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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8月初爆发的刚果(金)内战经过几个月的打打停停,最终在刚果(金)的中部战线稳定下来,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各自控制着半壁江山。在联合国和国际社会的干预及斡旋下,交战双方开始了艰难和漫长的谈判,并向该地区派遣了大量的维和部队,以维护该地区的和平稳定。维和士兵人数最多时可达上万名,中国政府也履行联合国赋予的使命和义务,向该地区派遣了数百名中国维和士兵。
这种看似稳定的局面,实际上仅限于首都金沙萨及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地区,与相对富饶的中东部地区还是无法流通一切物资,包括药品,导致药品积压,商人竞相压价抛售,最终实力弱小的公司被挤垮,退出这个残酷搏杀的商海战场。
我们的这个药店即是被挤垮出局的一名小卒。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困惑至极之际,偶尔一次与中国大使馆大使夫人闲聊时受到了点拨和启发,为何不发挥一己技术特长及在金沙萨的影响力搞一个针灸按摩门诊呢?如能成行,既可解决眼前的困难局面,发展好了还有极好的前景。而且这种前景不只是有利于个人自身发展,甚至还可能有利于中刚两国关系的友好发展。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在中国大使馆和中国专家组等几方面中国朋友的帮助下,不久,一个具有古老中国医学特色的针灸按摩门诊在金沙萨市中心开张营业。
以中国大使馆朋友的经营理念,特别是大使夫妇的最初设想:依据我个人数年前曾担任前总统蒙博托保健医生身份的特殊经历,门诊服务对象应是驻刚果(金)各外交使团、外国使领馆高级外交人员,重点是大使、代办、参赞级别的使馆高级外交人员。此外,刚果(金)政府则主要是各部部长以上级别官员,军方则是准将军衔以上高级军官,以及在金沙萨经商的富商巨贾,才能接受我亲力而为的保健治疗或针灸按摩。后来的实践发展证明,早期的服务治疗保健对象的定位是非常正确的。尤其是在军方,在极短的时间内我就走近了他们的陆军总司令,后来成为民选总统的约瑟夫·卡比拉(小卡)身边,从而走进了刚果(金)总统府,走近了三军总司令、最高统帅洛朗·卡比拉(老卡)的身边,成为他们父子两代总统的贴身保健按摩医生。我的人生又一次在遭遇了短暂的挫折后,峰回路转,又出现了新的希望和转机。
这个希望和转机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那是诊所开业时间不长的一天下午,中国驻刚果(金)大使孙昆山大使为我介绍来了第一位患者,即埃及驻刚果(金)大使。他身患腰腿痛疾病,痛苦异常。在一次外交使团的聚会上,埃及大使主动来到中国大使孙昆山面前寻求帮助,请求中国大使帮忙找一位医生给诊治一下。中国大使则郑重向他介绍我。等聚会一散去,他便亲自陪同埃及大使到我的驻地找到我。经仔细诊断,埃及大使患的是“腰椎间盘突出症”。而治疗这种病最有效的保守疗法即是针灸按摩,对该症的愈后疗效,我信心十足,当即答应可为埃及大使实施针灸按摩手法治疗。埃及大使接受了我的治疗建议,随即我就在驻地客厅设置的诊断床上为他实施了40多分钟的手法治疗。按摩一结束,大使顿感身体无比的轻松,腰腿痛症状明显有所缓解,连声致谢。陪同在一旁的中国大使孙昆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会心的笑容。随后我们约定,根据埃及大使的工作情况,每日下午16时埃及大使安排车来接我,然后到埃及大使馆做按摩治疗。这样,经过十余次治疗,埃及大使的腰腿痛基本痊愈了。后又改做每周两次的全身保健按摩,一直做了半年,直到他离任回国。回国前,埃及大使还专门在埃及大使馆馆邸设家宴招待我,并请中国大使作陪。席间,埃及大使又一次高度称赞了我的按摩技术使他的身体始终保持良好健康状态,顺利出使到期离任回国。
还是在埃及大使最初做按摩、腰腿痛症状有明显好转时,他又把摩洛哥驻刚果(金)的大使介绍给了我,摩洛哥大使也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而摩洛哥大使在做治疗的同时还把自己的夫人介绍给我,请我为他夫人做保健按摩。夫妇两人坚持做了一段时间,都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强壮、舒展了许多。
