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以后,词家辈出。五代时期后蜀的赵崇祚编辑了《花间集》,收录以温庭筠为首的18位词人的500首词作,其中温庭筠词66首。这些词人词风相近,故后人统称其为“花间派”词人。18人中除温庭筠、皇甫松和孙光宪以外都是西蜀文人,故而“花间派”又称“西蜀词派”。但两种说法略有区别,温庭筠是“花间派”的鼻祖,而韦庄则居西蜀词人的首位。
韦庄(836-910),字端己,中唐着名诗人韦应物第四代孙,宰相韦见素之后,曾漂泊江南,后入蜀。唐亡后,王建建立前蜀,韦庄任宰相。《花间集》中收韦庄词48首。虽然他的词也围绕女子与艳情,但更多地加入了个人情怀,不似温庭筠那样限于客观的描写。
如《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又如《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此词写出了女子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比之那些水性杨花的浮浅爱情来要动人得多。韦庄词曾与温庭筠词一样声名卓着,二人并称“温韦”,而且比之温词香软、细密、雕琢来说,韦词更亲切、疏朗、自然。
“花间派”词人作品补充阅读
温庭筠
《南歌子》: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更漏子》: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阑望,还是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更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韦庄
《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只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牛希济
《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临江仙》:
“洞庭波浪zhǎn颭晴天,君山一点凝烟。此中真境属神仙。玉楼珠殿,相映月轮边。
万里平湖秋色冷,星辰垂影参然。桔林霜重更红鲜。罗浮山下,有路暗相连。”
李珣
《巫山一段云》: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四、李煜与南唐词人
比花间词人晚100年左右,在五代末期和北宋初年又出现了一批成就比较突出的词人。
他们集中在当时偏安江南的小国南唐的首都金陵(今南京市),文学史称其为“南唐词人”。
代表作家是冯延巳、李璟和李煜,其中李煜成就最高,影响也最大。
南唐地处江南,物美人丰,金陵、扬州又是长江下游最繁华富庶的都市,中原士子不少来此避乱,而南唐国主酷爱文学,招揽文士专力作词,形成以最高统治者为中心的文学集团,这就是“南唐词派”出现的原因。
冯延巳(904-960)是南唐词人中的元老,曾为南唐宰相,作词100多首,居五代词人之冠。他不侧重描写女子的容貌服饰,而是着力表现人物的内心,开拓出词的另一番意境。
如两首《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由于他的词集《阳春集》系后人所编,其中混入了其他人的作品,今天已难以澄清,因此这两首《鹊踏枝》也有人认为是欧阳修之作,并且词牌也常冠以《蝶恋花》之名。
冯延巳还十分善于描写景物,给人一种清新优美的感觉。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谒金门》),“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鹊踏枝》),“绿树青苔半夕阳”(《采桑子》),“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清平乐》)等。冯延巳在词史上发挥过重要的作用,虽然他仍以写女子声色为主,但比之花间词派的艺术和趣味均有所提高,开启南唐一派词风,一直影响到宋代晏殊、欧阳修等词家。
南唐中主李璟(916-961)仅存词4首。他当政后期由于内外交困,只得奉表称臣于周,因此词作中的伤感情调尤为浓重,对后主李煜词风有直接的影响。
李煜(937-978),字重光。他25岁(961年)即位为南唐国主,史称李后主。其时,北宋已经建国,南唐岌岌可危。然而,李煜毫无建国之策,他一方面以卑躬屈膝的态度年年进贡锦玉珠宝,以博取宋主欢心;另一方面,他又得过且过,及时行乐,每日纵情声色、纸醉金迷,过着荒淫奢侈的帝王生活。975年,宋兵渡江攻陷金陵,李煜率群臣肉袒出降,被俘虏至宋都汴京,“日夕以泪洗面”,过了3年囚徒般的生活,终于在978年被宋太宗派人毒死,是年41岁。
李煜擅书画,通音律,又喜作词,通今博古,确是一位才子。他作为一国之君,在国势衰微之际仍纵情声色,不以国家人民为念,实在应遭万人唾骂;但他作为一位词人,却以其清淡素描般的语言所表现出来的深刻哀痛打动了亿万读者的心,取得了文学创作上巨大的成功,受到后人普遍的赞赏。
李煜词的艺术性首先表现在其抒情性上。“花间词人”多以描写女人生活、音容服饰和其思想感情为主,而李煜词则着力描写自己亲身感受到的内心真实的思想感情;以往词抒发感情多半以写景状物来借题发挥、曲折表达,而李煜词则不加掩饰、直抒胸臆;以往词作多用浓艳词语创造华美意境,而李煜词则用字浅白、格调清新、贴切自然。这些特点使他的词在感情表达上更诚恳亲切,纯净感人。另外,他在抒情中善于运用巧妙的比喻和与情相应的景物来烘托气氛,这也是其词作艺术上高人一筹之处。比喻和烘托使感情的表达尽管哀怨,却优美无比,致令读词人忘却其哀怨而专一欣赏其优美,将其当做是一件珍美的艺术品来看待。
李煜词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词仍以寻欢作乐内容为主,但有些词已经表现出内心深处的哀愁,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相见欢》一词则难以确定创作时间: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李煜最成功的作品写在他被俘之后。词中没有了女人的温香、宫廷的宴乐,只有刻骨的亡国之痛和对旧日生活的无限眷恋。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又如《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词“呜咽缠绵,满纸血泪”(陈廷焯《云韶集》卷一),以自然界天地之永恒与人世间欢乐之短暂做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生感悟,几乎会在所有人心中产生共鸣。
这种强烈的感情冲击突破了花间词内容的狭窄藩篱,而为各阶层特别是士大夫阶层所接受,因而王国维说:“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人间词话》十五)。李煜作为一位优秀的词人,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开拓了词的意境,提高了词的艺术表现力,使词不仅可以言情,也可以抒怀言志,对后代婉约派和豪放派词人都有直接的影响。从此,“词”作为一种新诗体取得了与在此之前的诗歌形式相并列的独立地位,促发了宋代词作的新高潮。
南唐词人作品补充阅读
冯延巳
《谒金门》: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ruó挼红杏蕊。斗鸭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清平乐》:
“雨晴烟晚,渌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李璟
《山花子》(词牌又名《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
李煜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héng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