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来了一群鹅,扑通扑通跳下河。等到潮水滚三次,一股脑儿赶上坡。
这是儿时姥姥教的一个谜语,谜面诙谐生动,充满乡土气息,但南方人可能一下子回味不过来。如果是会家子,一看那“潮水滚三次”,立即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对!谜底是饺子。因为饺子下锅之后必须点三次水才会熟透浮起,然后用笊篱一网打尽。我最喜欢吃饺子。北方人有句俗语:坐着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另外还有一句:饺子就酒,想啥啥有。我出生在东北,可说是含着饺子出生的,即便是后来随父母回到南方老家定居,因母亲喜欢包饺子,还是好这一口。每年除夕夜和正月初一早晨(寓意从年头到年尾),雷打不动必然是两顿饺子。长期浸润在饺子文化里,自以为普天下的美食莫过于此了。记得儿时在家,每当大人摆开家伙事儿开始洗菜、剁肉、调馅、和面、擀皮,我就开始跑前跑后帮忙打醋、倒酱油、捣蒜、搬凳抬桌子,为了吃饺子甘愿跑腿儿,姥姥戏称我是“饺子腿儿”。
看得多了渐渐上手,慢慢地自己也一样一样将包饺子的精髓全学会了。包饺子看上去简单,但若只看热闹不摸门道,差之毫厘,效果就大不一样。就拿最简单的和面来说吧,手上活粗糙的人,同样和了面擀皮儿,那饺子下锅之后不是破皮儿,就是漏汤,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记得大学毕业前夕,一位上海同学邀约大家上他家集体包饺子,一大帮北方佬拽拳撸袖个个都嗷嗷叫着要擀皮,唯独没人会和面。我挽起袖子排开众人独自上了场,20分钟搞定。一盆面粉被我揉到表面像剥皮的熟蛋那样光滑,同学们擀皮时一个劲夸我这面和得恰到好处,软中带硬又非稀软。牛皮可不是吹的,这绝非一日之功,除了面量和水分配得恰到好处之外,关键还要揉得够,饧得透。和好了面要放置一刻钟,然后分成剂子再仔细揉搓,这样擀成的皮包饺子时不但省时省力,可随指捏而黏合不用蘸水;包好的饺子还不会粘在面板上,下锅后不粘锅更不易破,煮成的饺子吃在嘴里香软而韧。饺子皮做到这种程度,可说不论包什么馅,已经成功一半了。
调馅儿就更有讲究了,首先是肉糜。猪肉要选那后腿带肥膘的,回家将猪肉放进冰箱微冻两小时,这样便于切成蝉翼一般的薄片,再横切成丝,竖切成末,细切粗斩,碎而不糜。拌馅的调味只能加少许酱油和盐,略以少许小磨麻油提味,如果有适量煮浓的肉皮汤更好,连挤榨的菜汁一起加入肉馅。这道工序非常关键,要一点点、多次微量掺水,一边要用数支筷子按顺时针方向飞速搅拌,将肉馅的纤维搅得长长的便于吸水。拌好肉馅后再放进冰箱微冻片刻,待肉皮汤和麻油微微冷凝,馅才黏腻好包,煮熟后的饺子里才会有一包鲜汤。
我调馅的手艺是家传的,平时没怎么外露。几年前加入了一个QQ山水群,一次群友聚会去东钱湖包饺子,分成了十几个小组各显神通。一个北京大姐嘴油,端着碗吃四方,各个小组的饺子都尝了个遍,却频频摇头。直到吃了我们组包的猪肉大葱馅饺子,这才高兴地跷起了大拇指,她说只有我们组包出了正宗的北方味儿。大姐算你识货,要知道准备这顿饺子,前一天晚上我没少忙活,馅儿都是我调的。我网名“飞扬”,结果那天“飞扬”牌饺子一举成名。
十八年前我来到宁波,刚开始还包过几次。记得当年博友马赛马拉和竹乡老陆前来拜访。那时家当还没从丽水搬过来,单位分的房子里四壁皆空,不得已用啤酒瓶子当擀面杖,桌子做面板,招待了大家一顿饺子,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生活渐渐好了,人却变得懒散,自己和面包饺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来速冻饺子品种繁多,超市里应有尽有。二来就算想自己包,菜场里什么都有现成的。在肉摊子上绞上一斤肉,买上一斤机器制的皮儿,再买一斤韭菜,回家一个人搞定,三两下就包出来了。不过,吃到嘴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包出来的虽然也是饺子,滋味实在是差得远。肉糜完全被绞成了稀烂的肉酱,没了嚼头;买的饺子皮因为加了生粉,虽也光滑透明不易粘黏,但是煮出来的饺子少了面的香味与筋道。
除夕夜就要到了,今年年夜饭打算请父母一起在家里吃。母亲格外喜欢吃饺子,正好头天晚上妻子买回家几斤荠菜,朋友又送了一块土猪后腿肉,家里还备了几株冬笋。就包饺子而言,荠菜和冬笋在冬日里可谓是最佳的上品,儿时的饮食记忆此时猛然浮上心头。长久未显身手了,我把妻儿全部撵到一旁放他们大假,自己系上围裙,从洗菜开始全套工序独立完成。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九十只饺子全部包好,整齐划一码放在案板上。除夕夜一家五口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了些冷热菜后,端上了饺子。母亲很满意,又唠起了旧嗑。她说过去每年除夕夜和正月初一早晨一定要连吃两顿饺子,其实这是老辈人的年俗。饺子两头翘,形状酷似元宝,除夕、初一分别是年尾和年头,都吃饺子,是期盼一年里头都挣金元宝的意思。
金元宝大概不好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能隔三差五有饺子吃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吧!当然,如果运气好看见了金元宝,那还是要挣的,不挣白不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