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经浸透寒衣。
我们在隐梅山庄,已经度过几些荒唐时日。
我们把酒淋剑,也骑射对弈,中宵挑灯在院内赏花,赏月,赏静水流去深处。
庄内琴瑟与笙歌齐鸣,诗词与歌赋唱和。
倘若有人经过隐梅山庄的高墙,还以为是一个宫廷乐团在排练。
倘若真是一个表演,不知能不能如【霓裳羽衣舞】一般,流芳千古。
我这次游历江湖小半年时光,从最初的南疆遇到自在和尚。其后于昙黍国鴒救了花善,一道又游历山川湖海。
途中一起救过妇孺,打过海盗,也偷过酒庄的美酒,执剑为侠,亦闹过不少笑话。
一次,我们几人去到一个中原城邦,城内雅士全都簇拥在一山峰下赏牡丹花。
花善大声的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喊:锦心,锦蓝,自在和尚,我们去偷情,去偷情吧。
所有赏花的雅士,诧异的望着我们,四个人,去偷情?
自在和尚掩面溜走,锦蓝莫不着头脑。
我走到花善身边,那背后小园,海棠开得红红如灼,如火燃烧。
指示方向的木牌上明明是隶书的愉情园。
是愉情园,不是偷情园!
一生聪明,变成贻笑大方。
虽然如此,也可大方一笑。
再几日,我就要带着锦蓝回到天心崖,恐怕再也无法逾越礼数,如此恣意潇洒。
祖父已经年迈,几位叔叔都不是爱管事的人。
我要接下唐门这一副重担,打理门中诸事。
锦蓝一旁协助。
这一次外出,像自己跟年少的自己的告别的一种仪式。
从此收起孩童的样子,束冠带玉,执章带令。
还得面色不露对于任何人的喜厌,言辞不表明最后立场。
于门人前一丝不苟,以身作则。
高堂孤山,等到下一任掌门执章接过令牌。
念珠说,跟成皇屡次装病一样。
想有人去接下身上的担子,有人替他座在庙堂之上,龙袍旒冕。摔几个奏疏,又俯身扶起一臣。
方才二皇兄来过隐梅山庄,说成皇退位,皇兄上缮择日就要新皇登基了。我跟柳若絮和百闻轩都要赶回京畿,严阵以待差遣调派。
要散了吧,这八人,不知何年能再聚首了。
风会一直吹,月亮会一直挂在穹庐,唯有这些人儿要散去了,回到自己的宿命。
曲径通幽处,出门去打醋。
问你多少钱,我却铜板无。
自在和尚一边出门,一边教花善自己的打油诗。
自在和尚要去一个叫清水遥的地方修行,传闻那里佛灯里梵光缥缈。
如世尊向世人说法,仙鹤翩跹,恍如蓬莱宫殿,那里静水流深,仙雾缭绕,还要学习酿酒种植之术。
芒种秋收。
念珠追了出来,赠与自在和尚一串一百零八颗绝等的玛瑙念珠,自在回送了剑柄上一只衔着玉皇的流苏。
又取下一串自己随身二十多年的菩提给我,把一本走哪里都带走的半卷【笑林广集】用锦布裹好,送给花善,他是希望她能一直开心。
锦蓝把巴乌留给了百闻易,百闻易捧着她的脸,不说话,站在门前。
百闻易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把折扇,上面是锦蓝蒙着眼站在最中间,满地菊花,身后庭轩寂寂,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我昨晚所画,百闻易说。
我看着锦蓝面如桃花的模样,回去得费心力了,得打扫宗祠了,得说通三叔嫁女了,得去祖父那拿辟毒丹。
因为唐门子嗣从小就浸在毒缸,除了门人,极少与外人亲密接触。
倘若是与外族嫁娶婚配,绵延子嗣,必须用这辟毒丹给对方服下。
不然,就算你内功修为再高,长期同一屋檐生活,也会有损怠,甚至中毒。
这毒不好解,因为毒的种类太多!
柳若絮从念珠身边绕过,慢慢的跟我说,锦心,回到天心崖便给我写信。
他对天一吹,出来一只青色的鸟儿。
柳若絮把鸟儿放在我手臂上,我袖中的红虬闻到青鸟爬出来看,我赶紧换了手对红虬说,不能吃。
红虬就慢慢爬回到袖中,吞口水两声。
青鸟也去了我袖中,听声音是在欺负红虬,等它出来,我发现它把红虬啄掉一只手,就赶紧飞出来。
柳若絮说,到时候放了青鸾,它自己能找到我。
我仰头一笑,看着他原本冰魄一样的眼眸,此刻好像有星火。
我伸出手去,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倘若襄王有梦,神女有心。
他脸上不见悲伤和欢喜,掐了一下我的脸,一路多注意安全,等你信来!
不似上次替我擦去脸上血迹轻柔,原是离别太羁绊人心。
我松开手臂,他拿出一对粗陶小器:这叫风来咽,风来呜咽,像我思念你般悲切。
百闻轩处于百忙之中。
除了众人的几路送行车马,饮食,还有护送花善回到昙黍国的护卫。
念珠还派遣了两名护卫,自在和尚还是担忧花善安全,决定先送花善回到昙黍国。
花善看了看我腰间的玉箫说,锦心,把这玉箫送给我吧。
从腰间摘下玉箫,我叮嘱她,记得用先除了毒气,再碰它。
花善说,其实昙黍国也有研究蛊毒的巫师,只是不同宗罢了,为了你,这次我回去,一定要学精那蛊毒之术。
我把自己的金丝钱袋递给她,路上一定多加注意安全,我会一直想念你。
秋高气清。
苏州城外的长亭,我们几行人各自走向四个方向。
天边的云淡薄的飘着,一行大雁往南飞去。
霜降的时候,我们回到天心崖万卷楼。
我的侍女只影和暮雪带了弟子门人在山下十里等我。
恭喜少主,二少主,唐门芙蓉堂终于添了男丁,掌门取名叫锦聪。
只影和暮雪,是一对双胞胎,眉心皆有朱砂痣,是我的贴身侍女,肤如凝脂,如雪有余。
当年我父母下山后带回来的亡夫亡母一对孤女,也不知何种变故,才会致使她们从小便如此命数。
她们在拢月山说是我侍女,我也拿她们当锦蓝一样待。
晨时我自己穿衣梳洗去后山练武,结果她们还是远远的跟过来,远远的陪着。
我折了柏树枝桠,教她们练武,于万卷楼教她们习字。
暮雪性情有点急躁,我和只影都要不停告诉她没关系慢慢来,要一招一式拆开来练习,不要着急速度,只有练习得熟悉了,才会顺畅,才能加快速度。
暮雪后来一练功便对自己说,暮雪呀,别着急,慢下来。
我和只影不敢笑,怕影响她,便放慢自己的速度带着她。
我走的时候,就知道五叔将要当爹,也是计划在他降生之前赶回来。
却不想,锦聪提前出世。
锦聪,锦聪。
锦蓝跟我一路奔驰回到芙蓉堂,远远看见三叔正命门人将一弟子被捂着着嘴,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