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相思意,
与君书为知。
又恐昨夜风,
青鸾耽行程。
烛火之下。
一新一旧两张宣纸上的小诗。
那字体,字迹,起笔,收尾,笔锋,落笔之力道与我一模一样,无半分差别!
这真的让我十分惊愕,让我措手不及!
旧字墨里参着我的独特香味,而我新写宣纸上,字墨里只是平常松脂墨香。
青观在旁,比我还仔细对比核查。
青观最后只得说:师叔,你的字迹如今要厚重些,那封信上字迹较轻盈,还是有不似之处。
这一时,我竟失了言语和思考。
慌忙打开第二封。
是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庄重刚直的隶书体。
这字体我依然见过,在隐梅山庄的乌木案牍之上!
当时我在隐梅山庄,偷偷溜进百闻轩卧室,借他衣衫去翠屏楼打探云上阁消息。
经过他书房,晃眼间被他字体所吸引,停顿欣赏了一时。
我和青观睁大眼睛看着信上内容:
柳兄,锦心已于十六日下拢月山奔赴苏州。
吾今日京中门内急发召集令,分身无术。劳烦兄至接信之时起,赶至苏州隐梅山庄,护锦心一路,稍后我会前来寻你们。
百闻轩。
默读完这封信,客栈四下皆寂。
更衬托出对岸的琵琶声,声声惊耳,弦弦惊心!
原来这一路遇到百闻轩果然不是巧合,遇到柳若絮亦是百闻轩的安排!
倘若没有“护锦心一路”这五字,恐怕我又会生出众多疑虑。
看这信中所指,以及我下拢月山,天心崖之后,虽变了些容貌,百闻轩能一下识出。
柳如絮亦是。
原来,我与他二人都是熟识,且感情亲厚。
虽然,眼下可以确定这包裹便是鹫峰寺那柳若絮之物。
第一封书信是我亲笔,但这首五言小诗,我不敢贸然认定为是我写给柳若絮,而不是百闻轩或者旁人!
那旧信封外还套着一个新的信封,说不准是百闻轩转寄给柳若絮当做亲友信物,再说这二人目前皆是有妻有室!
一个迎娶了落选之秀瑜氏,其貌如仙人,心善目慈,人淡如菊。
一个同师妹结发,同门同宗,两小无兼猜。我虽然没见过,知他发妻,定然也是良善之人。
无论我失忆之前与何人定情,眼下都十分尴尬。
我命青观原物放回原地后,便回去安心休息。倘若青禅回来,告知他不用再担心隔壁新客。
然后,我自己一个人走回自己房间,轻轻阖上门,将三只蛊铃依旧用细线封在门窗上,一路皆是如此。
我一路所担忧的京畿青冧门柳若絮,仅仅是用剑来使刀法,几招便将寰派堂主宁轻尘打败。
其剑法和内功犹如寒潭,深不可测!
倘若为敌,不知自己能否应付?
却不想,原是亲厚旧友。
这样的高手于为友,我却还是失忆三五年,忘记往事前尘,于万卷楼重新学习语言,了解周遭人事,翻阅天下文章,控制死尸,培养毒物。
倘若我失忆不是自己过失,那导致我失忆之人之事,定然更深不可测!
尽管拾翠斋无所不知,蜀山亦无所不晓,青冧门人手众多,唐门擅长计谋,我唐门少主却重伤失忆,而我的贴身侍女只影暮雪如今何在?
如今此时,柳若絮身份牌揭晓,我却犹如身在赌局般,面临猜骰子的大小。
我自己猜了小,看别人也下小,赢了也不是太多,但押大又觉得不可能。
随后自己鬼使神差随便一压。
骰盅揭开,是大!
再看庄家已经把这一局所有的赌资,推到你面前。
你才发现,你赢了,你方才随意扔的是大!
这谜底揭开得太过突然。
又像是元宵佳节赏花灯。
第一个灯笼谜面是:仲尼日月,谜目是古人名。
你仰头思索一阵,不知谜底。
接着看第二只灯谜,谜面是:十五天,谜目是一字。
你低头拼凑拆解一番,依然不知谜底。
于是,你在一旁继续猜呀猜。
你顺着灯笼,看看下面自己能解的灯谜。
而第五个灯笼却赫然写着,第一个灯笼谜底是:孔明!第二个灯笼的谜底是:胖!