就这样,我的按摩医术和其独特的效果在各国外交使团中口耳相传开来,不断地有大使和政府高官,如意大利、比利时、法国、德国等国的外交官等等,以及相关国家驻刚果(金)的大公司大企业的老板们或找上门来或被邀请至家中,为他们进行治疗保健服务。如意大利、比利时、法国、德国等国的外交官等等。
而事情出现根本转机则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了刚果(金)军方一位将军以后。事情的经过是:
时任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的武官一天下午来药店找我寻求帮助,说刚果(金)军方有一位老朋友想请中国大使馆帮忙找一位中国医生,为其母亲诊治一下多年的腰腿痛疾患。因为这位朋友曾多次到中国访问,与中国大使馆关系密切,这位朋友即时任刚果(金)空军司令穆内内(Munene)少将,即前面章节中提到的原扎伊尔空军参谋长,也是我的老朋友。
我答应了武官的请求,随即在他的陪同下和刚果(金)空军司令分乘两辆吉普车,在警卫的护卫下一同来到空军司令的家。
穿过客厅内廊来到空军司令母亲的卧室,只见床上蜷卧着一位带有痛苦面容的老太太,她正一个劲儿不停地呻吟。经我仔细询问和检查,得知老太太双膝关节疼痛已一个月了,症状越来越重,以至现在不能下床活动了,因双膝关节疼痛长期服用“抗风湿类止痛药”还导致了因药物刺激带来的胃痛。老太太当时的呻吟是由于膝关节疼痛和胃疼两种病痛折磨所致。接着,我察看了老太太双膝关节的X光片和所服用的药物,明白了老太太的病痛所在,心里已有了几分把握。我通过武官将我的治疗方法转告给空军司令及其母亲,以求得他们的配合。这种方法就是针灸按摩,已达到通络活血止痛的功效。
当即,我就为空军司令的母亲实施了针刺止痛法,在治疗双膝关节疼痛的同时还对胃部疼痛做了止痛治疗。这种治法即中医理论所言的“急则治其标”。等我在双膝部位及胃部实施了相关穴位的针刺后仅几分钟,这两个部位的疼痛即刻缓解,老太太已不再呻吟。留针30分钟后出针,接着又为老太太做了双膝关节部位的点穴按摩。这样有章有法轻重缓急地为老太太做了针灸按摩加火罐治疗后,情况有了明显变化,老太太自主地伸了伸双腿后随口说:“大夫,疼痛轻多了。双腿还感觉热乎乎的,我能活动活动吗?”我回答:“可以,您不仅能在床上活动,还能下床活动。”听我说完,老太太疑惑地望着我问:“真的吗?大夫。”我再次鼓励她:“大胆试试,没问题!”于是,老太太翻身坐起来,在儿子搀扶下下了床,一步又一步,在屋里转开圈了,见到这个情景,空军司令开口说:“大夫,您真神了,中国医生了不起!感谢您!”他忍不住笑了,他的母亲也笑了,我和一旁的中国武官也都满意地笑了。
在之后的半个月内,经我用中医的针炙按摩疗法治疗,空军司令母亲的双膝关节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疼痛解除,活动自如。同时,她的胃痛症状也明显趋于好转了,生活自理如初。老太太高兴了,逢有客人到家中看望,便要伸出大拇指赞扬我一番。
空军司令尤为满意,特别真诚地对我说:“大夫,您真了不起!我会把您介绍给我的朋友们,让他们知道您,知道您高超的技术,如有机会我还会把您介绍给我们的卡比拉总统。”
我郑重答谢:“谢谢司令!有机会我愿为您们总统的身体健康服务。”
空军司令穆内内将军更加会意地笑了。
此后没过几天,我在为空军司令母亲又一次做治疗后正准备离去,空军司令驾车回到家。见面后,他很郑重且故带神秘地对我说:“大夫,现在我带您去见我一个好朋友,请您去为他做做按摩。”我未加思索即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与他一起乘车离去。
吉普车沿着大道飞驰,不一会儿就驶到了一处军营的大门口,吉普车减速慢行,正在执勤的军人一看到吉普车和车牌照,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持枪立正行军礼,抬杆放行。原来吉普车驶进了金沙萨最大的军营“刚科科洛”军营。这里不仅有刚果(金)陆军最精锐的部队驻扎在此,而且还是陆军司令部所在地,司令部大楼就坐落在军营大院深处,周围有高大的棕榈树和芒果树环绕映衬。
