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众人收拾整理,准备出发。姚闲还未回来,也不知是那老妇人儿子伤得太重,还是别的事情耽搁了。
姬媚人打算留些金银,又怕路过的贼人窃取。待到旭日东升,老头子还未回,只好留下银两套马离去。
堪堪走出门口,准备上车。昨夜的老妇人远远喊来:“等一等……”姬媚人回头一笑,这老婆子倒是个风风火火的人。
王胜牵住马儿,福祥迎了上去:“奶奶,姚爷爷呢?”老妇人呵呵乐道:“姚大夫昨夜喝醉了,住在我家呢。”
众人一听,暗自抹汗。这个姚大夫倒是大胆,也不怕众人裹了他的家私跑掉。老妇人急急走近,见了姬媚人讶然叹道:“这个公子真是俊勒!啧啧啧……”姬媚人含笑拱手:“大娘!”
老妇人摆摆手:“当不起当不起!”眼珠一转看见躲在姬媚人身后的紫烟,老脸笑成了花:“这个小娃娃,昨夜我老婆子见过勒……”
紫烟苦着小脸,避开她,福祥一笑:“奶奶,这是我兄弟。”紫烟瞪他一眼,老夫人呵呵笑道:“怪不得勒,你们两个都莫俊勒!”
聂天听她说了半晌没个重点,拱手笑道:“这位大娘,不知唤下我等所为何事?”
老妇人醒过神来,笑呵呵道:“二位公子,今日是咱家陈公大寿。我老婆子特来请你们勒!”
姬媚人笑道:“多谢大娘美意,可惜咱们赶路在即,怕是不能前去了。”紫烟躲在姬媚人身后笑道:“奶奶,我们去不了勒……”她童音学舌,正是这老妇人惯常语气。
福祥听了咧嘴直笑,不答言。老妇人道:“小娃娃莫要学奶奶勒……我们乡君特地命我来请的勒……请不了你们,我老婆子怎好回去交代勒?”
聂天笑了片刻,回转一番。此地偏离锦州,无人知他身份。提早进京,不急赶路,正是有意要带姬媚人一路游玩,缓行盘桓。去看看热闹,倒也无妨。拱手抱拳,眉目含笑:“多谢大娘,咱们同您前去,也好免您受责!”
老妇人闻言一喜,乐呵呵道:“姚大夫说我请得来,果真没错勒!”
姬媚人疑惑看他,聂天柔和一笑:“乡野寿宴极是热闹,与咱们不同。不妨去看看?”
老妇人笑着夸赞:“公子,咱们药王乡里做大寿顶顶热闹勒……你不去可要后悔勒……”
紫烟探出头来:“真有那般好看?”
老妇人冲她笑:“小娃娃去了最好勒,有好吃的还有大戏勒……”福祥笑道:“奶奶莫要哄她,她见了,定说无趣的。”
紫烟撇撇嘴,不理他。老妇人还要自夸,王胜插嘴笑道:“公子,小的从前听说过药王乡,这里的大戏倒是奇特!”
王胜自小长在乡下,他一说,紫烟与福祥都有些好奇。聂天转头看姬媚人,等她答话。姬媚人听王胜一说,也生了兴致。拱手笑道:“大娘前头带路罢!”
王胜牵着马儿回转,老妇人拦道:“陈公酒席去不得车勒,放下罢!”王胜不愿,姬媚人摇摇头。他只得卸了鞍辔,搁了马车,跟上众人。
一行人退回来路,转上山去。行了七八里,转到一个平缓坡上。十来间土房依山而立,黄墙青瓦人声嘈杂,到了陈公住处。
这做寿的陈公原来就是此处乡君,本朝乡君历来是皇帝册封的郡主袭位。只是药王乡地少贫瘠,乡户不多,任哪个郡主也不愿来这里受苦。朝廷便按着旧制,由乡里威望最高的族长担任。
这小小药王乡,二三十户皆是未出五服的亲戚。长幼有序,为人憨厚,诚挚踏实。房前空地上摆了十来桌酒席,最前头的空地上,搭了个类似于舞台的木架子。上面龙飞凤舞书着不认识的符画,贴着彩色纸条。比起飘香院伶人舞妓粉纱绿罩的舞台差了许多,却别有一番乡土风味。
一个黑红脸已过不惑的男人迎上来笑道:“七嫂,你还真给请来勒……”紫烟一听他浓厚的乡音,扑哧一笑。
老妇人呵呵乐道:“你可不信罢!我老婆子去了,那叫……个顶个啥?”
黑红男人竖起大拇指,笑道:“那叫一个顶俩勒!姚大夫在前头忙勒,让我请公子们入席!”收起大手,冲着聂天姬媚人作揖笑:“贵客请上座!”
