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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的试探

中午,窗外阳光潋滟,成君的鼻尖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空调还在转,显然是他又把温度调到很高。

周围没有滚滚洪声也没有源源不尽的冰水,这一切好像浮梦一场,过了也就没了。

已经过去一星期,救她的大叔已经出院,被女儿接到她工作的城市。临走前来跟她道别,将陆仁洲准备的答礼都还回来,“都是缘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听说是你的鸽子找到我们,你看,我要是没拉这孩子一把,我现在不一定得救。成君,你捡回小命我捡回老命,都是缘分。咱不要这些虚的,珍惜眼前,以后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成君望着天花板,耳边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陆仁洲随意地靠在陪护床上,一条腿半挂在床上,还有一条腿直接搭在地上,头微微歪向一边。

她翻了一个身面对他,没想到他立刻警醒地睁开眼。原本温润乌黑的眼里血丝密布,下巴也冒出一圈青色。

成君眨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陆仁洲起身走到她面前,温凉的手背贴在她额头上,又碰了碰自己的,低声开口,“还难受吗?”

她摇了摇头,又点头。

“哪里?”陆仁洲问。

她想了想,点点自己的胸口,“这里。”

陆仁洲手上动作蓦地一停,成君不以为意地咧嘴笑,声音还有点嘶哑,“谁来看过我?”

“很多。”

成君哼了一声,语气更懒,“叶成程和他女朋友?”

“嗯。”

成君眯起眼,“人呢?”

“走了。”

“没诚意。”成君哂笑着从床上坐起来。

陆仁洲手伸到她背后虚扶了一下,把一直温热的粥端出来,过了片刻才说:“我赶走的。”

成君一仰头,正好看见他偏过目光,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干得好!”

“那是谁送的?”成君又指指床边的果篮。

“……吴若水。”

成君看着他,笑得更欢。

陆仁洲却没笑,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轻轻开口,声音艰涩,“不要这样。”

她愣了一下,很快又挑起一边嘴角懒懒笑,“劫后重生,我还不能笑了?”

成君说完那句话,整个病房久久地陷入沉默。陆仁洲深深地凝视她,眼眸乌黑深邃幽沉暗涌,有温柔有心疼也有歉疚,还有太多未说出口的情绪。

只是成君一撇头,堪堪避开了他的目光,病房里只剩下勺子磕到保温杯的清脆声音。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帘扑进来,烈艳得很,把病房照得明亮安静。成君一下一下地喝着粥,轻轻慢慢,漫不经心。

他还不准备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不一会儿,成君鼻尖又冒出细细的汗。她推开保温杯,把勺子一扔,抬手抹了一下鼻子,歪下身子躺下去。

陆仁洲抿着唇收拾她没吃完的粥,侧脸渐渐绷得很紧。她闭着眼,听见洗手间水龙头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又停下。然后门轻轻打开又慢慢合上,发出吱呀的一声,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的呼吸和空调风扇转动的声音。

她一骨碌爬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扯到腿上的伤口,一下子眯起眼不停龇牙。

“怎么了?”

那声音突然响起,成君吓了一大跳,她倏地睁大眼,也不知眼里是惊还是气,结结巴巴,“你你你……”

陆仁洲立在床尾,眉头微蹙一脸不知,“我怎么了?”

“你不是出去了吗?”

“你不是睡着了吗?”陆仁洲反问。

成君用力深呼吸几次,“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离长夜还有几个小时。”

成君瞪了他一眼,扯起被子,又把自己蒙进去。陆仁洲终于想起把温度调低,成君背过他猫着身子,露出半张脸在外面透气,没多久,呼吸就均匀了。

陆仁洲走过去,弯腰将她紧紧扯着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整颗脑袋。离得近了,她脸颊的擦伤还有眼下那圈青黑更显得触目惊心,他手上一顿,良久,才轻轻抬手覆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头发不是纯黑的那种,大概是小时候没注意营养,有点褐色的感觉,但是发质很软,摸起来很舒服。她从小就调皮捣蛋,打架闯祸不在话下,但陆仁洲从一开始就觉得她应该是这样的,毛茸茸的柔软的,是需要保护和宠溺的。

他的手停在上面,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头发,等情绪平复了,才重新坐到陪护床,打开个人邮箱开始工作。