自一进军营大门开始,一个想法就闪入我的脑海:由空军司令亲自驾车接我并陪同我来到陆军司令部说是见他的朋友,那么他这位朋友一定不是一般人,最起码军衔也是对等的。我们进入大楼二层一间宽大的会议室。有两名佩戴中校军衔的军官正在忙碌着,一名军官招呼我们落座,另一位则去通报。片刻工夫,从里间走出了一位年轻军官,佩戴少将军衔,一身戎装在身显得十分精神。空军司令忙起身迎上前去,两人握手问候,随即向我介绍说:“大夫,这位是我们的陆军司令约瑟夫·卡比拉,我们总统的儿子。”我惊讶不已,陆军司令如此年轻。空军司令又向陆军司令介绍说:“这位是李大夫,中国大使馆介绍给我们认识的,我的好朋友。”寒暄过后落座,两位司令用当地“林加拉语”交谈了一会儿,然后陆军司令约瑟夫·卡比拉回过头来用法语很客气地对我说:“李大夫,我最近腰部有点儿疼痛并且全身感觉有些疲倦,想请您为我做几次按摩治疗可以吗?”“可以,绝对没问题,我的将军。”我用法语流利地回答道。卡比拉将军微笑着说道:“那就先谢谢您了,我的李大夫。”
在陆军司令的办公室我仔细地为他做了几个方面必要的检查,然后对他说:“将军,没什么大问题,腰部只是‘腰肌纤维织炎’,背部和下肢的不舒服系因疲劳和受风寒所致,我为您做几次按摩就会缓解的。”卡比拉将军会意地点点头说:“那我们就开始做吧。”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的陆军司令约瑟夫·卡比拉(后来,我习惯对朋友称他为“小卡”),半年后在其父洛朗·卡比拉总统被刺杀后继任了刚果(金)总统,五年后在联合国和国际社会的监督下成为刚果(金)历史上首位由大选产生的真正的民选总统。
此后,我为陆军司令约瑟夫·卡比拉将军做了十几次按摩保健,都是在他的办公室。熟悉之后,我用简单的法语与卡比拉将军边做边聊天,还不时开几句玩笑,成了好朋友。三个月后,这位刚果(金)陆军司令——洛朗·卡比拉总统的儿子被派往中国,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学习深造,才暂告一段落。
后来,我又相继结识了刚果(金)陆军副司令弗朗索氏·奥林加(Fran Cis Olenga),他在“小卡”继任总统后被提拔为陆军司令,刚果(金)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希尔维斯特·卢伟沙(SylvetreLwesha),洛朗·卡比拉总统的办公厅主任——艾迪(Aidi)。此外,还有军方的总政治部主任(卡松戈)、宪兵司令等几位高级军官。
这些刚果(金)武装部队的高级军官或在军界很有影响力,或重兵在握。我在为他们做按摩保健治疗时与他们相识,又通过按摩治愈了他们的疾病,从而加深了熟识程度。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艾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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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上校军衔,时年45岁,担任洛朗·卡比拉总统的办公厅主任、武装部队军事办公厅主任、总统财务秘书、总统安全顾问等职。系洛朗·卡比拉总统的亲侄子。
1997年初,在卡比拉率军队向首都金沙萨进军途中路经刚果(金)第二大城市卢本巴希时,艾迪还只是该城某区的区长。在面见叔叔卡比拉后随即倒戈,追随卡比拉向首都进军。卡比拉取得政权后,艾迪被卡比拉总统委以重任。
艾迪聪明过人,能言善变,机智敏捷,谋略超众,卡比拉总统的内政、外交、军界、政府内所有日常行政事务统统交由他处理。虽说艾迪只是上校军衔,但其所管事情无所不包,为卡比拉总统的大总管。其权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办公室设在总统办公室外间,侍卫和照顾着总统的一切。在当时的刚果(金)军政高层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结识了艾迪上校,就等于结识了总统。”
就是这样一位炙手可热、一手通天的大人物偏偏也喜欢上了按摩,他也是通过朋友介绍与我相识。艾迪上校身材矮小,身高约1.65米,体态瘦弱,约55公斤重,这对于我做惯大多数近90公斤或100公斤体重的大块头,再为瘦小的艾迪做按摩,无疑太省力了,而且相比他人更有疗效。一开始做按摩时,艾迪还常跟我开玩笑:“大夫,您为我做时可用力小点儿,可别把我捏散了架,而且我还怕疼。”这正合我意,对这样体态瘦弱的人我稍稍适当用力他就会感到非常舒适,疗效倍增。事实是:艾迪身体没什么疾病,只是由于工作性质导致疲劳过度(亚健康综合征)。我为他做按摩常常是在他深夜回家后,那时他走路晃晃悠悠,说话有气无力,进屋后连洗澡有时也顾不上,边脱军衣边说:“大夫,来,先做按摩吧,疲劳得很。”等我一上按摩手法,不到十分钟他就呼呼大睡了。一开始大都是这种状态,经过连续不断的十余次按摩治疗,他的身体基本上调整过来了。他又每天精神气儿十足地去应对总统各项事务。
