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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手

如此斗了数招,古廉只觉胸口如有几十把小刀绞动,浑身乏力,偏又不敢倒下,心知自己这一倒,万事俱休。正自苦挨,忽听李黄龙嘻嘻笑道:“古廉,你还不投降呀?”古廉蒙眬看去,只见李黄龙挟着小云,走向那华服公子,小云浑身僵直,竟似被点了穴道,古廉惊得失声叫道:“李黄龙,你……要作甚?”分神之际,几被火真人一剑穿心。

李黄龙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驴,你女儿被我抓啦,你还不投降?”此言一出,不仅古氏众人骇怒,便是那三个凶人,也一个个放慢手脚,分神来瞧。四王子正觉惊疑,李黄龙却嘻嘻一笑,用吐蕃话道:“我也是吐蕃人呢!”四王子听他说得流利,又是一愣,皱眉道:“你吐蕃话说得很好啊。你既是吐蕃人,怎么又与汉人一伙呢?”

李黄龙撅嘴道:“我才不是他们一伙,我是那个姓韩的抓到手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王子疑惑道:“那好,我来问你,你是吐蕃哪一部的人?”李黄龙顺口应道:“我是勃儿只斤部。”话一出口,众人尽是一凛。要知勃儿只斤乃是皇族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家族才配使用。李黄龙见那四王子神情古怪,心儿顿时怦怦直跳。四王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儿只斤部?”李黄龙点头道:“我妈说她是勃儿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儿只斤部了。”

李黄龙这话倒并非说谎。蒙人姓氏以部族为号。算起谱系来,黄艳芳的父亲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孙。窝阔台汗时,吐蕃发动“长子出征”,命令吐蕃族所有长子,必须从军西征。不里跟随拔都汗,越过匈牙利,横扫欧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怀恨在心。后来,不里跟随窝阔台的子孙叛乱,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杀死,妻子尽皆沦为奴婢。

黄艳芳本是不里庶出的女儿,母亲乃是不里从西域掳来的胡姬,不里醉酒之后,将艳芳的母亲殴打致死。到不里死时,黄艳芳年纪尚幼,着实受了许多屈辱。后来她从师姓黄,更名黄艳芳,但她对父亲厌恶已极,从不愿提起往事,故而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几乎无人知她的身世来历。

那四王子将信将疑,联系前情,寻思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大可能说谎。他即便不是我同部之人,也有莫大关系。而今唐元交战,胡汉不两立。那韩伯通必是憎恨我族,从哪个王公府里将这孩子掳来,肆意殴辱。哼,我勃儿只斤富有天下,尊贵无比,岂容这些唐人欺辱?”想着,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微露笑意。

李黄龙指了指古廉,又指了指古小云,说道:“这个是他女儿!也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胁迫他们,他们敢不听你的吗?”四王子见古小云一脸惊惧,哭个不停,心中更无疑虑:“就算小娃儿弄鬼,这小女孩的眼泪却不是装出来的。”

古木花气得流泪,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乱骂,手舞长剑,便往这边扑来,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杀了李黄龙,以解心头之恨。四王子见她即便生气,模样也甚可爱,更觉心痒,忖道:“这白衣女秉性刚烈,我强逼于她,她势必抵死不从,大失兴味。不如用这小女孩胁迫她,让她服我,任我摆弄。”当下自李黄龙手中将小云接过,只觉她浑身僵硬,便对李黄龙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有见识,也罢,好好跟着本王,包你享福不尽。”

李黄龙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马驹骑么?”四王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还有烤羊羔吃!波斯马骑呢!”李黄龙大喜,拍手直笑。四王子见他天真流露,也不觉哑然失笑,一转眼,扬声叫道:“都给我住手罢!”三名手下闻声后跃,四王子向古木花笑嘻嘻地道:“你侄女都在我手里啦,还不乖乖服从我么?”

古木花怒不可遏,本想大骂,但一看古小云,心口一痛,几乎落下泪来。四王子见状,知她心意动摇,大是得意,又向古廉笑道:“你武功不错啊,若愿为本王效命,我看在美人儿份上,便不计较方才之事,让火真人为你解毒疗伤。”古廉以剑拄地,啐了一口,怒目不语。四王子笑道:“我乃大元皇帝第四子脱欢,此次南来查探动静,得了一张地图,却被姓韩的横里截去了,你得给我拿回来。此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王子,想也不辱没了她吧!”古廉闻言一惊,继而扬眉怒道:“花某虽是一介草民,也知礼仪廉耻,卖国之事,决然不为!”