成君睡了一觉,醒来还是没好脾气。护士来给她换药时,她已经一言不发放空半个小时以上了。擦好脸上和手上的药,成君扭头冲站在一边的陆仁洲喊:“我要脱裤子了,你出去呀。”

陆仁洲愣了一下,抿着唇走出去。护士听到门“咔嚓”一声关上,忍不住扑哧笑了。

成君抬眸看着她,护士是个中年阿姨,胖胖的很爱说话。她低头帮她把裤子拉下来,嘴边还带着笑意,“我好像看见你哥哥的脸红了。”

成君:“……”

“那天晚上被他骂的几个护士,一直颤着小心肝夸他是冰山美男呢。这几天到外面也是面无表情的,我要是告诉她们冰山美男会脸红,那几位估计得疯,哈哈哈哈哈!”

公然调戏病人家属好吗?成君扯扯嘴角。

护士看了她一眼,“我可没调戏你哥,我是有家室的人。”

她笑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哥真的紧张你。昨天有个护士给你擦药时,你皱了下眉头,不得了了,那眼神,幸亏长得帅啊……我昨晚好几次查房过来,他都是醒着的,有这样的哥哥真幸福呀,看得我也想再生个宝宝给我儿子照顾。”

“我跟他长得像吗?”

“像啊。”护士一边动作娴熟地擦药,一边说,“眉清目秀的,都长得好看。”

“那就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成君靠在病床上,笑得很纯真,“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这是有道理的。夫妻相嘛。”

护士推门出来时,陆仁洲就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不对,像见鬼一样。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进房后,倒发现成君心情似乎变好了。手里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眼睛笑眯眯的。

他走过去,“不别扭了?”

然后翩翩君子陆大少,有幸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女人变脸的速度,上一刻还勾着唇,下一秒就收住了。木着脸,杯子“嘭”一下放回桌上,人又窝进被子里。

他失笑,原本的担心倒减了几分。两人在被子上较劲,一人往上扯一人往下拉,成君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她气得一掀被子,猛地坐起来,自然又扯到伤口,皱着脸疼得都快哭出来,“陆仁洲,你浑蛋笨蛋鸡蛋鸭蛋鸟蛋狗蛋王八蛋!”

“浑蛋笨蛋鸡蛋鸭蛋鸟蛋狗蛋王八蛋?”陆仁洲也不生气,往她床上一坐,好奇地问:“其他倒是听过,狗蛋是什么?”

成君让他这么刨根究底地一问,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语塞,她瞪着他,手又要去扯被子。陆仁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成君大喊:“狗蛋就是你!”

“狗蛋是民族英雄!”陆仁洲沉脸。

成君咬住唇,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

“小心内伤。”

成君一蒙被子,不理他。过了会儿,以为他已经走开了,却又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在怪我那天没跟你一起上山吗?”

他的声音太过低哑,听得成君一怔,她拉下被子,垂着眼闷声否认,“不是。”

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人有时候对着亲近的人脾气会变坏,下意识地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到他身上,只是为了试探。试探他的底线,他的容忍度和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可但凡那个人有一点点因此受伤,往往又追悔莫及心疼万分。

陆仁洲抿着唇,神色难掩疲惫,“去清泉山时你就跟我闹别扭了。”经历了一回生死,醒来还是跟他不痛快,钟叔在时她连话都不跟他说。

“谁闹别扭了。”成君嘟囔。

陆仁洲盯着她微微躲闪的眼神,沉吟片刻,“那天晚上你跟苏夏一起去了洗手间,她跟你说了什么?”

成君蓦地抬起眼,“你怎么知道?”说完,她又赶紧捂住嘴,眼睛不自然地转向别处。

陆仁洲不说话,脸色阴沉。成君先耐不住,“我要睡了,好困。”

陆仁洲伸手在她背后一挡,她就倒在他宽大的手掌上,“已经睡一星期了,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他声音清冽低沉,隐隐有发怒的迹象,成君这会儿气势倒弱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仁洲眉目不动,一直维持扶着她的动作。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成君小声嘀咕:“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她。”

“我不想见到她。”

陆仁洲脸色不好看,显然这几天被她折腾得很累。她坐直身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倾身抱住他的胳膊突然说:“陆陆,以后我就没有哥哥了。”

陆仁洲身形一滞,成君坐在离他两个身子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那股压不住的怒意。她想了想,又把脑袋枕在他肩上,“陆陆,我好像又有点烧了。来,你摸摸。”

又挂了两瓶吊水,成君靠在床上含着体温计,眼睛骨碌骨碌跟着陆仁洲的身影转。看他沉默地拧毛巾给自己擦手,又拿了两个杯子翻来倒去晾开水。

陆仁洲看了眼手表,把她嘴里的温度计抽出来,看了一眼后,几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只是眉眼还蹙着并不看她。

成君接过他手里温度适宜的水喝了一大口,得了便宜还卖乖,“陆陆,我这么麻烦你怎么不烦哪?”

