口粥,马上皱着眉头吐吐舌头。

云梓潼错愕地失笑,“刚出锅的,你慢点喝。”

“不早说!”他嘀咕着抬头瞪了她一眼,澄澈的瞳子清越明亮,嘟嘴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笑。

云梓潼露出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微笑,“你慢慢吃,我一会儿还要上班,”她解释道,又嘱咐:“饭菜都放在餐桌上,你中午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哦。”裴煜祺应了一声。

云梓潼说完,走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裴煜祺发了一会怔,然后才慢慢开始喝粥,热热的爽滑可口的流质食物,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整个胸腔都暖了起来,心脏的某个角落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啪!”攻方利落地一记漂亮的挥杆,守方球员圆睁着双眼,挥出球棒,眼睁睁看着球从球棒上方擦过。

攻方的击球人迅速奔跑,迈开的步子像猎豹一样迅捷,他身体贴着地面倏然滑到垒位,场地外响起一阵欢呼声。

“裴先生,你好棒!”旁边的球童赞扬着。

裴煜文得意地微笑,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徐徐掠过不远处休息区里,正轻啜着柳橙汁的云梓潼。

裴煜文接过球童递过来的手巾擦汗,然后快步走过去,对坐在遮阳伞下的云梓潼说:“你不玩吗?”

云梓潼放下了杯子,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对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这么说当然是某种敷衍,其实棒球对她来说,还是很奢侈的运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裴家兄弟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那太可惜了,我一直认为棒球是世界上最好的运动,瞬间的爆发力、准确的判断和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裴煜文把球棒放在中间的方桌上,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

刚才的球童马上跑过来,开了瓶矿泉水给他,举手投足间殷勤到了极点。

裴煜文拿出几张散钞给他,门童心满意足地道谢退下。

“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打棒球吧?”云梓潼笑意盈盈地说,“浪费一个律师的时间,可是非常不明智的。”

裴煜文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急性子,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煜祺,如果你不方便开口的话,就由我这个哥哥,把他带走吧。”

“带走?”云梓潼抬眼。

“是的。”

“带他去哪里?他说他绝不回家。”

“嗯,我昨天告诉你了,我有一套公寓,可以安置他。”裴煜文说。

云梓潼皱了皱眉。

裴煜文敛起笑容,斟酌了一下措辞,“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这里不是美国,你们总是住在一起,不大好。”

云梓潼沉默着,随手拿起他的球棒看,大概一米左右长,是黑红相间的铝合金棒,不足三厘米的棒帽末端为了便于握棒,从握棒的一端至四十几厘米长度内,都缠着胶布带,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行英文——Rigi Jackson.

她有些小小的吃惊,“瑞吉·杰克逊用过的球棒?”

“没错,”裴煜文眉眼间难以掩饰的得意,“他是我最喜欢的棒球明星。”

云梓潼听了这句话非但没有笑,心情反而有点低落,她再一次认证了两个人当初分手的正确性,他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啊,习惯奢侈,习惯享受,她放下了手中价值不菲的球棒。

裴煜文微微俯过身子,盯着她,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怎么样?要我跟煜祺谈吗?”

云梓潼摇摇头,干涩地说:“等过几天我自己跟他说,你知道,他现在还病着。”

裴煜祺靠回椅背上,脸色有点难看,但没说什么。

云梓潼站起来,落落地说:“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今天还有个案子要上庭。”

“唔。”

看着她的背影,裴煜文目光闪烁不定,长久地沉默着。

昨天晚上,他看到了云梓潼的眼泪。

云梓潼绝对不是轻易会哭的女孩子,就算是他们分手的时候,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所以,她在为了煜祺哭,这绝对不行!他皱紧眉头抓起球棒,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发白了。

这一整天,云梓潼都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裴煜文的话。

她知道就这样把裴煜祺一直留在家里,当然不合适,但是,他会愿意去裴煜文的公寓吗?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人非常抵触。

其实还有一个云梓潼不愿意承认的理由,想起他的离开,她居然会觉得——不舍。

也许是习惯吧,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

今天的时钟似乎走得特别慢,好容易挨到下班,云梓潼被人追赶似的急急忙忙回到家,卧室里安安静静的,轻轻推开门,漂亮的男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还在沉睡。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烦躁不安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云梓潼露出自己毫无察觉的恬然微笑,进了卫生间,正在洗脸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她连忙跑出去接。

只听了几句,云梓潼的脸色就变得很古怪,原来是找裴煜祺的,还是个腔调怪怪的女声……她转身,略带不满地冲着卧室嚷:“裴煜祺!电话!找你的!”

