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驾着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路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时不时会有些飞虫钻进马车里。
风修景看着那挣扎着钻进车厢的虫子,皱起了眉头。姜不离怕虫,是以神农谷每年惊蛰之时,都会大规模除虫,像这种成群结队出现的小飞虫是不可能出现在神农谷主要院落中的。
“铁先生,请问此去何地?”风修景问道。
“扶桑院。”
扶桑院?那是神农谷最偏僻的一处院落了,以往求医之人都是住在松柏院的,怎么把他安排到扶桑院去了?
“不该是在松柏院吗?”
“六长老特地吩咐的,在扶桑院,”铁木答到,“晚间六长老会来一趟。”
“多谢铁先生告知。”
“六长老还吩咐我,嘱咐您,没事儿不要去杏林那边儿了。”铁木又道。
闻此,风修景恍然大悟,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杏林是神农谷嫡系所居之处,姜不离所居的泠泠阁便在杏林中,不让他去,便是不想让他再见到姜不离了。济世堂里,他与姜不离之间的互动,恐怕是让人生疑了,作为第一次见面的男女,他俩的举止,似乎是亲近了些。
也罢,也罢!扶桑院也挺好,总归是住下了。
泠泠阁
姜不离趴在雕花的玉石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喂着湖里的锦鲤,双眸暗淡无光,时不时地叹息一声,似是为什么事烦恼。
瑶月与点星站在姜不离身后不远处,担忧着她。
“少主这是怎么了?打从济世堂回来就愁眉不展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少主。”瑶月如是道。
点星偷偷吃了一口打小厨房偷来的糕点,附和着瑶月,她也没见过。
“你怎么又去偷吃了!你瞧你的肚子,都鼓出来了!”瑶月一把夺下点星手中的糕,又从她的怀里袖中翻出了不少,一并没收。
“别!好姐姐,给我留一点!”点星死死地抓着瑶月的手,终是扣下了一块儿,藏到了身后。
“吃吃吃!你每天就知道吃!瞧你那脸,是我的两个大!”
点星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哪有那么大!只不过是比瑶月姐姐圆润了一点点。
“百花宫都不让吃,现在好不容易可以随便吃了,我不多吃一些,岂不是亏了。”点星道。
“百花宫饿着你了?”瑶月白了她一眼。
“百花宫都不给我肉吃,天天吃些花瓣,哪能吃饱啊!”点星摇摇头,真是无法理解百花宫的饮食习惯,天天吃花瓣,喝花蜜,那能吃饱?当自己是仙女吗?还是跟着少主好,跟着少主,从来不缺山珍海味,糕点蜜饯。
瑶月长叹一声,这半路来的弟子,真的是,毫无忠心,给口肉吃就跟着跑了。
“你叹什么气,神农谷的饭菜,你吃着不香吗?”点星也白了瑶月一眼。
瑶月翻眼看天,挺香的。跟着少主,活儿不用做多少,衣食住行还很优渥,真香!
未时末,薄荷回到了泠泠阁。
一进院门,就看见三个女娃娃望着湖面发呆,少主尤甚,那一双眼睛似是粘在了湖面上。
薄荷没有打扰姜不离,而是走到点星瑶月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少主站在那里好久了!”点星小声说。
“从济世堂回来,就站在那儿了,问也不说。”瑶月道。
薄荷很意外,她照顾姜不离有十二年了,从未见过她如此忧思的样子,莫不是济世堂发生什么大事了?还是她先前那番话起作用了,少主长大了?知愁了?
“薄荷姐姐不担心?”瑶月问,她看薄荷姐姐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隐隐有几分欣喜。
“好事儿,担什么心?”薄荷笑道。
“怎么会是好事?”瑶月问。
“成人与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成人会‘愁’,孩子‘不知愁’,少主会因一件事而烦恼沉思,自然是好事。”
“可是少主站了一下午了,也喂了一下午的鱼了,”点星指着那个用来喂鱼的瓷碗,“大概三碗了,鱼都要撑死了,也是好事吗?。”
“什么!”薄荷嘴边的笑,瞬间僵硬了,这鱼岂不是要撑死了?薄荷连忙小跑过去,夺下了那个小碗。
“少主,您不开心也别祸害鱼呐,这都是御赐的锦鲤!”薄荷把碗放回远处,拉着姜不离远离了栏杆。
神农谷与太华皇族交好,年年都能得到不少御赐的宝贝,而少主又是谷主和老谷主心里的宝贝疙瘩,这宝贝自然但是给了少主了,以至于,这泠泠阁里,十样有八样是御赐的。
姜不离吐了吐舌头,不理人,显然丝毫不在意薄荷的话,不在意什么御赐不御赐的。江湖中人可没有跪拜皇帝的习惯,薄荷姐姐一点儿都不像江湖中人,颇像个深宫大院里迂腐的管事嬷嬷。
“点星瑶月,带少主去梳洗一下,吹了一下午的风,头发上都是土腥味儿,梳洗好了再用饭。”
“是!”点星瑶月说着,便过来拉着姜不离往净房去。
“我自己洗,你们去用饭吧,我不饿。”姜不离挥开点星瑶月的手,“我累了,洗完就休息了,你们不要来打扰。”
说完,自顾自地走向了浴房。
三人面面相觑,望着姜不离远去的背影,皱眉沉思。
“这样似乎不好,”点星摸着下巴,看向二位姐姐,“你们觉得呢?”