陆仁洲这几天的心情就像个毛头小子,一会儿急一会儿怒,平时的谦和温煦早丢得不知道去哪了。听见她这么问,不知为何,那起起伏伏的感情似乎瞬间就平和下来,他伸手挠挠她的脑袋,“你知道就好,所以赶快好了回家。”

“陆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成君眨巴眨巴眼睛,“是因为我像只小猫吗?”

陆仁洲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又抬手挠了挠她的头发,“小猫比你乖多了。”

“连小猫都不如吗……”

“嗯,连小猫都不如。”陆仁洲不以为意接话道。

成君又抬头,表情严肃,“辛苦你了。”

陆仁洲勾勾唇角,“知道就好,所以快点好了回家。”

成君垂下头,扯扯嘴角。

正好钟叔这时提了晚饭过来,她两眼盯着食盒放光,很好地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钟叔看见她醒着,老眼忍不住又一次泛红。成君看了眼里边的排骨玉米,感叹:真是好吃好喝伺候啊!

苏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陆仁洲拿着钟叔给他带的换洗衣服进洗手间,钟叔指着食盒如数家珍,“这个汤清淡又不失营养,我炖了一下午了。还有这个山笋炒肉,真是夏天必备良品,我托人从山上刚挖下来的,新鲜着呢。脆脆香香可好吃了,你快尝尝看。”

成君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夸张地“哇”了一声眯起眼。钟叔满意地指指饭,“这个是用竹子焖的,闻到香味没?”

成君配合地猛点头,钟叔大笑。

成君咬着筷子默默想,就算是小猫,那也是高级别特殊待遇的猫。

快吃完饭的时候,陆仁洲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神清气爽,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张脸在炽光灯下恢复白皙清隽。

钟叔本来是要换陆仁洲回家休息一晚的,明天还要上班怕他吃不消,但陆仁洲嫌来来回回跑太麻烦,拒绝了。

成君埋着头不说话,钟叔看了看他俩,最后也不再多劝,动作利落地收拾东西,“今天有几羽鸽子精神不太好,我得回去看看。你们俩把饭都吃完啊,明天我再来。”

送走钟叔后,陆仁洲盘腿坐在她对面开始吃饭。

成君把脸埋进碗里喝了一大口汤,眼睛却一直黏在他脸上。陆仁洲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明明动作优雅随意,不似一般男人的狼吞虎咽,但速度真可谓秋风扫落叶,成君早已习惯。

她两手托着下巴,“其实你留着胡须还蛮性感的。”

陆仁洲重重呛了一口,斜了她一眼不搭理她,成君笑嘻嘻,“你跟我讲讲话呗,你这样晾着我,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你偷听我跟医生的谈话?”医生建议陆仁洲联系心理医生,帮她适当做一点心理干预,以防万一。

“上厕所不小心听到的,谁让你们站门口聊。”成君忙否认。

“你想跟我讲什么?”

“嗯……”成君歪着头琢磨,“跟我讲讲你在英国的事呗,你都很少提起,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我在英国就是学习,没什么好说的。”陆仁洲笑着看她,目光审视,“你想知道什么?”

成君摔桌,“我就是跟你聊聊天,你这什么眼神,审犯人啊!”

