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姬媚人早起。紫烟小心收拾着她青丝纱裙,笑道:“宫主,还是裙子好看些!”
姬媚人对镜梳妆,笑道:“可不是,咱们再不用穿男子衣物了。”
紫烟点点头,抬头问道:“宫主,院长说聂公子不日就要进京。咱们可还呆在锦州?”
姬媚人闻言轻声一笑:“可是舍不得福祥,想跟着前去?”紫烟俏脸一红,恼道:“您又胡说!奴婢怎会舍不得他?不过问问罢了。”
姬媚人抚着鬓角,细细看镜中的美人,媚眼一抬:“放心罢,他今日定会前来!”紫烟疑道:“您怎知?”
姬媚人转过身来,一本正经道:“我猜的。紫烟一塌,无力道:“猜的怎能做主!”
因不去学院,早起无事。姬媚人梳妆完毕,在府里晃荡半天,百无聊奈。紫烟见她无趣,替她拿了琴盒,摆在前院小湖边。
深秋天冷,日头不大,绿柳荫凉,也未撑伞。姬媚人坐在柳下静静抚琴,紫烟立在她身后专心看她指法。
午时,王胜来寻。过了拱桥,远远瞧见姬媚人一袭粉纱坐在柳下。跑至岸边,冲树下紫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紫烟瞧他鬼头鬼脑的模样,走近问道:“有事?”
王胜脸一红:“聂举人来了,在门口!可让他进来?”紫烟一听,抬头笑道:“请他进来罢,何须跑来问我?”王胜点头不答,飞快跑了。
聂天带着福祥转过照壁,姬府景致尽入眼帘。风中传来丝丝琴声,福祥听了片刻,轻声道:“公子,有人弹琴!”
聂天也听见琴音,转头冲身旁的王胜道:“可是姬小姐在弹琴?”王胜呵呵笑,恭敬道:“正是我家小姐!”
聂天得到答复,心思一动,冲他拱手道:“有劳小哥,在下自己进去就好!”王胜见客人发话,止步退下。
穿过石径,过了拱桥,琴音愈加清楚。聂天抬头寻望,湖边柳下,一袭粉纱,专注抚琴。紫烟见了他们,含笑点头。
这几日聂天未去学院,实因家事相累。李捕头按照马旺财线索,寻去青崖沟。谢秃子的青崖寨不归锦州管,见了李捕头奉茶倒酒,周到恭敬。可这奉雪娇,却是着实没有。
李捕头四下搜遍,就连马旺财口中的黑面女贼都不曾见到,更别说奉雪娇了。谢秃子立在堂中朗声笑道:“我说李大人,稚子胡言您也信?别是落到哪个窑子里做了兔儿爷,赖在我谢秃子身上吧!哈哈……”厅中兄弟哈哈大笑,把个李胖子气得半死。
回锦州向聂天匆匆交代一番,只说疑案待新知州大人来了再审度,不再过问此事。何知州离任,旧部忙着接迎新官,整理公务,皆是无暇搭理聂天。州府一片忙碌,聂天不好再多说什么,终是放下不提。
今日一早,欧阳宏差人叫他去取举荐信。聂天接了书信,感激万分。包了谢银递给他,欧阳宏冷着脸甩手走了,并未收。
聂天自从新娘子丢失,接踵而至一串串烦心事。连从前亲近他的老院长都起了嫌隙,暗叹一声,告辞离去。
姬媚人退学一事,他已得知。早起处理完府中事宜,安排好赴京行程,带着福祥来访。一路烦乱的心绪,在见到绿柳下端坐的粉纱美人时趋为平静。
缓步踱到柳下,紫烟福身笑道:“公子,您来了!小姐说您会来,奴婢只当是玩笑呢!”
