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此生不换（上）
烟花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江南处处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很多人都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或携家带眷、或邀三两知己好友出外踏青游玩，因此进出城门的人从早到晚都是络绎不绝，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一天傍晚，夕阳已经敛起了最后一丝光亮，杭州城的守卫眼看着没什么人经过了，正准备关上城门，却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不一会儿便看到两匹黑色骏马飞快地朝城外驰去，快得甚至看不清楚策马之人的面容，只能从渐渐远去的背影勉强辨认出是两位年轻姑娘。
顺利地出了城门，两匹良驹才缓缓地放慢速度，其中一匹马的主人侧过头对着同伴道：“凝儿，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另外一匹马背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衣裙，长发没有绾起，只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绸带系成一束，正是杜雪凝。
闻言，她瞥了对面人儿一眼：“不知道。”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岭南吧？”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那女子一脸期盼地建议道，“我这次回去，说不定就没什么机会再出来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舍得就这么跟我分开吗？”
杜雪凝对她故意扮可怜的模样视而不见，樱唇中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舍得。”
“凝儿！”女子不依地跺了下脚，却不想惊动了身下的坐骑，马儿不耐烦地踱了两步，吓得她连忙抓紧缰绳，“怎么连你都欺负我？”
“行了雪大小姐，你玩也该玩够了，赶紧回家去吧。”说完，杜雪凝便要策马离开，却不防被她探过身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你缠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人家还不是担心你？”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雪云昕明白她的性子其实是外冷内热，因此也不在意她的语气，“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无处可去，离开了杭州你要去哪里？虽说你的功夫很不错，但一个女孩子到处走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反正我家足够大，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还有我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杜雪凝愣了愣，缓缓地抽出自己的衣袖，“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这怎么能是同情呢？”见她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雪云昕有点儿急了，“虽然我们相识不算太久，但我早已经把你当成是朋友了，邀请朋友到自己家做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你又何必想这么多？”
朋友？
杜雪凝微微蹙起眉头，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她身边似乎就再也没有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了。蒙山上只有她跟师父，下山后碰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让她本能地远离陌生人，后来在洛阳遇见了凌迟暮，再加上报仇的事，却是让她无暇再顾及其他。
与雪云昕相识，其实完全是个意外。她不知为何出现在杜家废宅外面，还把自己当成了冤魂，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丫头不但没有被吓破胆，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得知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还流露出了万分遗憾的神情。
如果不是她，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杭州，反正无论去哪里都是孤身一人，至少这里还有爹爹和娘亲的灵魂陪伴着她。可是她低估了雪大小姐缠人的功力，在她坚持不懈地劝说了三天之后，杜雪凝终是万般无奈地妥协了，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些对话。
抬起眼看着她，杜雪凝从她一脸执拗中感受到了窝心的真挚，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犹疑，“会不会太打扰你的家人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听出她的口气有所松动，雪云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们家人很多，但都是分开住的，平时都很难见到彼此。你不喜欢见外人的话，就住在我院子里好了，因为我经常不在家，所以很少有人会去，还算比较清静。”
“那……好吧。”
从杭州到岭南的路程并不算近，两个人边赶路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过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见到了足有半座城池大小的雪云山庄。
“五小姐回来啦？”刚进山庄，便有人认出了雪云昕，热情地与她打招呼。
“嗯，我回来了！”雪云昕笑眯眯地回应着，随后转过头对杜雪凝解释道：“虽然这里叫做‘雪云山庄’，是以我爹和大娘两个人的姓氏命名，不过这里住的并不只有我们雪家的人，我家在前面不远，门口有石狮子的那座就是。”
杜雪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见到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院，门前静卧着两只威武庄严的石狮，一看就知道是在本地有名望的家族，“他们为什么叫你五小姐？”
“因为我排行老五啊！”话音刚落，雪云昕却又很快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说法，“唔，不对，是姐妹中排第五，算上我大哥的话就是第六个了。”
“你们家一共有几个孩子？”杜雪凝越听越糊涂了。
雪云昕闻言伸出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满不在乎地答道：“十个。”
“十个？”如她所愿地，杜雪凝吃了不小一惊。
