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正午了,一睁眼便看见坐在床榻边的少女。
她眉目沉静温婉,在阳光的照耀下,神情愈发显得温暖明媚。然眼下都是青黑,面上也都是惫色,很明显一夜未睡了。可她那双澄澈的杏眸却灼灼的注视着他,眸中的忧虑焦灼那么浓郁,竟看的他心生欢喜,一颗心也不听安抚的狂跳起来。
“你醒了?”玉瓷第一时间察觉到林淮的动静,惊喜的对上他睁开的双眸,杏眸中的喜意似暴发的洪水,汹涌澎湃。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林淮的声音嘶哑干涩,起身的动作更是孱弱无力,看得玉瓷焦急忧心的很,“你慢点,我扶着你。”
又端来一杯温水,“先喝些润润嗓子,再不然,我怕你说不出话。”
这话一出,之前那种沉凝的气氛倒是被打破了,两人面上不由都带上了笑。
“辛苦你了。之前吓坏了吧?”林淮问。
玉瓷摇摇头,又点点头,“还好,就是之后见你怎么也不醒,有些着急了。不过之后可不是我照顾你的,是大柱叔和大柱嫂子。”
林淮自然知道,她是不能在外边停留太久的,怕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了注意,惊动了大柱叔和大柱嫂子;只是,她这晚上恐怕也是过的提心吊胆,根本没睡意。
还没来得及细问,玉瓷也没来得及细说,两人便听见外边急匆匆过来的脚步声,玉瓷指了指画卷,瞬间消失了,房门当即被推开,大柱嫂子端着一碗小米粥走了进来。
看见林淮已经清醒了,瞬间喜的不行,“二郎你可醒了。哎呀,你这孩子真是,之前身体不舒服,还不早些告诉我和你大柱叔。看你晚上又昏迷过去了,这该多难受啊。”
又忍不住神神叨叨的絮叨:“也幸好你房间那茶壶没放稳,从桌上摔下来了,这才惊动了我和你大柱叔,这才过来看看,才知道你这孩子又难受坏了。立刻请了李朗中过来,又开了药,好在现在醒了。”
林淮便知,那茶壶肯定是玉瓷为了闹出动静,故意摔碎的。心里明白,面上却不显,只再次诚恳愧疚的向大柱嫂子道谢道扰。
大柱嫂子自然又絮叨了一番,他就是太客气了,末了也不耽搁他养病,留下饭菜便离开了。
回去后却不免忧心的和大柱叔嘀咕,“我怎么觉得二郎的病像是又加重了?你看这才几天,已经昏迷好几次了,又是高烧不退,又是咳嗽风寒的,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也撑不住。更何况二郎身子本就不好,你看现在瘦的,我都担心风一吹把他吹跑了。那脸色也不好看,惨白惨白的,我现在每一次看都得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二郎怕是……”不好了。
后边几个字及时咽下,大柱嫂子又懊悔的拍拍自己的脸颊,后悔不迭的说,“早知道,昨天见他在院里散步时,我就该催这他回屋歇去,别是昨天下午冻坏了,这才晚上又犯了病。”
大柱叔也愁,可又有什么办法?想给二郎找个好大夫,可这好大夫那是那么好找的?这都找了几年了,也没找出个真能给二郎治病的神医。
且小林村人都穷,二郎家条件虽相对好些,但那也是要二郎抄书换钱的。抄书费神又费力,即便有买来的鸡鸭补着,到底是“入不敷出”。
“唉,还是把孩子耽搁了,要是当时落水救起后,就能找个好大夫,二郎怕是早好了。结果拖来拖去拖了这么几年,就是个硬汉也给熬垮了,更何况二郎这个文弱的孩子。”
“别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了。”大柱叔说道:“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好的,这几天好好给二郎补补,咱们尽力了,等二郎他娘和兄嫂回来,也好交代。”
大柱嫂子应了两声,便又去鸡窝里摸鸡蛋了,准备等半下午时,再给二郎炖个蛋羹。这个好克化,鸡蛋也有营养,正适合给二郎补身子。
林淮这一病,到了林母和林江一家回来前,都再没能起来床。
玉瓷这几天每当画卷允许了,就会自觉的跳出来陪着林淮。两人或是谈古论今话英雄,或是沉默的各自手执一卷书本默读,倒是成了彼此的陪伴。林淮的心情也随之好转,身体虽还孱弱无力,人也咳的厉害,但脸色却好了许多。