脱欢笑道:“果真是臭硬脾气,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儿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言……”古廉不待他说完,沉声道:“死则死矣,不必多言。”他瞧了古小云一眼,眉宇间露出伤痛之色,涩声道,“霜儿,爹爹这辈子对你不起,你还未出生,就因我之故患上重病,如今又让你落入强贼之手,爹爹……爹爹……”说到这里,语声凝噎,眼里已是泪光溶溶。古小云更是泣不成声,忽地身子一晃,似欲昏厥。古木花猛一咬牙,丢开宝剑,大声道:“脱欢,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们父女。”古廉惊道:“阿容,你胡说什么?”

古木花凄然一笑,默不作声。脱欢两眼在她秀靥上一转,笑道:“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不愧是女中豪杰,叫本王越发相敬了。本王定然亲你爱你,决不怠慢的。哈哈,阿沙,还不替我请美人儿过来。”阿沙应了一声,却怕有诈,瞧着古木花,面露犹豫,古木花双眼一闭,两行清泪顺颊滑落。脱欢见阿沙仍是踌躇,不由怒道:“怎么?平日里自吹自擂,如今连这点小事也不敢办吗……”话未说完,突觉腰间一麻,浑身僵硬,接着脖子上一凉,一柄剑架在颈上。只听李黄龙在身后咯咯直笑,紧跟着手里一松,小云也被他拉了回去,只听李黄龙笑道:“小云,你装得似模似样的,真把他们骗过去啦。”却听小云呜呜咽咽,抽噎道:“龙哥哥……我……我不是装的,我……瞧着爹爹那么重的伤,心里难过,忍不住就想哭。”李黄龙不耐道:“行了行了,啰里啰唆的。”

脱欢未料剧变忽生,自己一世精明,竟然被两个小鬼用这等肤浅手段骗了,一时气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吐蕃显贵,骂人的汉话学得不多,翻来覆去就会这么几句。那三个手下见脱欢被擒,无不傻眼。古氏众人却是喜出望外,古木花破涕为笑道:“李黄龙……我……我……”本想说我错怪你了,但激动太甚,嗓子发堵,又忍不住流出泪来,不过这番却是喜极而泣,与前不同。忽听到古廉大笑道:“好,好……”一声叫罢,竟软软倒了下去,原来他此时心无挂碍,神智一弛,再也支撑不住。古木花慌忙将他扶住。古小云更急,叫道:“爹爹!”便要扑上。李黄龙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摊手道:“拿来!”火真人佯作不解道:“拿什么?”

李黄龙也不多说,将脱欢一把拖倒,学着古廉适才的模样,运足气力,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脱欢牙齿掉了两颗,满口鲜血,兀自哼哼道:“死小狗,臭牛屎……”李黄龙冷笑道:“拿来!”火真人呆了呆,李黄龙手起掌落,脱欢又挨了一记耳光,又惊又怒,杀猪般叫起来:“火真人,你聋了么?”李黄龙挥手还要再打,火真人已急道:“要解药么?这里!这里!”掏出一个锦囊投过来,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李黄龙摸出囊中有两个玉瓶,便取出一个,将瓶嘴对着脱欢道:“信不过你这牛鼻子,我先给他吃两颗试试。”

火真人脸色一变,急道:“不成,不成!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李黄龙冷笑道:“那你把劳什子‘幽冥毒火’给我,我烧了他再治好!”火真人怒道:“这……这怎么成?”李黄龙心狠手辣,手起剑落,脱欢顿时发声惨叫,小指已短了一截,鲜血长流。李黄龙嘻嘻笑道:“再砍就一只手了。”火真人生怕他剑及履及,说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给!”硬着头皮又抛来一个皮囊,李黄龙接过,只见囊外用生牛皮缝着,囊内却是羊毛软里,嵌了十来粒银丸,便问:“怎么用?”火真人略一犹豫,见李黄龙作势欲砍,急忙说了。李黄龙笑了笑,却一把揣在怀里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可以浪费在这头蠢猪身上。”脱欢反唇相讥,又挨了一个嘴巴,只得闭嘴,心里却庆幸没被火烧。

李黄龙将锦囊抛给古木花,笑道:“牛鼻子既敢把银丸给我,这药必然是真的。”古木花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多。”心里却暗夸他心思缜密,当下解开古廉的衣襟,只见胸口乌黑一片,肿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内服,过了片刻,伤口渐转红润,古廉悠悠醒转,神色间却十分委顿。哈里斯向李黄龙喝道:“小贼,解药给了,还不放了四王子。”

