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颜盼确实是病了,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她就觉得头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的,她吩咐了一声除了皇帝的命令,其他人谁也不见,就睡下了。等她再醒来,就看到皇帝坐在自己的床边,底下站着一名太医,和一众宫女。
“皇上来了,盈姑,怎么不叫醒本宫?”她想要坐起来,却被皇帝又摁了回去。她只能在床上给皇帝福了一福,“妾身给皇上请安。”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没有理她,而是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这才看着她道:“还难受么?”
“难受,想咳嗽,想吐血,皇上,妾身有恙在身,怕传染到皇上,恳请皇上回避。”
“恩,还知道撒谎,看来病的不重,”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她,趁着她现在没什么力气,他趁虚而入,抓着她的手,说道:“皇后若是现在能咳出血来,朕马上离开坤宁宫。”
颜盼不想理他,气鼓鼓的把脸转向一边。
“皇后看样子是咳不出来了?那说明上天也要朕留在皇后这里过夜。”皇帝慢慢的揉搓着颜盼的手,太医说这样可以疏经活血,这都是借口,真实的理由很简单,她的手很美,指节分明,却又不显突兀,手指甚至有些肉肉的,不仅看着养眼,摸起来十分的舒服。
只是偶尔摸到她食指指节处磨出的一层薄薄的茧皮,皇帝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分不清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他从服侍她的六位宫女的口中打听到,在他刚登基的那几年,她几乎每天都在抄书,白天抄,晚上抄,只是不知道抄的什么。
宫女们不知道,但是皇帝想知道,也有能力知道,他问了修书房,找到了皇后的借书记录,全是关于花的;他有一次和李太傅聊皇子们的课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皇子们的握笔姿势,李太傅说当时还在坤宁宫的三皇子,用的就是女人的握法。他当时没有在意,知道了颜盼抄书的事情才后知后觉,一定是荣锦看见了她的握笔姿势,有样学样的学了出来。经常跟她一块偷溜出去的冬萍告诉他,皇后每出去几次,总会有一次到卖书的地方翻翻书,冬萍以为娘娘是想买上几本带回宫里看,然而皇后只是看上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却不买。好在帝都的书院有好几家,加上她们也不可能天天都出宫,每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些书店的老板想必也记不住半年以前来自己书铺只看不买的俊俏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娘娘就借着这种免费看书的机会,一直看,看了三年。
他很欣慰,在这偌大的皇宫,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后能给自己找点事做,说明她还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
他同时也很庆幸,正是自己对皇后的爱搭不理,才让她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从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姑娘喜欢出去玩,那时的他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当然不会待见这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妻子。好在颜父是真真正正的肱骨之臣,只会兢兢业业做事,不参加党争,也没有拉帮结派,颜盼的哥哥也只是个外放的地方官员,根本接触不到夺嫡的争斗,他想也许这就是先皇把她拎出来选为太子妃的缘故。后来他登基为帝,她也没有想要为自己的家族做些什么,她的父兄也没有因为是皇后的母族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对她的容忍度,再一次增高了几分,所以她再偷偷溜出宫,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此时并没有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话本子上都说,皇宫就像一座牢笼,把人困在里面,不见天日,没有自由,他不同意,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颜盼很大的自由,可是如果有一天,颜盼觉得不自由了,想要出宫,不会回来那种,他会放她走吗?
“盼儿饿不饿?”
“......”
“不饿?那好,朕就上来了。不过朕提醒皇后,现在时间尚早,咱们还有大好时光要度过,皇后如果饿了,可没工夫吃宵夜。”
“你怎么爬上来了?我可是病人,你不照顾一下病人么?”
“朕这不就是在贴身照顾病人?”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爬进了被子里,他还很贴心的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颜盼脖子下,让她枕着。
“我饿了,皇上,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浑身实在没有力气,颜盼却不想就这么受皇帝的摆布,只能张口求饶。
“别吵,先让朕休息休息,御膳房热着晚膳呢,饿不着你。”皇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身躺在颜盼的身边,头贴着颜盼的头,右手搂住她的腰,在颜盼耳边轻轻说道:“朕刚和如心一起用了膳,有些乏了,盼儿先陪着朕躺一躺,好么?”
