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其实不叫奈良,她只是喜欢奈良美智画的那条狗。
她用这个名字在网络上答疑,以及修改并丰富维基百科的词条。
吃番茄,汁液滴到衣服上要怎么洗。
CéLINE历年来手袋的形状和名字是什么。
台风的名字和时间,有无人员伤亡。
不明飞行物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的痕迹。
等等等等。
奈良独居,做一份有双休,工作日朝九晚五的工作。
她总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像海滩上的一粒沙,不被人记得,也不被人想起。
她并不为此困扰。
她是爱自由的。
也并非是想买就买的香水和说走就走的旅行。
奈良的自由,是思想里无限扩展的经纬,闭上眼的一场宇宙飞行。
那是少人明白的真正的自由,也因此,她不觉孤独。
奈良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们在初中同班,又读了同一所高中。
男孩一直喜欢奈良的朋友晃晃。
奈良也跟他提起过晃晃想要考去濒海的城市。
只是奈良和男孩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会提到晃晃。
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熟识起来的。
大概是在高中的时候,男孩在美术班,奈良在重点班。
不想上课的时候,奈良就去画室里捧一本小说坐在男孩身边看。
有时,她也会拿男孩不用的画笔和颜料在一旁涂。
都是一些不成形的色块,压在一起。
奈良跟他说这是海,那是树。
是那种很闷的男生。
看着奈良的画,只会接了她的画笔给她添上海鸟和风以及树的枝干。
他们在一起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他让奈良觉得安全。
男孩得知晃晃恋爱时,用拳头捶碎了画室里一整排的窗玻璃。
奈良远远地站在他的身后,不心疼他,也不心疼玻璃。
反而觉得,嗯,挺好的,总要有一个出口。
男孩的手缠了半个月的纱布。
奈良用水彩笔在上面画了很多云块,还有小动物。
她觉得他跟自己很像,难过了就伤害一下自己。
奈良一直明白,没有什么伤疤会完全愈合。
就像天总还是会下雨。
高考结束后,只有奈良一个人去到了晃晃和男孩都想要去的那座濒海城市。
奈良读大学,男孩去当兵。
一有空闲他就给她打电话。
开始他还是会问起晃晃。
但问题却从不会涉及晃晃是否分手,有无新的恋情。
奈良跟任何人的关系都很淡,几次答不出,他便不再说。
电话里,奈良跟他讲得最多的是大海和天气。
他听着,从来不觉得烦。
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奈良在哭。
她不说原因,他也不问。
由着她的鼻子越哭越堵,气都要背过去。
后来集合号的声音从他的听筒传给她。
她跟他说,再见啊。
他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后来奈良搬了寝室,换了座机的号码。
在那个没有手机与网络的年代,失去联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应该有再来过电话吧。
奈良好像并没有想过这件事。
毕业后,奈良留在了有海的城市,做着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租住的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味道。
混杂了房子年岁的味道,水汽的味道,植物的味道,女孩的味道,却浅浅的。
书桌前的墙上奈良一直贴着男孩给她修改过的那两幅画。
画的颜色已经黯淡下来。
每每工作强度大,觉得生活很苦的时候,奈良就看看画上的海鸟和树干。
奈良的工作没有什么假期。
她不是热爱旅行适应变数的人。
父母喜欢海洋性气候,经常开车来她所在的城市,也因此她很少回家。
她的钱都大都用在了食材与阅读上。
她相信靠近健康最直接的方式是食新鲜干净的蔬果蛋肉。
每天早起买早市的食材,坚持自己煮三餐。
她喜欢阅读多过于电影、戏剧。
她对一切保持怀疑,却又沉溺在书所带给她的幻想中。
她的母亲常常感叹她不应该读那么多书。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太聪明的人是无法结婚的。
收到从父母家转寄来男孩的喜帖时,奈良并未觉得惊讶。
看到新娘陌生的姓名,才让她意识到转眼已是十余年。
男孩的手写字不知怎的让她想到了年少时画在他纱布上的云和动物。
“你会来吗?就觉得应该要让你知道。”
奈良看着这两句话,下班去购物中心买了裙子和香水。
去吧,应该去的呀。
在晃动的夜车上,奈良看着窗外不会翻页的黑却舍不得睡。
离开家这么多年,现如今,这场长途旅行都有些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耳朵里的女歌手在唱:“星星挂夜空却没气力撑到那么远。”
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让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嗯,应该算是个好日子吧,太阳那么大。
她远远地就看到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孩。
军队的经历让他的坚定与宽厚透出外衣的包裹,汇成一个有引力的小星球。
人来人往,她是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看到了穿着白纱的新娘。
是跟晃晃完全不一样的那种女孩,不是星球,连星星都不是的那一类。
“你来了。”
“嗯,新婚快乐!”
“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嗯,有变老一点点。”
婚礼置办的很简洁,没有过多的环节。
两人是相亲认识的,恋爱半年。
站在台上时,新娘很羞涩,男孩就一直握着她的手。
人们笑着,闹着,有孩童快乐地钻来跑去。
奈良却只看到新娘拼命踮起了脚要伸手去抓男孩。
可是她却怎么都触不到。
男孩拖着新娘的手过来敬酒时,奈良其实很想提一下晃晃。
她内心情愿他还是爱晃晃的。
如果他不再是爱着晃晃的那个人,那么中学时代的回忆又该问谁去要。
可是这样的不合时宜是连任性都拗不过的。
奈良递过去自己的礼金。
红色的信封上,她画了一棵树。
男孩接过信封,认真地看着。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心折。
“你来,我很高兴。真的。”
奈良不知该说什么好,就举举杯。
男孩一干而尽,仰起头的时候,奈良看到他当年手上留下的那道疤痕。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隐隐地皱了起来。
在这片红黄喜乐里,人声嘈杂、杯盏交错。
她想着,疤痕也好,人也好,或者爱情,也或者这生活,没有人懂,其实也不必懂。
婚礼结束的时候,微醺的奈良脸颊微红地眯着眼睛跟男孩道别:“再见啊。”
男孩挥动的手掌迟迟没有放下。
新娘仰着头,有些不安和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新郎。
“她是晃晃吗?”
男孩木木地摇着头,目光一直尾随奈良的背影在路口处消失不见,才缓缓回过神来。
“哦,那个,你刚刚问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