聂天笑道:“你家小姐如何得知在下要来?”紫烟捂住小嘴,瞧一眼坐着的姬媚人:“奴婢什么也没说。”
琴音戛然而止,姬媚人抬头佯怒道:“哪家不听话的小丫头在胡言?”紫烟吐吐舌头,腻声道:“小姐,聂公子来了。”姬媚人嘴角一勾,站起身来:“聂公子!”
聂天温和笑:“媚人!”她粉纱临风,珠花摇坠。立在柳下,含笑施礼。如春风拂过聂天心上,近日的种种烦恼似残破蛛网,无痕消去。
姬媚人见他眼神炽烈,教人羞赧。避过脸面,笑道:“院长说您要离开锦州?”
聂天注意到她的细微躲闪,迎上去温声道:“几日不见,怎生一下子生疏了?”
姬媚人退开一步,笑道:“并无。”
聂天羞恼的靠近她:“你总是如此,飘渺虚幻,教我看不清楚!”
姬媚人不语,转身沿着石径慢慢走去。聂天跟上她:“媚人,我意进京待考,你可愿同去?”
姬媚人低头走着,轻声道:“我不想去。”
聂天停下脚步,失落的看着她。半晌,低声道:“为何?此次进京,我便要呆到后年科考。难道你……你不念我?”
紫烟与福祥跟在身后,听了他的话语,面面相觑。一是喜,一是急。福祥不知道自家少爷已经与姬小姐互诉衷肠,听了少爷之言,替他高兴。紫烟听得他话,脑中却盘旋着阎君高大的身影,略略着急。
姬媚人回头看紫烟,紫烟会意的退开。福祥跟上她脚步,恭敬退去。明月珠三丈之内皆能保她如常,她也不惧,退到了丈外的柳下。
姬媚人停住脚步,看着聂天认真问道:“你可是悔了何小姐亲事?”
聂天一惊,脑中转动,疑道:“什么亲事?”
姬媚人不悦道:“我听说,你悔了何小姐亲事!可有此事?”
聂天悔亲一事只有两家亲近知道,学院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再加上聂天刻意隐瞒,姬媚人根本不知此事。若非院长警言,她还蒙在鼓里。
这几****一直不悦,却未表露。聂天前日诉情与她,若是进京,自然要来邀她。是以静静等着,待聂天来了问个明白。
冷风一吹,美人青丝飘摇,冷面微怒。聂天心知有人透露了细枝末节,俊脸一塌,委屈道:“何大人确曾提亲,可我一口回绝了。不曾定亲,何来悔亲?何大人对我不满,自然胡乱编排!你怎信他人,不信我?”
姬媚人仔细盯着他神色,见他剑眉紧拧,一通埋怨。动摇道:“是吗?那别人为何说你悔亲?”
聂天眼睛一涩:“那是别人污我清白呢!你也信……”叹一口气,伸手捉住姬媚人一双柔胰。盯着她如水眸子,哑着嗓音道:“我心中止你一人。此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姬媚人见他黯然起誓,不忍道:“许是外人胡诌罢,我又未怨你!”红着双颊,抽出手。
聂天见她抽回玉手,怅然道:“既是不怨,你可愿同我进京?”
姬媚人摇头道:“你进京科考,我去作甚?”
聂天哄道:“你若不去,我相思成疾,命难保矣!”
姬媚人见他一副情痴模样,思踌片刻:“你既如此说,我便同你去罢。”
聂天喜道:“你同意了?”笑着作揖道:“媚人在上,学生记下情谊!自此只怜妹妹一人!”
姬媚人见他如此无赖,没好气道:“油嘴滑舌,何时能改!”
聂天起身笑道:“我只与妹妹一人嬉闹,外人又不知。”
姬媚人嗔他一眼,叮嘱道:“自今日起,你便安心科考。他日中了状元,报国安邦,也好圆了心中志向。”
其实却想说,他日中了状元,结了宿愿,便可重返地府了。
聂天不知,闻言惊喜,面上平静道:“是……”
姬媚人此言何意,不言而喻。若他考上状元,他这公主妻子,定会替他向未来岳父讨个大官。他日拜为封疆大吏,跃马扬鞭,锦衣还乡,岂不风光?