瑶月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了薄荷。
薄荷倒是没太在意,成长就是需要一个愁思苦楚的过程,“且看明日如何。”
泠泠阁的浴房,是引了一道天然温泉水入室而建成的,使用起来十分方便,是以,姜不离不需要点星瑶月来侍候她沐浴。
姜不离泡在温泉水中时,依旧目光黯然,温热而柔和的温泉水,并没有柔化她的思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风修景,以及那个,他非救不可的女人。
回忆飘到了过去,那一年,姜不离七岁,风修景九岁。
半山腰的新秀堂里,从各地选拔来的新弟子,正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老师教授的医理,风修景也在其中,那时,他叫“苏景”。
苏景是江南大儒苏若鱼的外孙子,亦是“江南第一败家子”苏行之的外甥,也是苏家落魄千金,未婚而生下的儿子。
“你说的是真的?”一个小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男孩,他说,她班里那个最最最漂亮的男孩子,是个私生子。
“他真的是个私生子?”女孩儿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当然了!他娘不知廉耻,还没成亲就偷了野男人,生下了他这个小野种!”
“还不止这些,他还是个丧门星,他外祖父呀,原本是我们那里最有学问的人,家里也是富甲一方的,打他出生,就穷的叮当响了!”小男孩绘声绘色地说着,说什么,苏景一出生,佛像泣血,三年大旱,五年洪涝,唬得一众孩子连连惊叹。
其实,这些灾祸,和小苏景,能有什么关系呢?
“妙儿,你可千万不要再和他玩了!”小男孩担忧地说。
名叫“妙儿”的女孩,重重地点点头。
苏景坐在角落里,抿着唇,不言不语,以至于大家伙认为,他这是默认了。
后来,这流言蜚语,越传越凶,由一开始的,“苏景是个私生子!”,到后来,“苏家是个小野种!”“苏景是妖怪!”“……”
苏景理所当然得,成为了所有人欺辱的对象。
一日,苏景又一次被人打倒在地上,身体的疼痛,让小小的他蜷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可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泪水,他从来不哭。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因为爱他的人有糖,像他这种没人爱的孩子,哭,只会显得自己更狼狈。
小苏景自我安慰时,被突然闯入他耳朵的小奶音吓了一跳。
“哥哥,他们不和你玩儿吗?”
逆着光,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抱着门框,小心地看着他。
“他们也不和我玩。”女孩又说。
风修景发誓,这是他见过的最最最漂亮的小姑娘,没有之一,她漂亮得像皎洁月光,又似是传说中的精灵。
总之,漂亮得不像凡人。
女孩儿见他不说话,眼眸里有些受伤,这个哥哥也怕她吗?但是她真的,想要和别人做朋友的,她也不会伤害别人的。
于是,女孩儿噙着泪水,又问道,“哥哥,你能和我玩儿吗?我不是小妖怪……”
说完,女孩儿就委屈得抽泣起来。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是妖怪呢?风修景连忙爬起来,跑到女孩儿身边,焦急地说:“我,我当然愿意和你玩儿,你别哭,别哭……”
女孩儿得到安慰,立刻止住了哭泣,小心地问:“哥哥,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
“我的眼睛和头发……都丑……”
风修景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可能,你有着世上最美丽的眼睛,世间最靓丽的头发!”这些话是真心的,不一样的发丝与眼眸,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真,真的吗?他们都说……”
“他们只是在嫉妒你!”
……
后来,小离儿与小苏景,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姜不离揉揉眼,从水池里爬起来,嘀嘀咕咕道,“后来小苏景变得可坏可坏了,他抢走了小离儿最喜欢的人,还把小离儿扔下,自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