难得见到她冰冷的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雪云昕手托下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没错呀，我爹娶了四房妻妾，所以我还有一个大哥，四个姐姐和四个妹妹。”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雪家大门外，将马儿交给门房的小厮，雪云昕便拉着杜雪凝一路朝自己的昕月轩走去，刚进院子，只听见咚的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小姐，你可知道回来了！”
“思珏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自己的贴身丫鬟，雪云昕微微眯起双眸，佯怒地斥道，“谁教你扫地扫了一半就可以把笤帚随意丢掉的？把我的宝贝‘醉相思’砸死了怎么办？”
“明明离得很远，怎么会被砸到？”被称作“思珏”的女子委屈地撇撇嘴，为自己辩解道，“人家还不是看到小姐你回来，太开心了嘛……”
“是啊，我回来了，你就不用再被叫到其他院子去帮忙，当然开心咯！”白了她一眼，雪云昕不客气地戳穿她的甜言蜜语，“没看到我带了客人回来吗？还不赶快去收拾间客房！”
“哦，知道了。”思珏答应着，朝一直安静不语的杜雪凝行了个礼便要去收拾房间，可是刚走出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哥？”雪云昕闻言愣了一愣，随即脸上漾起一抹明朗耀人的笑容，语气中亦多了一丝迫不及待：“那他现在人呢？”
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思珏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又不随身伺候他，怎么会知道？不过这会儿的话，他应该在花厅跟老爷和大少爷说话吧。”
雪云昕摆摆手示意她去收拾，然后转过头对杜雪凝道：“凝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我表哥？”
“不要！”拒绝得干净利落。
明白她不喜欢见陌生人，雪云昕便也不勉强，“那好，等会儿思珏收拾完你就去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简单地嘱咐完，她便提起衣裙小跑着离开了昕月轩。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杜雪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相识的时间虽不长，她却也多少了解了一些雪云昕的性子，她就像个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只是一笑置之，很少见到她这样迫切的样子，真不知道那位表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没进门，雪云昕便听到从花厅里传出阵阵的说笑声，明白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她暗自加快了脚步，人未到声先至：“表哥！”
花厅里此刻正坐着三个人，主位上是一名年过五旬的玄衣老人，神色严肃自持，眉宇间隐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雪云山庄的庄主雪龙威；在他下首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身着锦衣玉袍，五官俊美、神情慵懒，另一人则是一袭浅墨色衣衫，修眉朗目，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正是雪云山庄大少爷雪云霁，和凌殇阁少主凌迟暮。
闻声，三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望去，凌迟暮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嘴边的笑容一点点加深，“你是昕昕吧？”
见他认出自己，雪云昕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一双杏眸笑成了天边弯月，“没想到表哥居然还能认出我，我们有快十年没有见面了呢！”
“是啊！”凌迟暮又是一笑，“十年不见，昕昕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没等雪云昕再接话，一旁的雪云霁放下茶杯，懒懒地开口道：“我说五丫头，你的眼里难道就只有你表哥吗？”
“呀，大哥你也在啊？”雪云昕故作惊讶地眨眨眼睛，在他变脸之前，赶紧抱住他的脖子撒娇，“大哥，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就是吃醋，不行啊？”白了她一眼，雪云霁大方地承认道。
“行行行，你是我大哥嘛，怎么着都行！”雪云昕赶紧从善如流地改口，小嘴儿上像抹了蜜一般，“大哥，人家好想你哦！”
雪云霁轻哼一声，转过头悄声与她咬耳朵，“丫头你还不快给爹请安，小心他罚你以后都不许出门！”
听到他这么说，雪云昕怕怕地吐了吐舌头，放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对着主位上的父亲正色道：“爹，我回来了。”
“真难为你还知道回来！”望着眼前有一阵子未见的女儿，雪龙威虽然口气仍是严厉，神色中却多了些安心与宽慰，“去见过你娘了吗？”
“正要去呢！”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雪云昕心虚地答道，“那爹、大哥，我先去见娘了，表哥，我晚点儿再去找你。”
“嗯。”
让她这么一搅和，三人之前聊的话题一时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厅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响起凌迟暮的声音：
“舅舅，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让您帮我寻一个人。”
虽说已经是早春时节，清晨的空气里却仍旧还带着一丝微凉，微风轻轻拂过，树影摇动，随之滑下的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儿，滴滴答答地像是奏起的乐章，给这春日的早晨增添了无限生机。
“吱呀！”房门突然被拉开，仅着了一身中衣的凌迟暮缓步踱出，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纯净的空气，心肺之间顿时感到一阵舒畅。
此刻刚刚过了卯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雪云山庄的大多数人仍在熟睡当中，他则是因为昨天夜里咳嗽了一整宿，根本未能成眠，尽管天将亮的时候消停了一些，却怎么也无法再入睡，便索性起了身。
“咳咳，咳咳咳……”陡然一阵凉风袭来，他又忍不住捂嘴低咳起来。
“表少爷，你怎么起这样早？”身后响起一道满是疑问的声音，是被咳嗽声惊动的丫鬟琳琅，“早上风凉，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说完，她便小跑回房中取了一件长衫给他披在肩上。
凌迟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对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吵醒你了。”
“表少爷千万别这样说！”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么客气的主子，琳琅急忙摆摆手，一张小脸儿微微泛起了红晕，“老爷叫我来服侍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就是！”