过了半晌,脸色不大好的男孩子才揉揉脸庞,慢吞吞地走出来接电话,听了一小会儿,从他嘴里叽里哇啦吐出一串日语。

云梓潼猛地醒悟到这个电话一定是美国那个日本女学生打来的,顿时心情郁闷,她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柳橙汁。

裴煜祺很快接完电话,看神情似乎也不大高兴。

“谁呀?”云梓潼啜了一大口柳橙汁,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美国的同学。”

“她怎么知道你住在这里?”云梓潼偏头看着他。

“啊,”裴煜祺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那个很喜欢多管闲事的大哥告诉她的。”

裴煜文不像是会做这些无聊事的人,云梓潼琢磨着,闷闷地问:“是不是那个很喜欢你的日本女孩?你们,不会只是同学吧?”

“还能有什么。”裴煜祺按压着微微胀痛的额头,不耐烦地说。

云梓潼听到这句话,低迷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就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刚才还沉沦在谷底,突然就飞上了天空,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迟疑着问道:“那个……你有妹妹吗?”

裴煜祺猛地抬眼,死死盯着她,目光惊讶复杂。

“呃,”云梓潼抓了抓头发,“你昨天睡觉的时候,一直喊着妹妹什么的,我没听煜文说你们有妹妹啊。”

裴煜祺垂下头,脸色凝郁。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云梓潼又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柳橙汁。

裴煜祺沉默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正当云梓潼被这难堪的沉默压抑得十分难受的时候,他突然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缓慢地开口:“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嗯?”云梓潼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眼看着他。

裴煜祺犹豫了足有一分钟,才轻声说:“我的妹妹琳儿。”他的声音非常小,好像是被空气融化了,可听进云梓潼耳中,却在脑子里产生了轰鸣。

我的妹妹——琳儿?他真的曾经有过妹妹吗?

云梓潼又在他眼中看到了曾经见过的水光,在飞回中国的飞机上,他凝视着那遥远浩淼夜空中的白羊座,当时眼中波光粼粼,云梓潼曾经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裴煜祺缓缓开口:“琳儿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母体里被我夺走了太多营养,她出生时只有两千克重,阿帕格分数(依据新生儿第一时间的呼吸频率、身体温度、哭喊声、体重、皮肤颜色、对刺激的反应等测定分数,如果分数在六以下,则生存希望渺茫)非常低,脑CT检测,她有三处脑损伤……初步判断是进行性脊髓性肌萎缩和脑瘫,医生说,这两项都是无法治愈的绝症,她,她活不了多久,即使活下来,也不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

云梓潼不知道,这是裴煜祺第一次对别人提起他的妹妹,吐露他心底的秘密,倾诉压在他心头多年,沉甸甸的痛楚。

“那个大夫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什么活不了多久?琳儿活了下来,一直长成非常非常可爱的大女孩。”裴煜祺愤愤地提高了音调。

诚如他所说的,琳儿度过了医生判断的死亡线,一个月,一年,十年……但是,除了说这个孩子不可能存活太久以外,医生的其他诊断都是正确的。

她并没有死,可是即使到了十五岁的时候,除了会叫“哥哥”还是发不出别的音节。因为脊髓病变,她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奇怪,就是我们常常说的“前鸡胸后罗锅”,看她走路,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她没有办法放平自己的双脚,只是脚尖着地,扶着什么,一点点艰难地挪动,后来,病情加重,她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失去了,更别说支撑起身子。

家里人对这个不但没有好转希望,反而病情每况愈下的孩子,从最初的怜悯,渐渐演变成绝望和憎恶。

琳儿十五岁那年,一个微风和煦的春日。

明丽的阳光照射在室内,端坐在沙发上的裴夫人冷着脸训斥自己不听话的小儿子:“煜祺,你又抱着琳儿去院子里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这么做!”

“她总是待在黑房子里太闷了!我想让她晒晒阳光,看看鲜花和小草。”

“被下人或者来访的客人们看见怎么办?”裴夫人漂亮的眉毛打成结,她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身体有缺陷的女儿,那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佐料。

“妈妈认为琳儿很丢人吗?所以总是把她单独关在别墅后面的小屋子里藏起来,免得被人发现。” 裴煜祺眉头紧锁,轻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裴夫人听到儿子的质问,气得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妈妈难道没有看到吗?琳儿整天关在房子里,有多憔悴多苍白!”

“煜祺,你不要再说了!”从旋梯上下来的裴煜文阻止了弟弟,“乖乖听妈妈的话。”

裴煜祺不能理解母亲和哥哥的冷漠无情,转身走了出去。

裴夫人冲着他的背影愤愤地喊道:“煜祺,你以为妈妈有这样一个女儿,心里就好受吗?怎么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妈妈的心情呢?”