陆仁洲继续笑,“我也在跟你聊天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出来,我知无不言。”

成君哼哼,身子一歪倒在枕头上,视线里正好看见他慢悠悠地喝汤。她突然撑起手臂,倾过身子,头凑到他面前,离得很近。

“你干吗?”陆仁洲警惕地盯着她。

“你喝一下汤。”陆仁洲不动,成君坐直了催促,“你快喝呀,不用管我。”

陆仁洲分明看见她眼里的狡黠,还是端起碗依言照做。谁知才喝了一口,一只手就摸到他喉结突出,反复摩挲,轻轻柔柔。

他咽了一下口水,身子蓦地往后倒,避开她的触碰。脖颈处被她摸到的地方,似乎还停留着她微凉的触感。这一下直接就挠到他心头,一如她撩人的姿态,暖暖痒痒的。

成君才不管这些,眯起眼双腿跪在床上又扑过去,“你别怕啊,我是有文化的人,就是对男性生理构造有点好奇。”

陆仁洲钳住她的手腕,“别闹!”

“你再咽一下,让我摸摸看。”成君继续扑。

陆仁洲顾忌她腿上的伤,不敢用大力,两人就按在床上僵持着。

护士阿姨例行查房,推门进来入眼就是这女上男下暧昧的一幕,她吓得立刻退出去。退到门外后,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心里直念叨,那还是孩子啊孩子啊。

成君也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得更坏。陆仁洲坐起来,拉了拉衣服,瞪了她一眼,才起身开门让护士进来。

成君冲护士笑得一派纯良,“阿姨,吃过饭了吗?”

“呵呵呵,吃了吃了。”护士干笑着把体温计递给她,“我等下再来看。”匆匆退出去前还特意看了眼陆仁洲。

“她紧张什么?”成君含着体温计自问自答,口齿不清,“听说你昨天乱发脾气,一定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

陆仁洲已经恢复了温润如玉的状态,淡淡扫她一眼,神色自若地收拾碗筷去洗手间。成君探头看了一会儿,放弃地倒回床上。

陆仁洲在洗手间把碗筷仔仔细细洗了几遍,过了很久才出来。成君已经蜷着身子,躺在被子上睡着了。

他擦干净手,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才动作轻缓地拉起她身下的被子盖上去。成君倏地睁开眼,受惊一样两只眼警惕地看着他。

陆仁洲微微一怔,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见她扁了扁嘴,很快又合上眼。陆仁洲的眼神黯了黯,沉默的病房里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心疼,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头,手轻轻地拍着被子。

这一夜,成君睡得踏实多了。睁开眼一偏头,就看见陆仁洲坐在床边枕着一只胳膊,睡得很沉,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身上。

她扭着头安静地看着他的脸,晨曦的微光从未拉紧的窗帘透进来,停在他的发梢,晕出一轮好看的光晕。

她动了动,想分一点被子给他,陆仁洲立马惺忪着眼醒过来。他坐正揉了揉眉心,然后就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嗓音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成君摇摇头,侧过身面对他,“陆陆,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陆仁洲愣了愣,随即笑,“怎么一大早就问这种问题?”

成君眨着眼看他,陆仁洲揉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没遇到合适的。”

“那有喜欢的吗?”

陆仁洲顿了一下,站起身,“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成君不甘心,“那你不跟吴若水在一起,是因为不合适还是不喜欢?”

“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陆仁洲好笑地反问她。

成君思索片刻,坏心眼地把苏夏的话抖出来,“她喜欢你啊,苏夏说你们早该在一起的。”

陆仁洲停住脚步,脸色沉下来,“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我老缠着你,会耽误你谈恋爱。”成君垂着眼睛,继续无辜,“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跟吴若水在一起?是不喜欢呢还是不合适?下次我直接告诉她。”

陆仁洲面色不善,“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以后少跟苏夏一起。”

成君乖顺地“哦”了一下,重新倒回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周,成君准备出院的时候,林小光拿着陆仁洲给他的演唱会门票,从樟芗直奔医院。进了病房,就气愤地嚷嚷:“你怎么又住院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来蹭病号饭吃!”

“我差点把命丢了,你想吃散伙饭直接告诉我,绝不亏待你!”

“嘿嘿,只吃病号饭不吃散伙饭。”

“你过来,想吃病号房还不简单?”成君张牙舞爪恶狠狠道。

陆仁洲好笑地按住她,几人笑笑骂骂地走出住院部大楼,跟迎面过来的三人走了个正脸。

成君自住院以来,叶成程每天都来看她一次,成君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装睡,此时终于见着正脸了,叶成程神色却犹豫下来。倒是苏夏先走过来,她看了眼陆仁洲,捏住成君的手,哽咽了一下,“出院了就好,这几天我都睡不好觉,心里总是担心你。”

成君也抹了一下脸,“你是心里不安吧?”

