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媚人闻言一笑,脑中浮现出聂员外那张带着酒气的奸商笑脸。挂念?怕是挂念我的银子罢!这人前世为坏,这世似乎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和紫烟皆是阴人,怎好与阳人同住?
见他满面含笑的望着自己,却又不忍拒绝。正犹豫间,背后紫烟偷偷扯了扯她的后襟。
姬媚人端起茶盏,紫烟上前一步替她倒了,笑道:“聂公子,我家公子自幼喜好清静。听说连云观风景清幽,正欲往连云观暂住。”
聂天听她早已有了打算,有些失望到:“是吗?昨日怎未听贤弟提起?”
姬媚人笑道:“实因小弟喜好清雅,李捕头特地荐的。”
福祥一直低着头,此刻听自家公子失望的语气,抬起头对着姬媚人道:“姬公子,您就去我家罢。我家院子也很清雅,姬公子去过的,可还记得?”
他若不说话,紫烟似乎忘了还有这号人。此刻听他出言恳求,有些好奇的转头去瞧。
但见这一直不抬头的小书童与自己一般年纪,长着好看的娃娃脸,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那老实书童与自己一对视,竟然红着脸低下了头。紫烟见他红了脸,愈发好奇,偏着头去瞧他脸上神情。
姬媚人对福祥本有好感,听他恳求自己,有些不忍。正待答话,见聂天目光闪动盯着某处。循他的目光才发现,身侧的紫烟正一脸迷茫的盯着福祥。福祥早已羞红脸,低了下头。这小丫头……姬媚人摇头笑笑,忽然改了主意,轻声道:“承蒙聂兄抬爱,不知小弟明日可否搬去?”
聂天听他转圜答应,心中一喜,笑道:“自然!愚兄已命下人收拾了厢房,贤弟只管搬来便是。明日愚兄亲自带人,为贤弟搬运可好?”
“不必了。小弟此来,并未带什么东西,明日自去府上便是。”
聂天笑道:“咱们明日下学一同回去罢。你入了学籍,只去一日,难不成明日又不去?
姬媚人听他一提,媚颜一红。当初给了院长50两金花儿,这院长便爽快安排与聂天同间课室。又因自己这纨绔子弟的模样,估计也考不了什么功名。准允自己来去自由,不惹事便可。今早见了她,还极力讨好!
聂天见她羞赧,笑笑:“既是入了学,便好好跟着讲学学习。就是不考功名,将来做些别的,也能为国效力。大丈夫,当治国安邦,方不枉此生!”
聂天心中一动,竟把这些不曾对他人提过的心里话,说给了姬媚人听。自从见了她柔媚粉面,他莫名生出亲近之感,倒是奇怪。
姬媚人闻言沉静,聂天前世便将治国安邦定为自己的抱负。在地府做左御史,也时常关注人世的兴亡更替。他的志向从未断过,即使如今忘了前尘往事,却牢牢记此一事。
姬媚人暗淡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获益良多,自此定会改悔。明日,咱们学里见!”
聂天听他被说通,高兴道:“恩,明日愚兄等你!”说罢起身看看窗户:“时候不早了,愚兄这便告辞。”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如今正是初春,贤弟将窗户打开过过风气也好。看你面色苍白,可别闷坏了。”回头带着福祥走出门去。
姬媚人听他关心自己,嘴角一勾,他如何明白她们之事?
福祥抬头看一眼姬媚人,恭顺道:“姬公子,明日请早些来!”转头见紫烟盯着他,赶忙低下头跟着聂天走了。
紫烟见那书童与自己一对视便埋下头去,疑惑的盯出门口……第二日下学,聂天带着姬媚人坐车回府。聂员外欢喜十分,吩咐厨房专做了锦州特色菜式,交代各房不可得罪贵客。
晚膳用罢,聂天亲自领姬媚人去客房。跨进园门,藤萝修竹墨色葱葱。灯笼晕黄,晚风轻拂,正是聂天的书房旧院。姬媚人心情很好,见了夜色景致,愈发好了。
紫烟第一次见着书房,四下一瞧,暗叹一声。聂天到底是文人雅士,与阎君的沉闷迥然不同。这园子翠色环绕,烛光摇曳,无端叫人生出些温柔之感。栽了四季鲜花,还植了北方难活的修竹,养的竟也葱绿可人,实是不易。
聂天将她二人领至左侧厢房,站在灯下笑道:“委屈贤弟与愚兄同住书房了。”
姬媚人笑容可掬道:“何来委屈之言?贵府实比顺江楼好多了。小弟感激不尽!”言毕,拱手一揖。
聂天含笑看她,灯下人儿水眸闪烁,粉面生辉,让人惊艳。聂天一惊,难道自己果有断袖不成?为何方才竟生了绮念?自见了他便格外亲近,还邀到府家里?
想至此,聂天没了底气。心虚的看她一眼,低头回道:“勿须言谢,只管住下。若有需要,吩咐福祥就是。”
姬媚人哪知他心中转念,笑着再谢。聂天略一点头,急急回了书房。
福祥见自家少爷有些古怪,却也没深想。恭恭敬敬的冲姬媚人行了一个礼:“姬公子,您要是有吩咐,只管告诉小的。”见姬媚人含笑点头,他才小声道:“昨日请您早些来,是想把这个给您。”双手前伸,递来一方褐色食盒。
姬媚人有些好奇,紫烟恍然道:“怪不得你一直背着手呢。原来藏着这个?”说完,飞快的从福祥手里抢过来递给姬媚人。
姬媚人捧在手里,见他二人大眼期待。微微一笑,启开食盒。一股辣香扑面而来,却是新鲜竹笋制的香辣笋干。姬媚人疑惑转头,看向福祥。
福祥呵呵笑道:“是园里新采的竹笋,这几日正是时节呢。”
紫烟知道这笋干的不易,笑嘻嘻看着他:“这么贵重的笋干,你拿了一盒,可是偷的?”