“我没什么事，咳咳……”
一句话未竟，咳嗽声又再次响起，琳琅担心地看着面前的人，抬起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你总是这么咳也不是办法，要不，我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吧？”
“咳，不用，咳咳！”好不容易等到呼吸顺畅了，凌迟暮才接着说道：“我房里有药，麻烦你去帮我煎一下好吗？”
“好，我马上去！”琳琅闻言赶紧回房取药，可是刚走出几步却又折了回来，“你也别在外面站着吹风了，我扶你回房吧。”
喝过药，琳琅又为他梳洗更衣，服侍他用了早膳，一番忙碌过去，天色已经大亮了，这时门上突然被人轻叩了两声，凌迟暮示意琳琅前去开门，自己则是再一次整了整衣冠，准备迎接客人。
“表少爷，是大少爷来了。”琳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后就见到一袭碧青色衣袍的雪云霁信步朝内室走来。
凌迟暮脸上是一贯的浅淡微笑，“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一边说着，雪云霁一边为他引见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席大夫，他的医术十分高明，庄里人谁有不适都是找他来看的，所以爹特意叫我带他来给你瞧一下。”
“没什么大碍，可能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尽管这样说着，凌迟暮却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伸出手让大夫为自己把脉。
席水均仔细地诊过他的脉后，收回手捋了把长须，“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从脉象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公子重伤初愈，还是要小心看顾自己的身体，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重伤初愈？”雪云霁看看他，又看看凌迟暮，微微蹙起了眉头。
“嗯。”席水均点点头，“心脉曾经被人重创，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闻言，雪云霁的眉头又深了一分，心知这其中必有缘故，便打发了他前去配药，自己在凌迟暮面前坐下来，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虽然雪云霁并不懂得医术，但从小被爹逼着习武，多少也能从人的脉象上看出些什么，就像此刻，他试着去感受凌迟暮体内的真气，却仅仅只能在心脉周围感觉到微弱的一小股，其余地方几乎完全感觉不到！
对于习武的人来说，失去真气无疑就是被废了武功，他缓缓放开手，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迟暮微微一笑，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为两人斟满，这才一边品茶，一边慢慢地讲述着一年多前发生的那件事。
“师祖说，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武功没了也就没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浅笑始终都未曾变过，事实上当他在幽云谷里醒来，被江湖人誉为“医魂”的神医独孤傲云这样跟他说时，他也是同样的反应。
见他一派风淡云轻的神色，雪云霁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又有人敲响了房门，这次进来的是个红衣红裙的小丫鬟，对着两人福身行了礼后，才开口道明来意：“表少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我娘回来了？”没等凌迟暮答话，雪云霁抢先接了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回少爷，夫人和九小姐是昨天夜里才到家的，因为太晚了，所以就没有惊动任何人。”小丫鬟尽心尽责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今儿个早上听说表少爷也在，所以就叫奴婢来请人了。”
雪云霁点点头，然后对着凌迟暮道：“那我随你去一趟吧。”
“好。”
位于雪府最东面的紫云苑，是雪家正室夫人云紫婧的居所，栽种在院门口的一大丛紫竹几乎掩住了院门，往里面走，一路上都可以见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树，枝头坠满了开得如火如荼的娇艳花朵，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两个人行至客厅的时候，得到通报的云紫婧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尽管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孩子的娘，却仿佛受到了岁月特殊的眷顾，一张绝美的容颜上找不出丝毫年华流逝的痕迹，依旧是当年那个被先帝亲口御封的“天下第一人”。
看见他们进门，她放下手饮了大半的茶杯，绝美容颜上展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暮儿来啦？”
“舅母。”凌迟暮亦微笑着回应，躬身行了一礼。
对自己的亲娘，雪云霁就没有那么多礼数了，自顾自找张椅子坐下来，懒洋洋地问道：“娘，你们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啊？”
“庵里清静，我和慧静师太又是许久未见，所以就多住了几天。”抬手示意凌迟暮也坐下，并让人给他斟上茶水，云紫婧这才有空回答儿子的问题，“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浅呷了一口，雪云霁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我想您了，干脆您下次再去的时候也带上我吧。”
“带上你？”云紫婧诧异地看着他，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这个懒惰成性的儿子口中说出来的，“你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儿，怎么，还离不开我啦？”
听到她的话，雪云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对了，晴儿呢？”
“我以为你还要再跟我装一阵子呢！”知子莫若母，云紫婧又岂会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指了指门外，“小丫头这会儿应该还在膳厅，等她用完早膳你就赶紧把她带回去吧，我想跟暮儿单独说一会儿话，你们别来打扰了。”
“娘，我才是您的儿子！”雪云霁对她的话颇为不满地撇撇嘴，不过还是乖乖地依言站起身，快步踱出了门。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云紫婧又抬手挥退了服侍的丫鬟，两个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她才轻声开口道：“暮儿，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你娘的消息吗？”
“没有。”