李黄龙笑道:“你当我是这头蠢猪?我妈说,得势莫要饶人,没宰了这头蠢猪,算是对得起你们。”转向古氏众人道,“你们有伤,先走一步!”古木花急道:“我留下来陪你!”李黄龙白她一眼,道:“不劳你操心,刚才谁骂我小畜生,哼……我听得清楚得很。”古木花脸一红,“哼”了一声,道:“骂了便骂了,我才不怕你。”

忽见古廉支撑着颤巍巍站起来,涩声说:“李黄龙,别的我不管,但你年纪还小,千万不可杀人!就算你手里这人该杀,也不能由你杀他!若你不答应,我便不走!”他口气虽然虚弱,目光却十分坚决。李黄龙不由嘀咕道:“我不杀人就是,要你多嘴。”古廉颔首道:“那好,今日多亏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黄龙没来由眼眶一湿,低头道:“后……后会有期。”偷偷抬眼,只见古小云挽着古木花的手,一步一回头,直到上了马车,仍掀着帘子觑看。

眼见马车走远,阿沙忍不住叫道:“还不放人吗?”李黄龙眼珠子一转,见四人马匹停在道边,便揪着脱欢的头发,拖到马前,众人正不明其意,忽见李黄龙挥剑,将其中三匹骏马的腿筋尽数砍断。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李黄龙是怕自己乘马追赶马车,故意留在后面废了马匹,拖延时间,不由暗骂李黄龙奸诈。火真人眼光扫过李黄龙手中长剑,神色一变,叫道:“小子,这剑是哪里来的?”李黄龙笑道:“拾来的!”火真人两眼一翻,厉声道:“哪里拾来的?”李黄龙撇嘴道:“关你屁事!”火真人怒道:“这‘铉元’本是贫道之物!贫道命四大弟子南下办事,将这柄‘铉元’剑借给他们,谁知他们一去不回……”说到瞪视李黄龙,似欲择人而噬。李黄龙瞅了一眼剑柄,只见上面果真用金丝嵌了两个弯弯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但就是认不出这两个古篆,听火真人一说,他勉强认出一个“元”字,忖道:“原来他和那些坏牛鼻子是一伙,哼!我万万不能告诉他实情。”他跟这群凶人纠缠已久,算算时辰,料得古廉一行去得远了,当下牵了马,将脱欢拖出二十来丈,本想临行前一剑将这厮砍死,但想到古廉的话,这一剑竟砍不下去,心头暗恨自己不争气,狠狠踹了脱欢一脚,将他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儿飞身上马,挥剑猛抽马股,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李黄龙奔出里许,忽闻动静,回头一瞧,不禁骇然,只见阿沙与火真人一步八尺,赶将上来。火真人急欲夺回宝剑,跑得尤其卖力。转眼间双方相距不及十丈,阿沙蓦地一声大吼,金刚圈脱手飞出,来了个射人先射马,向李黄龙的坐骑击到。

李黄龙暗骂一声,双腿夹马,俯身出剑,将那圈子一挑一拨,顿觉虎口欲裂,一条手臂尽都麻了。金刚圈被他一阻,傍着马腿掠过。那骏马痛不可当,人立而起,李黄龙一时不察,几乎被颠了下来。只此耽搁,火真人大步流星,赶到近前,剑在人先,刺向马腿。李黄龙左手一扬,数点银光向火真人迎面撒去。火真人正欲挥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收势,飞身后跃,举剑相击,数点银光顿时化作一片绿焰,散落在地,正是那“幽冥毒火”。这时阿沙飞身赶到,一声大喝,腾空而出,双臂一张,击向一丈开外的李黄龙。李黄龙只觉巨力压体,胸闷欲呕,一反身,将手中的“幽冥毒火”尽数撒了出去。

阿沙尊者浑没想到这银丸的来历。他自恃有密宗神功护体,除了双眼要害,周身刀枪难入,眼见银丸打到,便有意卖弄,不闪不避,任其打中。霎时间,只听他失声惨叫,浑身绿焰乱飞,跌落地上,翻滚哀号不已。

火真人听得身后惨叫,微觉吃惊,但他记挂宝剑,不顾同伴,发足狂追,赶到马后,见马尾扬起,一把抓住,用力后拽,李黄龙回剑斩断马尾。但火真人剑出若电,早已刺中马腿。骏马惨嘶一声,失衡摔倒。李黄龙翻身落马,却见火真人飞步抢上,当即反手一剑,火真人挥剑相格,霎时间,双剑交击,松纹剑不及铉元剑锋利,登时断作两截。火真人索性抛出断剑,待李黄龙低头闪避,他已然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去。眼看人剑两得,火真人忽生警兆,回手一捞,竟捞住一枚紫金凤钗,他急弃了李黄龙,掉头望去,只见古木花一剑横空,飞刺而来。火真人被她连环数剑,逼得连连后退。李黄龙绝处逢生,喜得叫了一声好,将剑一摆,上前襄助。