福祥一下子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没偷,是我每天盯着它,长出来采的。”
姬媚人顿时明了,此地乃锦州,修竹不易,竹笋更不易。心中感动,摸摸福祥的头,轻声道:“紫宴逗你呢,你莫当真。谢谢你的笋干,你家公子可知道?”
福祥得她宽慰,平静下来:“姬公子放心罢,我家公子知道的。这几日,小的时时盯着它们。长出一棵采一棵,才收了这一盒。是请厨房孙奶奶做的。您尝尝罢,可好吃了!”
紫烟见他急切,绷着小脸插嘴道:“我家公子与你非亲非故,你干嘛巴巴的送笋干?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福祥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涨红着脖颈,结结巴巴:“我…我……”
姬媚人拦住紫烟,安慰道:“福祥莫理她,她同你玩笑呢。”转头冲紫烟嗔怪:“你今日是怎了,作何总与他过意不去?福祥老实,不许胡乱玩笑!”
紫烟吐吐舌头,接过主子手里的食盒,低声道:“奴婢知错了。”
福祥听姬媚人如是说,又见姬公子的小书童紫宴半分怒气皆无,站在公子身后眨着眼睛,冲自己吐舌头。终于明白过来,是被他耍弄了。红着脸低着头告辞了姬媚人,急急地跑开。
姬媚人又说了紫烟一回,推门进去。这厢房与聂天的书房大致相同,外间是会客小厅,里间是睡房。紫烟扶她坐下,将食盒小心的收拾好,搁在书柜边的格屉里。
姬媚人一笑:“舍不得?刚才却是哪个刁钻的小丫鬟在门外戏耍福祥的?”
紫烟听她一说,小脸微红:“哪有?这笋干贵重,咱们又不能吃,留着总归是好的。”
姬媚人扑哧一笑:“留着总归是好的,咱们又克化不了。留着以后与你的如意郎君吃罢。”
紫烟闹了个大红脸,淬道:“奴婢还小,还要服侍您呢。哪里寻什么如意郎君!”
姬媚人疑道:“是吗?昨日傻乎乎盯着福祥瞧的却是哪一个?莫不是相中了人家俊俏模样?”
紫烟羞着争辩:“奴婢哪有?他还是小孩子呢!”
姬媚人点头赞同道:“人倒是小,不过嘛,也晓得做笋干与你了……哈哈。”
紫烟伸手捂住小脸:“哎呀……宫主……”
姬媚人一本正经道:“无妨无妨,反正你们也是一般年纪。他可不知别的,只晓得你是12岁的小女娃罢了。”
紫烟见主子到了人世,性格变化,生气许多。嬉笑胡闹,再不似从前的沉闷。心里欢喜,被她编排也不恼。小脸佯怒,跳起来追向她,作势要打。
姬媚人见小丫头扑过来寻仇,哪里肯让她打了去?窥见动静,嬉笑着跑开。主仆二人在屋里来来回回乱窜,也没了主子和奴婢的正行。
嬉闹一会,有些累了,省起课业尚余。紫烟拿出书袋,铺纸研墨。姬媚人凝神提笔,认真撰写。待她做完,厨房的婆子送来热水。紫烟伺候她洗毕,服侍她睡下。
主仆二人本是地府亡魂,入鬼道无时日,即便几年不歇息也是无事。这夜伏昼出极不习惯,难有睡意。二人靠在各自榻上,隔着纱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紫烟犹犹豫豫道:“宫主,秦御史不识得您了。您为何不赶紧告诉他,您是来寻他的?”
姬媚人知她终会问此,怅然道:“便是告诉了他,他也忆不起。无端端教他疑虑,惹来诸多麻烦。”
紫烟听罢,不解道:“秦御史不是御史吗?孟婆汤怎会对他有效?”
姬媚人不便说忘生汤,无奈道:“我也不知,反正他已忘了前世所有。”
紫烟叹气道:“要不,您求求阎君罢?阎君最是疼您,你去求一定准。”想了片刻,低低道:“奴婢虽不知秦御史为何而来,却晓得您一定是寻他来的。阎君命奴婢好好跟着您,等您…等您寻不下去了…就陪您回地府。”
姬媚人听毕,刀削俊颜一闪而过。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我自是寻他来的。他忆不起便忆不起!等我助他结了心愿,他回地府自会忆起我来。届时,说个清楚便是。”
紫烟听她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果然是寻秦御史的!地府亡魂能有甚心愿?不过报仇报恩罢了!主子要助他,定是心念他!秦御史虽不识她俩,却也格外亲热。想来在地府他能喜欢上姬媚人,到人世再喜欢也是不难。暗暗想明,紫烟也不点破。决计守着主子,同归地府。
姬媚人刻意道出,见她明白不语,满意的躺下。此次入世,阎君给了五年期。这五年,便慢慢让秦哥喜欢她,慢慢助他报仇罢。
若是忆起,更好。若是忆不起,回了地府再说罢。他骗了自己转来人世,看他回去如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