苏夏就怔在那,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成君朝叶成程招手,“哥!”

叶成程握了握拳走近他们,成君反握住苏夏的手,“苏夏姐姐,你也别愧疚,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哥!”成君把叶成程的手拉过来,“你要对我嫂子好一点,你看她脸色多不好,我还想吃你们的喜糖呢,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到永远。来,我们三个生死之交抱一个。”

林小光拉了拉陆仁洲,两人退到三米开外。

林小光压低声音,摇着头啧啧道:“陆哥,你看!所以我从来就只有受欺负的份,这人只要火力一开,必然死伤一片。招惹她的人,不虐身也要虐心啊。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她来说都是扯淡,逮着机会能咬一口是一口!”

陆仁洲其实公司还有个会议要开,这下他倒不急,慢悠悠打电话让助理改时间。然后两手插兜,漫不经心地等她把人咬痛快了,才缓步走过去,“他已经收到你的祝福,我们走吧。”

成君最后总结陈述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这话像诅咒一样,叶成程和苏夏神色各异地目送他们离开。苏夏回过身时眼都气红了,叶成程看了看她没说话,抿着唇沉默地往停车场走。

成君坐进车里,神清气爽地舒了一口气,趴到驾驶座上,“陆陆,上次你帮我办的卡能先借我吗?”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想用我自己第一次挣的钱,请林小光吃一顿。”

林成君不见了。

确切地说,时隔数年成君再一次离家出走了。

“陆陆、钟叔,这段日子多谢你们的照顾,我走了。勿念!保重!——成君。”

便笺纸旁,还压着一张之前叶成程给她办的卡。她的东西一样没少,甚至连她一直宝贝的收纳盒都没带走,里边还放着陆仁洲第一次送她的鸽哨和一叠叠整齐的便笺。

放在鸽舍的衣服,也只少了一套她平常经常换洗的衣服。是昨天她说要跟林小光回樟芗玩时,随手塞进去的。

上午十点,市区公寓里,陆仁洲捏着手里的便笺,脸色难看至极。出院前,成君见过心理医生,她不太愿意配合,不过几次之后,医生玩笑地告诉陆仁洲,这丫头愈合能力强大,让他不用担心了。

谁知还闹出走?

“她说想上厕所,我也没在意,谁知道她背着我的包去了就不回来了。”林小光懊恼地抓自己的头发,“我反应过来时,回樟芗的车都要开了。在车站找了一遍,发现不对后,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陆哥,对不起……”

钟叔拍拍他的肩膀,对一直坐着缄默不言的人说:“这怎么办?车站人那么多,要找一个人哪那么容易。要不报警?”

陆仁洲绷着脸,过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将玻璃门反手拉上。盛夏十点的太阳,已经足够灼人,热烈的阳光晒得他眯起眼。

站在二十三楼往下看,这个城市的交通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汇聚又延伸至各个角落。随便拦下一辆车,瞬间就汇入车流不见了。

陆仁洲捏着手机,缓缓吸一口气,才拨通几个警局朋友的电话,帮忙找一个不安分的小孩。

林小光坐在沙发上,看见他的身影隐在窗帘后,声音断断续续清冽冷静。

“身上有不到三千现金,还有张卡,我等下把照片和卡号发给你,麻烦你一并查一下。”陆仁洲挂断电话,在烈日底下站着不动。

钟叔担忧地和林小光对视一眼,林小光张了张口,最后又揪着自己的头发,“都怪我,我要是看着她,她就没机会跑走了。”

“她是有准备的。”陆仁洲拉开玻璃门走进来,“你看着也没用。”

林小光看了眼陆仁洲的神色,抿了抿唇,垂下头仔细回想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发现确实有很多不对劲,只是当时没在意。

从她说出要拿自己的钱请他吃大餐这种话时,林小光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后来陆仁洲送他们回鸽舍,她就一头扎进房里不出来,想必那时候就在收拾东西了。

傍晚,陆仁洲收到她一次性提款三千的短信提醒,还给她打过电话。她在电话里嬉皮笑脸,“我手抖,在取款机上不小心多按一个零,看到钱时还以为银行赏我的,嘿嘿嘿。”

“还有叶老太太,昨天上午亲自去鸽舍,也不知道跟成君谈了什么,问她也不肯说。”钟叔迟疑了一下说,“不会跟她老人家也有关系吧?”