裴煜文安抚地轻轻按揉着母亲的肩膀。

裴煜祺则对母亲的话不理不睬,他走出楼房,穿过庭院,一直来到后院角落的小屋,打开了缠在门把手上的铁链。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哥哥进来,开心地笑了,“哥……哥。”

裴煜祺走过去,把妹妹抱在怀里,她太瘦了,好像跟一只大猫的重量差不多。

可是,裴煜祺依然觉得她很美,灿烂的笑靥就像天使。每当看到裴煜祺,琳儿总是特别开心,她没有办法走到哥哥的身边,可是,哥哥会笑着跑到她那里,把她抱起来,用脸颊蹭着她的脸颊,快活地说:“我们的琳儿,越来越漂亮了。”

已经十五岁的琳儿,除了“哥哥”发不出别的音节,也吞咽不下任何固体的食物(进行性脊髓性肌萎缩严重时,肺部会感染,导致吞咽困难),她不识字,只能看童话故事的彩色图片,可是,琳儿就是琳儿,裴煜祺最喜欢最疼爱的妹妹。

此时,他像鸟妈妈一样,张开翅膀,把瘦小的妹妹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发誓似的,对妹妹说:“琳儿,哥哥一定会带你离开的,你再坚持几年,等哥哥长大了,我们就从这个笼子里逃走。我带你去没有人会关着你的地方,让你尽情地享受阳光,看你喜欢的鲜花、草地还有小狗。等哥哥长大……”

那是裴煜祺从懂事以后唯一的梦想,带着妹妹离开那个牢笼一样的家,让她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生活,绝对不会介意任何人的目光。

但是,六年前,他的梦想永远地破灭了。

裴煜祺长久地压抑地沉默着,云梓潼心里沉甸甸的,看着他泛红的眼睑,几乎要阻止他说下去了。

好一会儿,他才喑哑地继续说道:“琳儿的房子距离仓房很近,谁也不知道仓房怎么突然起火了,火势一直蔓延……”

平时没有人专门陪伴琳儿,只有吴妈按时给她送饭过去。火着起来之后,刹那间就吞噬了整栋小房子。

房门外面用铁链锁着,其实,即使不上锁,琳儿也无法走步……但她能不能爬出来呢?

裴煜祺美丽的妹妹被烧成了漆黑一团,连尸体也辨认不出来。

“妈妈不让我看尸体,可是我吵闹着一定要看。结果,他们告诉我,那焦炭一样黑糊糊的东西就是琳儿……”裴煜祺的声音开始颤抖,云梓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太悲惨了……

“没有葬礼,她被火化后,骨灰丢到了大海里,这样也好,她终于获得了自由。”

云梓潼抬眼,看到他眼中满是泪水,双肩颤抖不停,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

云梓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说:“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她满是泪水的脸,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裴煜祺剧烈地抽搐着,突然把头埋在她怀里,用掺着哭声的嗓音继续说话:“你知道吗?在看到烧焦了的琳儿的瞬间……我真的傻了……眼前一片片发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会有多痛,会有多烫……她,会有多害怕……她会叫哥哥吧……她会想要我救她吧……呜呜呜……”

云梓潼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她把终于失声痛苦的裴煜祺搂在怀里,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安抚受到伤害的小孩子,“没事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琳儿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到你这样痛苦,她会难过的。”她一边说,一边托起他的下颌,看着他的眼眸说,“把所有的不快都忘掉吧,那时候你无能为力啊,所以,不要责怪自己,琳儿那么喜欢哥哥,看到你幸福,她才会开心的。”

泪眼矇眬的裴煜祺静静凝视着同样眼含泪花的云梓潼,缓缓地点了点头。

云梓潼蓦地想起了在飞机上他说过的关于白羊座的神话,她现在才知道,他当时眼中的泪光,是因为想起了妹妹。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想,自己就是那只拥有翅膀的白羊,安抚伤心的哥哥,然后带着他飞向幸福的天空。”

裴煜祺看着她的脸,她脸上带着他不熟悉的温柔、慈爱和怜惜。

就在那一瞬间,柔软的内心深处,似乎被一根莫名的弦,轻轻拨动,震颤不已,硕大的空洞,也仿佛被填满了,他把自己紧紧埋在了她怀中。

这天晚上,躺在地板上的裴煜祺做了一个梦,梦到碧绿如毡的草地,点缀着零星的小花,活着时从来没有奔跑过的琳儿,迈着轻快地步子,快乐地追逐着蝴蝶。

他自己还有云梓潼,坐在草地上看着,三个人一起开怀地大笑,那么的幸福。

睡梦中的裴煜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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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者,是说祭奠。而写这篇文章,也只为了祭奠那逝去的逝水流年、、、如果你能从那些或灰暗或明亮的故事中得到安慰或成长,那么我写这些便变得更有意义了
  • 千年镇魂歌