仲尼是孔子的字,其为春秋鲁国人,儒学创始人。日月为明,所为孔明也!
而三十天为一月,十五天为半月,月半为胖!
而我失忆之谜,只得谜面,不知谜底。
这江湖除了九州,还有西域南疆,各派各门,高手辈出,谁都是我的秘目。
尚且人外有高人,天外有重天,而最后不知何人才是我的秘底?
但是,如今我看着柳若絮的谜底,这就是最后的谜底了吗?
同样的谜面:一家十一口。
谜目不同,谜底不同。
谜目为射一朝代,谜底为周。
谜目为射一单字,谜底为吉。
世界瞬息万变,友敌转换,善恶交替,而最后的秘底是来自谜目!
倘若柳如絮此刻和我没有利益冲突,便为亲友。
若有一日,唐门和青冧门利益起了冲突,说不定便是敌对的仇人!
操控最后答案的,便是这可篡改,可重新限制范围的,谜目!
因为思索太多,我的脑袋不住的像有大风声吹来,无法再集中。眼睛也无法睁开,不是蛊毒发作,只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
红虬感到我的慌乱,不等我召唤自己从我袖子里闪影出来。
几条我养的小蛇,也在竹筒里丝丝吐着信子。
我用埙声安抚几下,发现自己气息紊乱,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倘若此次,我能够顺利救活锦蓝。
我想寻一处地远清凉之处,筑一小屋,种酩培香,混迹于山野茶农之间。
不过,当真我又能放下天心崖上事,一人隐居世外?
我把床上的棕榈和被子搬到床底下,桌上的四床被子叠成条形,也搬到床下。
一切完毕后,我自己滚到床底下去。
然后用那四床被子,把床底遮住。
屋外有青禅青观巡逻,门口有蛊铃,袖中有红虬,可我突然那么害怕。
我怕再也不能回到锦蓝身边,一路上越靠近苏州,越害怕生出其他事端。
不知百闻易从京畿归来,不见锦蓝会如何担心?
锦蓝因我而伤,我一定要安然回到云上阁将她救回!
未吹熄的烛火灯影幽幽。
这住在床底下的我,只是假装自己很安全!
终于,迷迷糊糊入睡。
梦中一个仙岛,高高悬于海面,隐隐见有结界,飞鸟不可进。
岛上花开遍地,姹紫嫣红。
有一绯衣女子叠加趺坐在石床上,其丝发飞舞,长长的青丝犹如一笔行远的墨迹。
她美如雨后芙蓉,安静的闭着眉目,不看人。
其身后仙雾缭绕,光影流动,头上的一株梨花树,花开的特别好,有风轻轻的一吹,便片片飞舞。
而通往仙岛的辽远石阶上,周围的人神色凝重看不清面目。
唯独我自己,一身鲜血,染透了白衣!
我醒来,咬着嘴唇,不敢睁开眼。
桌上烛火,还未燃烧殆尽。
却感觉到身边有陌生人气息。
谁敢近我身,还陪着我在这床底休憩?
我睁开眼,借着烛火慢慢看清。
他一身青裳布衣,星眸辰眉之间全是疼惜。
柳若絮静静凝视着我的脸,见我醒来,怅然笑笑。
笑得如一个解开谜团。
我伸出手,突然去抱住他!
又一瞬间,我神智恢复。
人从方才的劾人梦境醒来,赶紧撒手。
我体内含毒,常人不能长时间与我太近。
我只要下拢月山天心崖,自己所用竹筷或者碗盘尽可能烧毁,或者尽可能自己不用手,脸碰触任何别人,任何东西。
若是有人碰到被我碰过不久,未清毒的物品。内功高强的人还好,影响不大。
倘若平常民妇,可能会中毒,且中毒表现不一,呕吐,痢疾,中风,偏瘫。
我至小侵泡了太多种毒,所以碰到我毒的人,中毒表现不一。
花善上次在清水遥蹭我脸,把我吓坏了。后来她竟安然无恙,也是因其接触毒物,研究毒物有关。
而他,明知我身浸百毒,还执意离我如此蹁近。
他伸出右手紧紧的抱住我:锦心,没事,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