陆仁洲愣了一下,拿起车钥匙刚要起身,陆家老宅的电话就过来了。

陆家老宅,陆父陆母都在,同在的还有杨兰淑和叶成程祖孙二人。陆仁洲脚步一顿,心却又沉了几分。他走进客厅把人叫了一遍,就和叶成程一样,垂着眼睑站在沙发旁。

陆历衡洗茶斟茶奉茶,一气呵成,恭敬有礼。杨兰淑接过他手中的茶抿了一口,脸色仍未见和缓。

陆历衡又奉了一次茶,杨兰淑这次没接。

陆历衡这才抬眸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两人,将手中的茶壶重重放下。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几份文件,翻了一会儿,将一份项目合作书扔在桌上,正是前段时间和叶家合作的那个。

陆仁洲和叶成程对视一眼,见陆历衡沉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

这话是对陆仁洲说的,叶成程却也是心头一凛。

“你们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陆历衡陡然拔高声音,将一份监护权变更书甩到桌上。两份文件叠在一起,签订的时间正好前后只差一天。

陆仁洲倏地抬头,他很清楚,变更成君监护权的事,杨兰淑并不知情,否则这半年也不会相安无事。叶成程既然一开始就瞒着叶家,这事就不该现在抖搂出来,他不至于这样给自己找麻烦。

那么,是林爱贞那边出了问题?或者,有人有意挑拨陆家和叶家的关系?

“陆家和叶家几代世交,你父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叶家即便现在不如前,你父亲都还要敬重我三分,更别提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杨兰淑骤然厉声,“如今老太婆我还在呢,你就敢插手叶家的家事?”

“老太太,您消消气。孩子们不懂事,您别气坏身子。”陈语枫坐在杨兰淑旁边温声劝慰,说着嗔看了站着的人一眼,“还不跟奶奶好好解释。”

“我是要讨个说法,叶成程技不如人让你牵着鼻子走,我没话说。如今既然都是晚辈当家,我这个老太婆的话是不管用了。”陆仁洲还未开口,杨兰淑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我只说一句,这整个江林不是只有你陆仁洲一人会画图,陆家如果没有合作的意思,我们叶家也不上赶着,但是叶家的事以后也请不要插手!”

陆历衡板着脸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

陈语枫弯弯嘴角,声音始终温和不可挑剔,“老太太,您别这么说。这事如果真是仁洲做得不对,老陆会教训他的。孩子们胡闹,您不必当真的。”

叶家祖孙走了以后,陆仁洲收到一条短信,他点开看了以后,很快将手机放回口袋。

陆历衡起身,经过他身边抬眸扫了他一眼,开口,“你跟我去书房。”

一个多小时后,陆仁洲从书房出来,来不及跟陈语枫多做解释,就开着车匆匆上了去樟芗的高速。

陆仁洲握着方向盘,眼睛目视前方,开出一段路后,终究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在安静的别墅区,突兀地响起。

成君向他要银行卡是在见杨兰淑之前,说明那时候她就已经有计划了,而跟杨兰淑的谈话,必然加快了她实施计划的节奏。

下午一点多,成君放下背包,把自己扔到宾馆床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天花板渐渐放空。外面艳阳高照,房间却阴暗潮湿。老旧的空调,制冷不行,动静却大得很。

她躺了一会儿,想去洗把脸,发现水龙头早就生锈,拧开来只有“滋滋”的声音不见水。她呼了一口气,拿手背抹了一下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红,心跳仍旧有点快。

回到房里,把窗帘拉上后,她坐在床上把背包里把林小光的东西全掏出来,扔在一旁。

然后又翻了翻,在最底层翻出一只崭新的手机,把新买的卡装进去,开机。她咬着面包想了一会儿,存进去两个号码,一个是林小光家的,还有一个是陆仁洲的手机号。

做完这些后,把手机一丢,又呈大字形倒下。

宾馆里太安静,她将电视打开,却发现只有声音没有影。拍了两下还是不行,成君撇撇嘴关掉。一晚上八十的房间,不能要求太高。她这种放之四海皆可家的生活态度,什么地方不能住,反正也不会久住。