    千年镇魂歌

    从零开始的鬼魂小道士,无意中扇动了几下蝴蝶的翅膀,却掀起了毁灭整个日本的血色风暴,奏响了响彻千年的镇魂之歌。跨越重洋的封印,无法脱离的灵魂,莫名消失的尸体,黑暗将至的东京,隐藏幕后的黑手,传承断绝的师门,沉睡千年的猫妖,天地凋零的秘辛,一切尽在千年镇魂歌!(注:作者只喜欢日漫,对其政权深恶痛绝!)
  • 瑾上心尖之冉冉别傲娇

    瑾上心尖之冉冉别傲娇

    在封瑾眼里,从小就追着他跑的那个小胖墩很烦人,即使当小胖墩长成了容颜娇好身材迷人的美女时,封少表示他还是很厌烦她。但是,从小就追着他跑的人突然就带着他的儿子女儿跑了,这怎么可以!所以,封少怒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从小怕他生气的女人不仅不怕他了,还敢挑衅他。剧场一“妈咪,爹地在外面…”封小宝扯了扯某女人的衣角。“封小宝,你是不是最爱妈咪了?”某女人装可怜。“是……是啊…”封小宝咬了咬白胖的手指。“那就不要理外面那个男人好不好?其实他不是你爹地……”某女人还没有说完,,“柒冉!你再胡说八道试试!”某男人站在门口,目光能吃了某女……“封小贝!!”某女人大号…“妈咪,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封小贝嘻嘻一笑。场景二“封小宝,走走走,妈咪给你找新爹地怎么样?”突然觉得衣领一紧,再看到封小宝的脸色,完了。“柒冉,你想给我儿子找什么样的爹地?嗯?”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完了完了……
  • 幽冥异次元

    幽冥异次元

    宇宙虚无缥缈,藏匿着无穷无尽奥秘,而人类社会如奥秘无穷的宇宙一样,有太多的秘密等待探索,人究竟是什么,这个社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主人公接触到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怪事”,与幕后“凶手”在心理、生理上展开激烈搏斗,最终,真相真的只是看到的那样吗?
  • 战王府里有悍妻

    战王府里有悍妻

    长孙曦命苦,成了求凰国金枝玉叶的——亡国公主。求凰国一朝国破,长孙曦偷得了一条命,却沦落到了青楼。没父皇没母后,就她这沉鱼落雁的美貌必定会遭人谋害,还不如自己先找条大腿抱抱,正好听闻战王府的王爷夏侯宥,不仅年轻俊朗,权势更是逼人。长孙曦笑靥如花,就是他了!背上全部家当买来的长琴,换上向花魁姐借的新衣,长孙曦拍响了战王府的大门:“王爷,您的王妃来报道啦!”自此什么韶华公主,异国舞姬休想接近她的王爷半步!她要让天下人知道战王府里有悍妻,不怕死你就来拼!
  • 满心向北

    满心向北

    16岁的林夏遇见25岁的顾向北,“丫头,来让小叔抱一下。”三年后,林夏考入京大,顾向北已然成为云氏集团的副总裁,两人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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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惊

    凉国将军之子,因不满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而离家出走,渴望获得自由,一切由自己选择,但获得自由代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付出的代价又改变了主角离家的初衷,让他感受到了痛苦迷茫和无助,而主角的结局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想好,真的没想好。
  • 如何科学栽培水稻

    如何科学栽培水稻

    本书详细地介绍了科学栽培水稻的具体方法和注意事项,告诉读者如何种殖出优质的水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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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腹黑公主养成记

    天啦!敢问她这是穿越还是投胎?她,暮秋月,因病逝世意外重生在不知名的凤锦王朝,成为当朝唯一的公主,受人爱戴。这些看似很幸福,可是府内些侍郎们却都各怀鬼胎,让她在这里步步为营。接二连三的事情慢慢出现,她却不知早已卷入一场阴谋之中。招人陷害,追杀。为了生存,她又会如何逃离这些阴谋。如何爱恨交错,从纯真变得腹黑。(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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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世蜘蛛初长成

    小小萝莉蜕变为女王,究竟要走过几道坎?神、魔、妖族的爱恨纠缠,我又属于哪一方?是他?或是他?万年前的约定、生生世世的誓约,我该补偿谁今生、又许谁来世?华发与童眸相对的那瞬间,或许...一切又将改变!求收藏、点击、推荐!O(∩_∩)O书友讨论群"14288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