这是皇帝第一次这么温柔的跟颜盼说话,语气里的疲倦她也听的出来,见对方没有乱动,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躺在她身边,她也就没有再打扰他。
她只是侧过头静静的看着躺在身边的男人,最近一年来,虽说她隔三岔五就要侍一次寝,却还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的看过他。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眉是这样的好看,像两把出鞘的剑,又细又长;他右边的眉角有一道小小的伤痕,据说是他小时候与已故的二皇子划船,结果二皇子遭刺客暗算,临死之前把他推下船,砸到了船上留下的伤痕;原来他的鼻子没有很挺,两扇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摇动,居然还有些可爱;原来他的脸已经这样瘦了,她还依稀记得,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
颜盼忍不住侧过身体来,她缓缓抬起左手,轻轻的放在皇帝的脸上。她用手指慢慢的抚摸着他的眉,一下一下按摩着他微皱的眉头,这就是做皇帝必须承受的么?连睡觉都要皱着眉头,她缓缓的抚着,看到他的眉有一些舒展,才稍微安心一些。
可是她有点舍不得把手拿开了,她有些脸红,好在皇帝闭着眼睛,看不到。
她的手一点点的往下,划过他的眉心,划过他的鼻梁,划过他的唇,最后,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里。
皇帝并没有睡沉,感觉到有东西往自己怀里钻,他当然知道是谁,很自然的把右手搂得更紧了一些,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躺了一会,皇帝忽然觉得胸口处有些湿凉,他慌忙睁开眼,把颜盼的脸抬起来,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而为了不打扰到他,皇后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出声,也不让自己颤抖。
皇帝伸手把颜盼脸上的泪珠抹去,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不知道,就是想哭。你不要管我,让我再哭一会。”
“朕已经醒了,怎么能再让皇后接着哭下去?”
“我不管,我就是想哭,都是你,都是你,我想哭一会儿你都不答应,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呜。”颜盼的情绪一瞬间就崩溃了,刚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只是看着皇帝的脸,突然就开始流眼泪。她没有细细品味自己的感情,却知道这份眼泪之中,顶多只有三分对他的怜惜,自己的委屈只有一分,剩下的那些,孤独、懊悔、伤心等等,杂糅在一块儿,比最难吃的泥土味点心还要让人难以下咽,但是她又不得不咽。她只觉得苦,从未体味过的苦,苦的她想逃,想疯,然而那双大手就像一座小小的牢狱,紧紧的把她箍住,她逃不掉,疯不了。她开始嫌弃自己,怎么能这么脆弱,她已经坚强了十年,不能因为他的一次异常,就前功尽弃。她拼命的想止住,可是眼泪还是越流越多。
皇帝醒过来安慰她,她忽然就很想对着他撒娇任性,然而皇帝一点都不如她的意,委屈,顿时就像她止不住的眼泪,洪水过境一般冲刷着她的心田。
颜盼生气的锤了皇帝的胸口两下,紧接着又钻进皇帝的怀里嚎啕大哭,顺带赌气的踢了皇帝两脚。
皇帝没办法,只能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人,既然劝不动,那便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哭了越有小半个时辰,皇帝听见怀里的人哭声越来越小,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边在她耳边温柔的问道:“哭完了?”
怀里的人只是小小的“嗯”了一声,要不是皇帝把头靠近她,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哭累了吧?”皇帝托起她的下巴,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抹掉,看着她依然紧闭着双眼,周围甚至已经有了些红肿,皇帝忍不住伸过头去轻轻吻了吻,“瞧瞧,哭的眼睛都肿了,朕很心疼。”说完,皇帝下床翻了翻寝宫里的饰品架,翻出来一个鸡蛋形状的羊脂玉块,递给了颜盼,道:“敷一敷吧,朕听说平常人家都用鸡蛋,这块玉摸着比鸡蛋舒服多了,想来效果也要好很多。”
“噗呲。”颜盼看着皇帝殷切的眼神,没忍住笑了出来。
“皇后因何发笑?”
“皇上猜一猜?”颜盼得意的一笑,终于轮到她了,她从来没想过,平日里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皇上,竟然也有这种可爱的一面,她接过玉块,两只手团住捧在身前,这块玉摸上去温凉清爽,让她舒服了许多。
“朕猜不出来,皇后不妨直接告诉朕吧。”皇帝十分自然的钻回被窝,十分自然的把手臂放在了颜盼的脖子下,把右手环过颜盼的腰,自然到颜盼没有感觉出任何不对。
“你都没有好好猜,心一点都不诚,我才不要告诉你。”
皇帝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沉思般想了一小会儿,接着就睁开眼睛,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皇后,“朕猜不出来,朕认输了,皇后还是告诉朕吧。”
“不要,”他当她是傻子吗?这么明显的敷衍她。不过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认输了,让她觉得这次获胜的战利品价值实在不菲。
皇帝看着颜盼眼睛里的笑意,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他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温柔的道:“好吧,皇后不想告诉朕,就不说。”
“你看,就说你没有诚意,这么没耐性。”
“好好好,朕的错。皇后要不要就这么原谅了朕,再发一发善心,顺便告诉朕原因。”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第一次发现不一样的皇上,觉得很有意思,就笑出来了呗。”
“原来如此,既然皇后发现了不一样的朕,那就陪着朕多说说话。”
“嗯”,颜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今天晚上的一切,到现在为止,都让她觉得很舒服,她可以肆意的发脾气,可以不用担心自己说错话,甚至可以跟皇帝撒撒娇,从六岁以后,她就很少跟世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撒过娇了,她的父亲每天要为朝堂上的事工作到很晚,他的兄长中了进士,已经获得了外放做官的朱批,马上就要上任了。
她没有发现皇上的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轻松,她只是安静的抱着那块暖玉,等着皇上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