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这样轮回不休,再深的情谊也会被无情的岁月冲淡,最后彻底掩藏进历史的尘埃里,随风荡涤。
越宸痴痴地望着桥上一个一个过去的魂魄,想象这每一世的琳琅应该也是这样,从孟婆手中接过一碗清淡的汤水,而后离去。
她会记得我吗?大抵也不会了吧。
仙魔殊途,天帝当年罚越宸被贬下天界,琳琅入十世轮回,其实这才是最残忍的。
一个人全记得,一个人全忘记;一个带着所有的爱与过往形影相吊,一个人抛却一切重头来过。
那些曾经有过的爱恋,除了成为街头巷尾越来越离奇的谈资,还会剩下什么?
当初的那些肝肠寸断的诺言,十次奈何桥,十碗孟婆汤之后,还能够作数吗?
其实越宸已经找到了琳琅今生的转世,就像他从前的九世一样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总能找得到她。
只是他像从前一样不敢靠近,生怕得到一个不能接受的结果。
万一她不爱了呢?
更何况今生的琳琅,竟是他,而不是她。
越宸长久地伫立在奈何桥旁。米桐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是肖狸,他出现了。”
肖狸站在桥头,既不往前走,也不愿离去,他在等一个人——麦子,他的妻子。
麦子的肉体变成一把随风而逝的灰之后,她的灵魂终于可以和普通的魂魄一样有了安然的去所。
轮回,一个亘古不变的归宿。
麦子终于来了,她不再是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样子,相反的,她的头发盘成了很好看的形状,穿着一身白色的真丝睡裙,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就好像刚刚睡醒一样。
米桐认出她现在跟肖狸的祖宅里躺着的时候的样子一样好看。
肖狸激动地跑过去,居然也已经是魂魄的样子。
他伸手揽住麦子,这是她病逝后他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麦子皱着眉头想哭,可是鬼是没有眼泪的。
“我要带你走,要么我就跟你走。”肖狸抚摸着麦子长长的挽起的秀发,眼中满是坚定和决绝。
他捏紧麦子的手腕,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再次变成一抹灰,消逝在他的眼前。
麦子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有你未尽的责任。”
“爸爸——”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儿童的呼唤,肖狸愣住了,是了,他和麦子还有一个女儿。
他还要看着女儿长大成人,在看着她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小家庭之前,他都不该走。
“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肖狸的眼睛红了,一滴泪从他的眼中落下,奈何桥边绽开一朵火红的彼岸花。
“我们会再见的,”麦子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将他手中捏紧的她最后留下的那枚结婚戒指拿过来,“你再为我戴一次戒指,要是有缘,我必定戴着它再次与你相见。”
肖狸顺从地单膝跪地,将戒指套在麦子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上,并印上深深的一吻。
麦子随着人群一起喝下孟婆汤,越过奈何桥,走向一片新的光明中去。
肖狸就这样长久地立在旁边,一直看着麦子单薄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奈何桥的彼岸。
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米桐明显发现他的神情变得平和了,变成肖大师时的偏执和戾气都尽数退却,只留下眉眼间温柔的留恋,还有身为一个父亲不容懈怠的坚毅。
麦子是在天快亮的时候走的,那时肖狸正搂着孩子酣睡,因此错过了麦子的最后一面。
回去的路上,米桐忽然问:“你说肖狸做了这么多,不惜把自己的身体出卖给狸猫精,会不会只是为了再见麦子一面?”
越宸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疾步如常:“可能吧。”
谁不是为了再见一面呢?
一面也好。
琳琅……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条最新通讯从桌面上弹了出来:“失踪的五十三人已悉数归来,他们对自己的失踪后的行踪毫无印象……”
米桐喝着奶茶,翘着二郎腿随意地滑过那条新闻,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神秘微笑。
林翊已经完全相信关于什么奇葩肖大师祖宅的奇遇完全是他的一场梦。
“但在梦里你好像结结实实地拍了我一板砖!我醒来差点真的脑阔疼。太逼真了!”林翊埋怨道。
“梦是反的,说明在现实里你一直欺负我来着。”米桐跟他斗嘴。
“也许林翊潜意识里是个抖M呢。”喻姐笑道。
乔岭和常斯明也加入了斗嘴。
米桐看着大家热热闹闹的,突然有点感慨。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改寿这件事她还没有开口问过越朗,越朗的寒毒最近几天没有发作了,所以米桐恢复了回养老院陪姥姥住的生活节奏。
米桐算了算,自己今年二十二岁,姥姥七十六,还有四年的阳寿。
就算她每天见一面姥姥,每次见面两个小时,她们也只能再见两千九百二十个小时,换算成天是不到一百二十二天,换算成月是刚刚四个月的时间。
她们相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姥姥最近越来越频繁地问:“你什么时候把外孙女婿领回来我瞧瞧?”
莫非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想赶紧看到米桐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许北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会是良人吗?
米桐摸着他送给自己的蓝水晶发夹,想起那天他在江景餐厅精心准备的表白。
心忽然慌乱得厉害。
又那么一瞬间,她的心恍惚了一下,他真的喜欢我吗?我又是真的喜欢他吗?
我以为他喜欢钢琴,其实他不喜欢;我以为他爱古典乐,其实他是被逼无奈。
北吟,我好像并不曾了解过你呢;而你,也真的了解我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米桐独自来到一个小酒馆,自己要了一瓶啤酒自饮自酌。
酒馆对面是一个小型的廉价的婚纱店,里面摆着一些款式不是很新的供租赁的婚纱。
一对情侣正穿着婚纱和西装在镜子前亲密地紧贴着彼此站着。
他们看起来那么幸福,隔着一条街,米桐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也看不清婚纱的款式,但是却能看见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笑容。
米桐忍不住艳羡起他们的幸福。
她拿出手机,打开许北吟的聊天窗口,空空如也。
两天了,米桐在生与死的边缘转了好几个来回,又去地府亲眼见证了至死不渝的爱情,她其实有好多话想找个人倾诉,但是却又无从说起。
这该死的孤独。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光影朦胧间她咧开嘴半醉半醒地笑了:“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不是么?”
她正要再倒一杯,一只骨节纤长的手伸过来抢过米桐的杯子一饮而下。
米桐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俊朗的脸。
越朗拿着空杯子递还给她。
“少喝点。”上神的脸色忽然很温柔,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小酒馆暧昧淡黄的灯光作用,米桐的心猝不及防地动了一动。
“你的伤……”米桐忽而想到上神胸前深深的伤口,以及他不愿接触人类饮食的习惯。
“已经没事了,他刺偏了。”上神穿着洁白绣着银色月亮纹的T恤,配着最新款的破洞牛仔,唇角勾起的样子就像一个清纯的十七岁少年。
米桐端着酒杯心没来由地恍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