二人各怀心思,缓缓走向花厅。聂天跟在姬媚人后头,心思百转,暗自筹划。决计早日启程,莫教外人坏了他的大事。
聂天与姬媚人腻了一下午,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紫烟见他走了,问道:“宫主,咱们真要进京去吗?”
姬媚人倚着檀木软椅,懒懒道:“恩。咱们来此便是寻他的。他进京,咱们自然也要跟去的。”
紫烟替她斟好茶水,奇道:“那您为何却骗他说不去?”姬媚人抿一口茶,缓慢道:“因我有话问他!”
紫烟一笑:“可是问他与何小姐定亲又悔亲?”姬媚人神色古怪看她一眼,温吞道:“并非。”
紫烟盯住主子,不同意:“福祥今儿已经同我说了。说何小姐钦慕聂公子,何大人便请了聂员外去定亲。聂公子并未答应。”
姬媚人看她一眼,含笑不语。两下一验证,聂天倒未骗她。她们却不知,聂天连福祥也一并瞒下了。
姬媚人搁下茶盏,想起一事,问道:“这几日,怎未见着陈聚名?”紫烟摇摇头:“奴婢不知。那日酒后,再未回府。也不知,鬼混到哪里去了?”
“谁在背后说我?”窗外白影一闪,厅中烛火一暗。二人循声看去,一位白袍公子摇着折扇,悠闲的坐在门边木椅上。不是陈聚名,是谁?
姬媚人见是他,靠着椅背缓缓道:“你这几日去哪了?”陈聚名倒在椅上,望着房梁:“喝酒去了!”
姬媚人笑道:“既是喝酒,如何不喊我?”陈聚名转头,严肃道:“你喝不得!我喝的是人世之酒!”
姬媚人闻言笑道:“你我皆为鬼,你喝得,我怎喝不得?”
陈聚名摇摇头:“我等鬼仙,授命之时得了天宫蟠桃的。你虽有明月珠,却只能喝酒,不能食菜!我吃了蟠桃,既能喝酒,还能食佳肴好菜。”
姬媚人追问道:“哦?那蟠桃比明月珠还厉害?”
陈聚名笑道:“蟠桃难避日月,明月珠难用饭食。各有不同,说了你也不知!”
姬媚人见他卖关子,撇撇嘴不再追问。正经道:“我要进京了!”
陈聚名坐起身来,疑道:“为何?”
紫烟不屑的看他一眼,开口道:“为何告诉你,说了你也不知!”陈聚名好奇心起,央道:“我的小祖宗,你快说罢。锦州呆着多好,为何要去京城?”
紫烟不答,转头冲姬媚人道:“宫主,您说蟠桃长什么样?”
姬媚人摇摇头:“我不知。”
陈聚名叹气,无奈道:“天宫有王母,王母有花仙。那蟠桃便是王母身边桃花仙子掌管的桃园,结出的大桃!凡人吃了可长生不老,我等鬼物吃了便能做鬼仙,与常人无二。封仙之前,我得了半块蟠桃,是以能饮人世酒,能品人世茶饭。”
紫烟小脸仰起,赞叹道:“真的?做鬼仙可真好!”陈聚名得意道:“那是!”
姬媚人面色复杂看他一眼,问道:“蟠桃什么样的?”
陈聚名解释道:“其实也没甚不同,不过比咱们见的大一些罢了!我未去过天宫,难知详尽。”
姬媚人点头道:“哦。”
紫烟见他解了疑问,告诉了他姬媚人赴京因由。陈聚名听毕微微不悦道:“聂天走便走,你们跟去干什么!不如在锦州逍遥快活的好。”
紫烟哼道:“你知个什么,反正咱们要去。这下再不用对着你,我还高兴呢!”
陈聚名白她一眼,晃着腿:“你们走了,此处再无需看护。我还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