按摩为艾迪上校解除了疲劳,他身体舒服了,心情舒畅,精神饱满地工作和生活着,由此我们见面时的话也多了起来,每次都是边做按摩边聊天。艾迪知道我法语水平有限,聊天时他尽量选些估计我能听懂的事情和常用词句交谈,而我也能有针对性地回答这些问题。每次都能谈上一两个双方关心的话题,聊得十分开心,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次,艾迪上校边接受按摩边聊天时突然说道:“李大夫,我知道您过去是中国医疗队的,您是蒙博托的保健按摩医生。是不是?”此言一出,我立刻惊出一身冷汗,问此话时艾迪上校口气郑重,问完还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的消息是从哪个渠道得来的,问我这个敏感问题是什么意思?以前我接触过的高层军官为何都不提这个问题?他们或原本就不知道,或知道了都不便提出?既然艾迪上校提到此事,估计事出有因。姑且如实回答,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想到这儿,我很郑重地回答上校:“是的,上校,我以前是中国医疗队的,是前任总统蒙博托的按摩医生,是中国政府派的。”我一口气连说三个“是”,很利索地回答了艾迪上校提出的问题。谁知他听完我郑重其事的回答,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说到:“李大夫,别紧张,我们先做完按摩再详细谈,商量一件重要事。”按摩结束,上校和我来到客厅,吩咐佣人端来啤酒和饮料摆在茶几上(以往来做按摩时多数是摆放饮料和水果)。佣人为我和上校各斟上一杯啤酒后自动离去,客厅内只剩我和上校两人,家里静悄悄的。艾迪上校的家人早已入睡。艾迪上校举杯与我碰杯饮了一口啤酒后说道:“李大夫,我们相处不错,我早知道并了解您,您按摩技术不错,我们的好多将军和军官都找过您,都提到过您的按摩技术。”我不置可否,暗想这家伙真不愧是总统的安全顾问,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连有几位司令、总参谋长做按摩的事都一清二楚!接着他又说:“李大夫,我想向我们的总统建议:为了他的身体健康,请您去为他做保健按摩,做总统的保健医生!”闻听此言,我心中虽激动,但不动声色,微笑着客气地询问:“我行吗?我过去可曾是蒙博托总统的保健医生啊!”他笑答:“大夫,别担心!我们找的就是您!我们都知道蒙博托之所以身体那么好,是因为有一位中国医生每天为他做按摩,才使他身体那样强壮的。我们一直都在想为我们的卡比拉总统找一位中国按摩医生,可总算找到您了。您能为蒙博托做得很好,同样也能为我们卡比拉总统做得更好!”啊!原来如此!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医者无国界”,“医者父母心”,也就是说无论过去你为谁看病,是谁的保健医生,都无关紧要,对那些需要医生为他治疗的人来说,只需要无私奉献的精湛医术。接着,艾迪上校又简要地向我谈到他和空军司令、总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高层军官都曾在蒙博托总统时期的军队或政府中担任过要职,现又都在为卡比拉总统服务且又都得到了重用。意思委婉地告诉我,卡比拉总统胸怀宽大,不计前嫌,广纳贤才。我领会了他的意思,故作深思后答应了艾迪上校的请求:“上校,感谢您和您的将军们对我的信任。如果真能有机会为卡比拉总统服务,我一定会做得很好,让总统满意、高兴。”说完,我先举起了啤酒杯,对艾迪上校说:“来,上校,为我们合作愉快,为了总统身体健康,干一杯!”说完,按照中国人的习俗,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艾迪上校也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对我说:“李大夫,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回到驻地,这一夜我失眠了,即将再次成为刚果(金)总统的保健医生,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