成君坐起来环视了一圈,就算一晚上八十也太坑了,那椅子只有三只脚是怎么回事?不过也没办法了,逛了大半圈,只有这家不用身份证。

她知道陆仁洲一定会找她,但好歹不能这么快让他找到。

成君在宾馆眯了个午觉,三点的时候背上包重新出门。太阳还是很毒,火辣辣地烤着柏油路,人站在室外感觉浑身都在往外冒热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两边的小店静悄悄的,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偶尔有苍蝇飞过来,啪一下,人好像清醒了一点,没多久又打起盹儿来。

成君扣上运动帽尽量往阴凉处走,想想上一次陆仁洲给她买这顶帽子的时候,她还心心念念着出门必戴,情侣帽必须秀一秀。哪知去清泉山时,心里别扭,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把帽子落在家里,路上还坚持拒绝戴陆仁洲买的帽子。

如果那天一直黏着他,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成君低着头,在公交站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师傅,去环山路。”

成君坐在后座笑嘻嘻,“师傅,我从小在这长大,对这一带熟着呢,前面你可别绕路啊,要不等下不付你钱。”

“嗬!小姑娘你不开口我还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师傅一下午终于找到个人说话,乐呵呵,“你一说这话,我就知道了,你肯定不是。”

“为什么?”

“本地人去那地儿一般就说四个字。”他卖了一下关子,成君配合地问是什么。

师傅清清嗓子说:“走清北路。”

成君愣了一下,笑出来,“那你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别坑我啊!我身上快没钱了。”

“放心吧,咱是有良知的人,坑谁也不能坑小孩啊。”师傅又问,“这大中午的,你一个人去那地儿做什么?”

“我去认亲。”成君半真半假道。

“你可真逗!”

“没逗你,我去看看我爸爸长什么样。”成君煞有介事。

师傅笑笑,没再说话。半小时后,车子在环山路陵园停下,成君跳下车跟师傅道别,还认真地说:“大叔,我真没骗你,我说不定不是我爸的女儿,所以我想来看看。”

她确实是来看看,传言中她一落地就被克死的爸爸。多亏以前问过叶成程爷爷墓园的地址,听说两人葬得很近。

成君在入口处咨询了管理员,在里边七拐八拐又找了半天,才在陵园深处一座墓地前停下脚步。

叶正青,其实她已经记不大清爷爷的样子,毕竟她那时候年纪不大,而且爷爷也不是照片上红光满面的模样。

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年暑假,那种惊恐的感觉。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病床上,临终前气息微弱,一直对她说着抱歉。

还有杨兰淑的歇斯底里;叶成程抱住歇斯底里的杨兰淑,对她焦躁地低吼,那眼里隐隐透出的不耐和厌烦。

陵园寂静,不比外面燥热,阴凉得很。墓地也很干净,想必一直有人打扫。

“那个,”成君从背包里拿出三个苹果,摆在墓碑前,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个躬,“不好意思,我的钱只够买几个苹果了,您将就吃吧。”

“那个,”成君在墓碑前蹲下,“我还是叫你爷爷吧。其实我很怕鬼的,虽然我是有文化的人啊,但我觉得这世上是有鬼的。小时候一个人在家里,我都是蒙在被子里睡觉。唯物主义,是用来考试的啦。”

她被自己逗乐,撑着下巴继续说:“前几天,我差点死了,所以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我自己差点也变成鬼了嘛。”

“所以说起来,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成君嘿嘿笑,“第一件事,很重要的!麻烦你有空帮我去问问叶成程,他为什么一直不选择我?”

“还有一件事,我得先去见见你儿子再说。”成君发现在大陵园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简直不能再痛快,索性都抖出来,“为什么说是你儿子,而不说是我爸爸呢?因为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啊,我不是你孙女。这个,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再烧香告诉你!”

成君又蹲了一会儿,觉得脚麻了,赶紧站起来跺跺脚。她在附近转了一圈,找到另一座墓碑,叶凯定。成君站定,不由深呼吸几次,感觉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攥紧拳头,双眸紧盯着墓碑。上面的照片很年轻,成君索性两膝及地,跪在冰凉的大理石上,两手撑在地上屏住呼吸凑近了看。

眉目干净,五官端正,唇角还挂着一点笑意。一样的双眼皮,翘鼻梁,跟叶成程长得有几分相似。

她心里不由颤了一下,小声嘀咕:“你不会真不是我爸吧?”

