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朗一连许多日没有去上朝。
这日清晨霞光万丈,团云西移,东方一片绯红。越朗知道他要来了。
越朗朝门边使了个眼色,桂心立即会意,手脚麻利地准备好茶水。完毕,太白金星果然踏着祥云降落在别墅长满奇花异草的院子里。
“星君来了,小仙有失远迎。”桂心脸上堆满笑,忙迎他进来,奉上茶水。
太白金星平生最好酒、茶,那茶醇香可口,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甜,喝下去之后,太白金星的面色果然和缓了很多。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太白金星放下杯子,两条长长的白眉毛为难地耷拉下来:“月朗侄孙,你前几日到底做了什么?怎的阎王今日早朝冲上凌霄殿去天帝面前告你呢?”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越朗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没什么大事,就是改了改……生死簿。”
“为了那个凡间女子?”太白金星的脸色蓦地严肃起来。
桂心适时地端上来两大坛酒,揭开坛口的密封,醇厚的酒香立即盈堂满室,打断了这场对话。
“来来来,星君,刚酿好的桂花酿,别客气来一碗。”桂心飞快地端上一碗酒送到太白金星嘴边。
太白金星张张嘴正准备长篇大论地说教越朗,那桂花酿的酒香却扑面而来,光闻上几遍就已经要醉人了。
“那我先喝上几口再跟你说。”太白金星抢过酒撅起胡子一饮而尽。
桂心得意地笑了笑,这桂花酿可是他的拿手好戏,看上去只是寻常的花蜜酒,实际度数很高又香溢醉人。
太白金星的脸果然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得绯红,脸蛋儿红扑扑的小老头儿端着酒碗,歪着脑袋开始有些摇晃。
“好喝那就再来一碗!”桂心笑嘻嘻地给他又满上一碗,这下彻底堵上了星君的嘴。
终于可以不用听太白老头儿的唠叨了,越朗赞许地朝桂心笑了笑,转身上楼去了。
又几杯酒下肚,太白老头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亢奋地大着舌头跟桂心行起了酒令:“螃蟹一呀爪儿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个,眼儿一挤呀脖儿一缩,爬呀爬呀过沙河,哥俩儿好呀,谁先喝……”
越朗批完今日份儿的姻缘折子下来的时候,太白金星已经醉眼迷离,光着脚斜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摇啊摇,宛如一个游戏人间的老顽童。
“问出来了吗?”越朗问。
桂心打着酒嗝儿回答:“快了,快了。”
说罢,桂心又操着手中的羽毛刷挠太白金星的脚板心。
太白老头儿咯咯笑得停不下来,捂着头上的发簪说:“我才不说,我才不说。”
桂心回头看了看越朗,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得到默许后哄着太白老头儿睡着了,蹑手蹑脚地从太白金星老爷子散乱的头发里取出那枚发簪。
这老头儿实在奇怪,别人的好东西都装在衣袖里口袋里,唯有他总是藏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
越朗接过发簪借着睡熟了的太白金星的指印解封,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通行令牌。
越宸已经在北天门界外等候多时了,迎着匆匆赶来的越朗递过来两套衣甲:“叔父,先月神仙逝的五千年忌日,作为侄孙我也该去祭拜祭拜。”
越朗静默地点点头。
两人换好寻常仙兵的衣服,借着太白金星的通行令牌好不容易才来到被玄冰覆盖的寒渊深处。
层层冰封的寒渊湖底,正是先月神最后栖息的地方。
湖边有祭拜过的痕迹,越朗自然知道是谁,却是恨从心来,咯咯捏紧了拳头。
寒风一吹,湖边蓦地下起雪来。
越朗褪去锦袍,身着单衣跪在湖边长久地静默,垂首仿佛要透过这重重冰封再重温一次母亲的温暖。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煞是好看。
从前的时光多么快活,那时,母亲还在,那个人也尚未成为如今冷冰冰的天地共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越宸撑着伞跪在他身后,轻声说:“叔父,我们该回去了。”
越朗身体略略跪得更直了些,对着冰封千年的湖面立誓道:“母亲在上,待孩儿重塑三生石后,必定解封冰湖,誓死也要为母上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仇恨的猩红,复而转为无尽的哀伤。
眼中一直噙着的那滴泪终于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与一望无际的寒渊湖融为一体。
越宸赶紧为叔父披上锦袍,却见越朗面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浑身散发着冰封千年般的寒气,看这个样子,上神免不了要风寒一场。
“你速速去结界把通行令牌还回去。”越朗硬撑着命令道。
“叔父,你一个人行吗?”越宸担心地扶住他。
“没时间了,快去!”越朗推开他,转而自行御风回了别墅。
此时凡间已是深夜。
别墅里空空荡荡的,桂心驮着醉醺醺的太白老头儿和越宸都去了结界,小墨照例出去野猎灵气,只有米桐一个人蜷缩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半梦半醒地等大家回来。
桂心并没有告诉她太多,只说这是个叫上神伤心的日子,嘱咐她要好好看着上神。
“哼哧哼哧——”一阵粗粗的喘息声把米桐吵醒了,她攥紧脖子上的灵玉小心翼翼地望门边走,一个高大的人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上神?”米桐靠在沙发上勉强扶住越朗。
上神有些神志不清了,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气,银色的长发上凝上了冰霜,在这酷暑之夜里像个巨大的冰激凌一样冒着寒气儿。
伤心也不该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呀,这么下去非冻坏不可。
米桐哆嗦了一下,想起幸好别墅是有电梯的,忙扶着他往电梯边儿走。
越朗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贴在她背上索取着温暖。
米桐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越朗拖到他的房间。
“你慢慢歇着,我先走了。”米桐揉着酸痛的胳膊终于可以开溜了,越朗却迷迷瞪瞪地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摔回了原来躺着的位置。
她一个鲤鱼打挺儿准备逃跑,上神长长的胳膊却又伸过来结结实实地搂住她的细腰。
“冷。”他裹着层层厚被子幽幽抱怨道。
“还冷?”米桐热得满头大汗,已经把柜子里能搜刮出来的被子都拖出来了。
“冷。”越朗任性地又往她身边贴了贴。
他侧身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地垂着,睡颜竟有几分孩童般的乖巧。
仔细看来,上神舒眉朗目,实在是个美男子,叫人挪不开眼睛。
也许被子里实在太热了,米桐忍不住往越朗身边凑了凑,借着他冰凉凉的身体给自己降温。
这个姿势莫名有些熟悉,米桐的脸腾地发起烧来,脑海里闪出一些和越朗赤身相拥的不可描述片断。
“呸呸呸。”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歪歪神仙?
忽然,越朗的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紧闭的双眼里蓦地流出泪来。
米桐鬼使神差地贴上去,将自己的胳膊垫在他的脑袋下,轻轻吻了一下越朗寒气逼人的额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越朗的额前忽然生出了两只银白色的龙角,身体也随之陡然变得通体银白,借着月光闪着清冷的光泽。
原来上神的真身竟是一条银龙。
银龙长啸一声,将自己长长披满银鳞的身体盘成一个圈,把米桐圈在中间,乖乖地枕在她的胳膊上酣睡,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米桐惊得身子都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只好任由它甩着尾巴把身上盖着的被子都扫下床去。
实在太累了,她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