“那你心中可还怪她？”仿佛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云紫婧不以为意地接着问道，她也养过儿子，明白母亲对于孩子来说是怎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明白母亲的离开会对孩子产生如何深刻的影响。
果不其然，凌迟暮听到她的问话，浑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双唇微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终还是紧紧抿了起来。
云紫婧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舅母知道你一定会怪她狠心抛下你，可是暮儿你想想，如果不是真的别无选择，做娘的又怎会忍心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她这番话听起来像只是在宽慰他，凌迟暮却从中捕捉到了另外一样东西，“舅母知道娘为何离开我们？”
“嗯。”云紫婧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样问，点点头，“你娘在离开之前，曾经写过一封信给我，里面大致讲了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能告诉我吗？”她话音刚落，凌迟暮便急忙忙问道，声音也因为太激动而带上了一丝颤抖。
“傻孩子，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啊！”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云紫婧慈爱地笑看着他，“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真相，可惜我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你表哥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这件事只能一拖再拖，现在你来了，也正好了了我这桩心事。”
凌迟暮点点头，“您说，我听着。”
“你应该知道吧，你娘只见了你爹一面就决定嫁给他。”见他又点了点头，云紫婧才接着回忆道，“没有经过深入的了解，仅仅凭着那一瞬间的心动，便轻易许下了一生一世，殊不知两个人要一起过完一辈子，单单只有两情相悦却是远远不够的！”
“你娘跟你爹都是极其骄傲强势的人，成亲之后的生活也不尽是美满顺利，往往只是夫妻之间的一些小摩擦，却因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而愈演愈烈。其实你娘不管怎样要强，却也跟普通的女子一样，渴望能得到丈夫的宠溺和疼爱，只要你爹肯放下架子哄哄她，什么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可每次吵架之后都是你娘主动讲和，每一次，都是她先放下自己的骄傲。”
“夫妻间相处，贵在对彼此的体谅与包容，但如果只有一个人做到了，而另外一个人却将之看做是心安理得，那么这样的日子一定无法长久，所以这样过了几年之后，你娘觉得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你爹。”
听完她的话，凌迟暮久久没有开口。他对爹娘吵架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唯一的印象只有爹摔门而去的背影，和娘因强忍眼泪而微微泛红的眼圈，原来那个时候娘不只是不开心，还有对爹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那娘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过了许久，他才低喃出声，心中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个啊！
“如果可以，哪个做娘的愿意舍下自己的孩子？”云紫婧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就像她的命根子一样，否则，她也不会特意在信中将你托付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列了整整两张信笺，生怕我会亏待你似的！”
尽管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浅笑，可那双美眸中透出的认真却表明了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并不是为了宽慰他，凌迟暮怔愣了好一会儿，心中的感觉仍旧不甚真实，“娘……把我托付给您？”
“是啊。”云紫婧点点头，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见到信的第二天，你舅舅就亲自去汴京接你，可是没想到无论他怎么劝说，你爹都不肯让你跟他回来，最后两人还因为你娘出走的事吵翻了脸，你舅舅一气之下便与你爹断了交情，十几年再无来往。”
这件事凌迟暮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舅舅那次其实是受了娘的嘱托前去接他的，原来娘真的没有不要他，她只是没有办法将他带在身边，即使是迫不得已离开了他，也还是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并尽了她最大的能力想给予他最好的生活。
盘桓在心头多年的疑团终于得以解开，他此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被藏在心中某个角落里的小小怨怼也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娘无论身在何处，心中最放不下的那个人，依然是他！
见到他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云紫婧明白这孩子心中的疙瘩已经被自己解开，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于是好心情地转移话题问道：“暮儿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吧？”
仍旧沉浸在喜悦中的凌迟暮，不期然听到她的问话，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嗯，今年二十三了。”
“听你舅舅说，你在找一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云紫婧接着问道。
脑子里蓦然闪过一抹冰冷的紫色身影，凌迟暮恍了一下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嗯。”
他脸上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云紫婧的眼睛，一番追问之下，她从他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很是心疼他情路艰难，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感情的事最忌强求，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天定！
两个人又交谈了片刻，凌迟暮便起身告辞，送走他之后，云紫婧一边朝房中走去，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五丫头带回来了一位客人？”
“是，”回答她的是平日里辅佐她打理家事的丫鬟珉嫱，“不过除了昕月轩里的人，谁也没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