她趴着又研究了一会儿,退到原来的位置,照样从包里掏出三个苹果。

“初次见面,有点寒碜了。”成君用手擦擦苹果表面,有些难为情,“皮还没洗,因为宾馆没水了,你自己注意啊!”

“你认识我吗?”她将三个苹果摆了又摆,再次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照片上的人,“我叫林成君,今年十七岁,马上升高二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女儿,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我问妈妈,为什么叶家不要我?”成君顿了一下,“……她不肯说。”

在医院醒来的第二天,成君趁陆仁洲去找医生,偷偷借了那位护士阿姨的手机,给林爱贞打电话。林爱贞当时正哄着刚睡醒哭闹不停的宝宝,成君接起来喊了一声“妈”,她就不耐烦了。

“有事快说,我还忙着。”

成君抠着医院白色的被单,关心了一下小宝宝的情况,小宝宝倒渐渐安静下来,林爱贞的态度也稍微好了点。

“想说什么快说吧,没事你也不会打电话给我。”

成君默了一下,“为什么你一直这么讨厌我?”

成君难得问这种蠢问题,林爱贞嗤笑一声,“从小只会惹祸造事,没一天安生,我为什么不讨厌你?”

“不是因为我害你被叶家赶出来才讨厌的吗?”

“林成君,你吃错药了吧!”林爱贞又不耐烦,“绕了这么大圈,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家为什么不要我?”成君问,“不要跟我说我克死谁,太假了!”

“我看你是在江林过得太好了。”林爱贞冷笑。

成君没生气,继续说:“是不是另有其因,他们才讨厌我的?”

林爱贞冷冷道:“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叶成程,他是不是我亲哥哥?”成君声音一滞问。

林爱贞嘭地一下挂断电话,手机里只剩忙乱的“嘟嘟”声。不知为什么,成君总觉得林爱贞没有说实话,而杨兰淑昨天非常明确地告诉她,“你不是叶家人,永远也进不了叶家门。”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今天做的事,特别是陆仁洲,于是玩了这招声东击西。

成君蹲在墓碑前呆呆的,如果不是这次山洪,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她摸了一下鼻子,摊手,“天一热,我的鼻子就会冒汗。你看,汗津津的。”

一阵凉风吹过来,周围都是墓地,她倒真不怕了。把腿一曲,干脆坐在地上,“我妈就不会这样,我见过叶成程夏天的时候也是鼻子出汗,所以他是遗传你的吗?也不知道我遗传谁的,如果是你的就好了,这样我好歹算是有出处的。”

成君歪着头琢磨,“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当互相认识吧。”

“昨天在医院我拔了叶成程几根头发,他以为我拿他头发出气呢。”成君嘿嘿笑了一下,“其实我从是拿他的头发去做一下DNA,一个星期后会出结果。早上我还偷跑回家,在我妈床上找了几根她的头发,我们三人一起做,全方位多效保险。医院看我是未成年不帮我做,我随便拉了个大叔,给他两百块他就答应帮我了。”

“你记得陆仁洲吗?我是他家跑出来的,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成君停了停,认真道,“再也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我希望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想知道,他对此怎么想的。”

成君唠唠叨叨了一阵,把想说的不能跟人说的都说出来后,一脸畅快地站起来,“有缘再见了!”

出了陵园,时间还不到五点。陵园在樟芗和江林交界处,成君掂了一下背包,在环山路走了很久才拦到出租车。事情办得这么顺利,简直神清气爽。

出租车在路头停下,往里走就是条小溪。成君和林小光的夏天,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里摸鱼度过的。她摸出包里剩下的一个苹果,用手擦了擦,豪放地咔嚓一口咬下去。

这时候,正是小屁孩出动玩闹的时候,溪边好几个小孩挽着裤腿在水里嬉戏。成君往林小光家里打了电话后,就跷着腿坐在石头上,享受这夕阳无限好。

陆仁洲赶到时,远远就看见消失了一整天的人,蹲在河边,对着水里没心没肺地喊:“这里这里!快点!哎呀,跑走了。”

刚刚一直听她指挥的小孩抱怨,“你喊太大声啦,把鱼都吓跑了。”

“喂!”这姑娘梗着脖子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争论,“是你自己技术不行,姐姐今天是不想湿脚,否则吓死你们!想当年……”

“不如想想待会儿吧。”陆仁洲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她。

成君腿一软,“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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