每天玉瓷还会用在山中找来的食物,给林淮炖些润肺健胃的药膳,虽因为调料欠缺,药膳味道寡淡,但林淮每次都非常给面子的吃完,相对来说,大柱嫂子拿来的食物,就剩下很多了。
这不免让大柱嫂子更忧心了,偶尔看向林淮的目光,竟还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怀祈求,让林淮和玉瓷都颇为内疚。
*
日子又这样过了两天,终于,在一个晚上,林母和林江一家几人,顶着寒风到了家。
林母几人到家时,天早已黑了,小林村中的村民,也早早熄灯歇息了。反倒是林淮所住的小院子,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玉瓷正和林淮说着年幼时,随采风的父亲和寻找美食的母亲,在广东一个小渔村中的见闻,说道突如其来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天地,他们一家三口差点就此殒命,正紧张时,便听到从前边院子传来的,微弱的敲门声。
玉瓷陡然顿住,问林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淮面上的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怀念,有些难以言喻的怨怼落寞,转瞬却都化为释然。
他点点头,不喜不悲的对玉瓷说,“应是我母亲和兄嫂回来了。”
说着就挣扎的起了身,要去前院开门。玉瓷闻言愣了愣,虽然早知林母和林江一家迟早要回来,但他们如此猝不及防的回归,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玉瓷有些失落,以后怕是再不能随心所欲的出来与林淮说话,彼此陪伴了。
心思电转间,也立即伸手从旁边拿了个夹袄给林淮披上。“你病还没好,现在外边更深露重,还是要多穿点才好,别再冻坏了身子,晚上再发烧咳嗽。”
又开玩笑似的说,“别急,慢慢来。你忘了,大柱嫂子哪儿也有你家钥匙呢。外边这么大动静,大柱嫂子怕是已经起来了,恐怕等不及你走出屋门,你母亲和兄嫂都进来了。”
果然,就在这片刻功夫,两人就听见外边的吵嚷声更大了,有大柱嫂子兴奋的寒暄声,林母疲惫的道谢声,还有小孩儿被吵醒后,哇哇大哭的声音乐。
林淮踱步到门口,回首看向玉瓷,玉瓷冲他挥挥手,叮嘱了一句,“外边黑,走慢些”,便闪身进了画卷。
喧哗声越来越大,林淮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前那株桂花树下时,一脸焦急忧心的林母,就和大柱嫂子一起跨过了月洞小门,出现在他面前。
“哎呀,二郎快回屋去。这风大的割的人脸疼,你这身子又不好,快些进去。”大柱嫂子忙越过林母,推着林淮回屋。
林母此刻双眸都是红的,看见病弱的儿子,似乎比走前还瘦了些,走路步子都打飘,一时悲从中来,心疼的一把抱住儿子开始抹泪。
几人进了屋后,画卷中的玉瓷就忍不住往外看了看。
林母是个身材矮小的妇人,有些瘦弱,看起来身子也不大好,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接连几天的奔丧,严重耗损精力,让她亏损了身子。
她头发花白,面有苦色,但眸光很慈祥和蔼,尤其是看着林淮时,满眼都是心疼。
玉瓷仔细看了看,便觉得,林母年轻时,应该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若非如此,想来也不能以深山中猎户人家子女的出身,嫁给小林村颇为能干的林父。
而林淮长得就和林母有六、七分相像,从这也不难看出林母年轻时美貌。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可惜林母夫婿早丧,只留下两个儿子给她,日日被这穷苦的生活磋磨,且还要挂念久病不愈的小儿子,时间久了,人便苍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