聂天与姬媚人含笑还礼,穿过嘈杂的乡民,坐在了院前首席上。
一个白发苍苍满面鸡皮的老者,拄着褐色拐杖,被人从屋里掺了出来。门口忙碌穿梭的乡民见了他高声笑唤:“陈公!”扶着他的而立男子凑到他耳边喊道:“爷爷,他们叫你勒……”
陈公弯腰驼背,尖起耳朵听了,冲众人点点头:“我听得到勒,不要你讲!”
姬媚人与聂天连忙起身见礼,陈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满面褶子拉开来:“果真是俊俏公子勒……老七屋里没骗我勒……”
黑红男人大声笑道:“您往常不是说,从没见过城里的白面公子吗?今儿个可算见喽……”
陈公不住点头,肯定道:“都说姚大夫俊,我看这两个公子才叫俊嘛!”众人哈哈大笑,各自忙碌。搀他的男子小心翼翼,将他扶在一张大圆椅上坐了。
聂天与姬媚人相视一笑,敢情是这杖朝老者没见过清俊才子。族里才差老妇人请来,与他瞧的?
紫烟与姬媚人立在主子身后都笑开来,王胜立不住,唤道:“咱们去台子那里看看罢!”福祥与紫烟也没甚心情听老头子闲话,三个人一溜,跑到前面找姚大夫去了。
陈公见两个小娃娃跑远了,笑道:“公子长得俊,连个娃娃也长得俊勒……昨天老七屋里说像做寿蒸的粉团团,我还不信勒……”
聂天含笑道:“书童陋质,教您笑话了!”姬媚人嘴角一勾,这满席的老小,也未见着哪个有他们几人姿质。聂天白面平稳,一脸谦虚,轻轻出口,也不红脸心跳!
闲话间,陈公询问不已。锦州城里的府宅样式,城民吃穿用度,酒肆茶馆,学院课室,就连粉头美人也未放过。聂天仔细说与他听,耐心讲解,顺道也问些药王乡的志事传说。
传说500年前,有个药仙来此采药。适发洪水,流民无数。瘟疫盛行,死伤难记。乡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得了瘟疫只能等死。
这洪水瘟疫本是人世该遭的劫难,救不得的。药仙心善,不忍离去。偷偷采了山间草药,治病救人。
不久,瘟疫消退。流民得了药仙救助,多是活了下来。天上神仙发现此事,降罪药仙,要缉拿回去治罪。被救的百姓哭声震天,跪求白日,终于留下他来。
自此,药仙便成了凡人。留在此地诊病救人,直至老死。百姓为了纪念他,盖了药王庙,此地也改名为药王乡。
陈公说毕,连连感叹:“指不定陈家老祖宗也是那时活下来的勒……”姬媚人笑道:“老爷爷何须感喟,如此传言,谁识真假?”
陈公笑道:“嘿嘿……倒是勒。500年前,咱们如何知道勒……”聂天点头笑:“正是!”
陈公呵呵道:“咱们药王乡现下倒是真有药王勒。姚大夫勒,他顶顶厉害的勒!”
自他们来此,乡民提说姚大夫皆带着敬意,二人也知姚大夫在药王乡颇得人心。乡民淳朴,待识字懂药的姚闲十分尊敬,便是待他们这些路过的学子也是恭敬佩服的。
他们在上首叙话,姚闲带着福祥三人布置台子。王胜不识字,只能跟着乡民,做些搬运敲打的活。看着福祥与紫烟提笔画画,按字张贴,一脸不满外加十二分羡慕。
他两个粉团一般,蹦蹦跳跳立在台上,还未开戏,已经吸引了许多乡民围观。他们倒也不惧,嬉笑斗闹,只作不理。
“福祥,你看好看吗?”紫烟扬声问他。因她年纪尚小,嗓音甜脆,惹得台下乡民呵呵笑乐。
“好看!”福祥踩着木凳贴着彩纸,并未回头,扬声答。
“你都没看!”紫烟不乐意,跳下来埋怨。福祥呵呵笑,回头看她,点头道:“好看好看!”
“哼!”紫烟瞪他一眼,另拿了彩纸去贴。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样无礼?”一个脆生生的童音自台下响起。紫烟回过头去,见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女娃娃,扶着木梯,一步一步爬上台来。
她瓜子小脸,漆黑大眼,麦色肤质。穿着粉色的碎花棉袄,梳着双丫髻,髻上细细缠着红绳。阳光下,一晃一晃的。
紫烟与福祥穿着同色青黑小袄,同她一比,倒显得沉闷了。见那小姑娘看她,不悦道:“要你管!”
小姑娘也不理,爬上来拍拍蹭脏的裤腿,一脸严肃道:“我偏要管。我是老祖宗的小孙女,凭什么管不得?”
姚闲听见她二人斗嘴,停住手中破狼毫,笑唤:“丫丫,快来替姚爷爷贴画!”
那叫丫丫的小姑娘甜笑一声:“哎……我来勒……”瞪一眼紫烟,跑向姚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