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知道邝金鼻这个名字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我从小就熟读阿凡提的故事,关于新疆这位少数民族智叟的传说,我想我们这一代青年都曾将其作为文学辅导教材进行学习过。阿凡提也是汉民族认识少数民族最鲜明的形象,我估计在中国,只要提到少数民族代表,人们会下意识地想到那个风趣幽默的老头。
27年前我刚刚到珠海时,就听说斗门有个农民作家非常了得,写了大量的寓言和童话,是珠海唯一在全国有名气的文字工作者。那个时候我却并不清楚他是写什么的,但是已经把他的名字记住了,一个金属的鼻子、一个金色的鼻子、一个金子做的鼻子?当时觉得十分奇怪,特别是广东话的发音,旷耕伯,旷日持久耕作的老伯伯,我是这么来记住他的名字的。
先开始还以为这是他的笔名,27年以后的今天,看见那么多网络作家的奇怪名字,我不禁觉得他老人家领导了在野文坛的潮流,如今之文坛,英雄辈出,作品则汗牛充栋、泥沙俱下,如果没有一个个性的名字,谁会记得你?
而其实这是他的真名字,在广东,奇怪的名字多得很,甚至不少人用数字作为名字的。
及至见了他本人,竟然自觉地将其形象与文章联系起来,真正的文如其人啊。也是一个干巴的小老头,也是那样时刻笑眯眯的乐观表情,也是那么智慧的感觉。这不就是珠海的阿凡提吗?
却有一点不好认同,我以前在内地就读过他的东西,总是以为肯定是一个北方文化人的作品,不曾想他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甚至听我说话好像也很费劲,后来我们多次在不同场所见面,一般是在珠海文化人集会的时间,因为他的斗门方言,交流起来非常不方便,他固执地用方言,我固执地用普通话,有其他人在场时还可以做一下翻译,我们单独见面,则今天天气哈哈哈,没有办法深入了。
他真是一个特例,我觉得他的肉体和思想似乎完全分离,和他个人打交道时,他是非常广东的,可是看他的文章,却是非常北方的。至少,我感觉他是受北方文化熏陶出来的作家,如果有地域之分的话,我认为他应该放到北方作家群中去。很奇怪,已经67岁的邝金鼻在广东才是个二级作家,我早以为像他那样的成就,本来应该是一级作家啊。
2000年5月1日,我随湖北师范学院教授黄瑞云到大冶的东方山去做了几天居士,在我的眼里,我一直认为目前健在的寓言、童话作家第一要排黄瑞云。
湖南人黄瑞云也是一怪,那么大名气的作家,过得十分清贫,房子年久失修,当然从来也没有装修过。他房外是一片坟茔,他把自己的书房叫做“邻坟居”,房里面除了书,就没有让人眼亮的东西,而书也大部分是旧书。他最喜欢和人聊天的内容是“文革”中的事,他住在乡下一所破烂房子里和一只老鼠斗智斗勇,从老鼠嘴里争夺食物而最后成为好朋友,讲得有板有眼,笑得哈哈的。
说到现在的寓言、童话作家,黄瑞云马上提到邝金鼻,他也认为邝金鼻创作的成绩是很突出的,他认为在当年那样一个生存条件和文化贫困的地方居然能够出这么个人才,真应验了小地方出高人之说。
阿凡提是个大题材,全国有不少人围绕其写作,极大地丰富了阿凡提的内容,而邝金鼻为其量身定做的篇什又是其中的上乘之作,邝氏作品不仅有古代阿凡提的成分,还有和现在时尚结合的成分,可谓与时俱进也。
和民间传说相比较,邝金鼻的作品可以乱真,在流传过程中,使人分别不出哪是真正的传说,哪是邝金鼻的心血,这样才好,在以后若干年,就能够真正和中国文化融合成一体,这其实是每个作家的最终目的。
我以为在中国寓言、童话领域,应该是北有黄瑞云,南有邝金鼻。不过邝金鼻现在的生存条件比黄瑞云好了许多,比起一直做老百姓的邝金鼻,黄瑞云虽然官拜黄石市人大副主任,却住在“邻坟居”,出门都没个车坐。
和邝金鼻最近距离的接触,还是2001年夏天,珠海作家们一起到韩国去,一路上,他几乎一直处于醉醺醺状态,一手抓酒瓶,一手抓香烟,两手都要硬。经常走着走着就看不见他人了,急得领队不得不经常停下队伍数人头,因为他的方言,在中国别人都把他当做外国人看,到了外国,可能要把他当做外星人看了。我们经常要寻着酒味去找他。等找到他,发现他并不认为自己走丢了,好像在珠海的街头遇见,并不着急走,还在认真看着某个细节,并且还要拉我们一起看,而我们为了赶时间,已全然顾不得他的感受。
还有一次是他拉我们到斗门去吃荔枝,还是他告诉我要沾着盐水吃,否则容易上火。我印象最深刻的,他就着荔枝喝斗门生产的酒。他说他可以用任何食物下酒。他的脸皮永远是红彤彤的,一派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的样子。有朋友说那是酒烧出来的色彩。20年前我在武汉钢铁公司有个喜欢文学的朋友叫董明江的,他不抽烟,也不喝酒,后来因肺癌去世,我至今记得不到50岁的老兄脸上就总是红彤彤的。
27年过得好快,一下子我就从青年人变成中年人,而邝叔则从中年人变成老年人,我想我还没有到发感慨的年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多让人感慨的事情。我有时经常想到曾经是珠海出书最多的梁潜,他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好多年了,我不知道珠海的文友们还有多少记得他,2006年,珠海有关方面编辑文选,梁潜的名字下面已经是1962—2002,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过10年了。我还经常想到杨干华,这个曾经的广东作协副主席,《作品》杂志的主编,他也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好多年,人走了,茶不能凉啊。这都是珠海文学历史上的人物。
毫无疑问,邝金鼻的创作也是珠海文学历史的一部分,不光是珠海,在中国寓言、童话的创作中,邝金鼻也留下了他浓重的一笔。他走了也有一年了,我一直惦记着他那可观的藏书,因为他的子女没有一个爱好文学,在他癌症晚期时就已经在他家门口的广场上当街甩卖了,几乎就是个废纸价,这也是一直大量买书的我后来不再花重金买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