火真人与古木花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对敌本就吃亏,且有李黄龙鬼头鬼脑,从旁袭扰,一时不胜其烦,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日再难讨好,眼角觑处,只见阿沙躺在远处,奄奄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这秃驴死了本不打紧,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脱欢追究起来,自己难脱嫌疑。他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蓦地后蹿丈余,一手抄起阿沙,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飞,往来路去了。

古木花见火真人去远,收了剑,冷笑一声,道:“打不过就逃,好没出息!”李黄龙定了定神,道:“你回来做什么?”古木花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回来瞧你逞英雄啊!”李黄龙想到方才狼狈情形,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勉强算得上,顿时脸涨得通红,讪讪不语。古木花心中暗笑,拉他上马道:“哥哥和小云都担心你,你和我一块儿过去,让他们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德性,也好放心。”李黄龙眼角一热,低头不语。古木花见他乖得出奇,心中奇怪:“莫不是方才死里逃生,吓着他了……”不觉怜意大起,再不出言取笑。

二人纵马奔驰片刻,遥见马车停在道旁,还没走近,小云已在林子里看到,笑着扑了出来,双手搂着姑姑的脖子,眼睛却看着李黄龙,满含笑意,喜滋滋叫了声:“龙哥哥。”李黄龙听她叫得亲热,面皮一红,低着头“嗯”了一声。却听古小云又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李黄龙气道:“好啊,再也见不着?咒我死么?”古小云一愣。古木花瞪了李黄龙一眼,说道:“小云,这小子是个白眼狼,不知好歹,你莫要理他。”

三人入了林子,古廉正盘膝而坐。他见李黄龙无恙,不由展颜微笑。李黄龙略一迟疑,问道:“你……那个伤口……还痛么?”古廉笑道:“亏你拿到解药,这会儿不碍事了。”李黄龙心想:“若不是因为送我,你也不会那阵子出城,更不会遇上坏人!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拿到解药的。”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决不说出,又道:“花大叔,你刚才使的剑法好厉害,杀得那些大恶人连还手的工夫都没有!”他与古廉同经患难,心生亲近,“花大叔”三字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

古木花一哂道:“那是当然,这路太乙分光剑用来对付那帮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李黄龙双目一亮,急道:“那一定胜得过黄万计了?”古廉与古木花对望一眼,皱眉沉吟片刻,缓缓道:“黄万计的武功我虽无缘见识。不过,当年确有人用这路剑法与他斗过一次……”李黄龙又惊又喜,忍不住道:“胜了么?”古廉摇头道:“这路剑法虽然压制住黄万计的黑水魔功,但也没能杀得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何况同一门功夫,不同人使出来,自有不同的境界,当年赌斗黄万计的两大高手,武功胜我十倍,也仅胜他一招半式罢了。”

李黄龙想了一阵,忽地问道:“花大叔,你能教我这剑法吗?”古廉还没答话,古木花已接口道:“那可不成。”李黄龙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转身便走。古廉急忙拉他,但伤势未愈,气力虚弱,被他大力一拽,几乎跌倒,李黄龙只得驻足。古廉瞪了妹妹一眼,说道:“李黄龙,你别着急。其实能否教你,我们也做不了主。”李黄龙一愣,却听古廉又道:“若你当真想学,我倒能帮你求情……”古木花道:“那还是不成。就算妈许你传他,这路功夫也须得二人同使,他一个人学了有什么用?”古廉皱眉道:“说得也是。”李黄龙想了想,道:“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将来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块儿练……”古木花刮脸臊他道:“不知羞?”李黄龙脖子通红,急声道:“怎么不知羞了?我……我爹妈都在一起练武的。”

古廉道:“李黄龙,你爹妈到底在哪里呢?”李黄龙闷声不吭。古廉料得李黄龙必有隐衷,便不勉强,说道:“不说也罢,我只问你,你肯与我们一块儿回家么?”李黄龙抬头道:“你肯教我剑法,去哪里都好。”古木花唬他道:“要学功夫,只怕要吃许多苦。”李黄龙挺起小胸脯:“再苦也不怕。”古小云听他答应留下,不由满心欢喜。

众人说笑一阵,李黄龙又问道:“花大叔,单打独斗就没人胜得了黄万计么?”古木花抿嘴一笑,道:“那可未必。”李黄龙奇道:“怎么说?”古木花扳起四个手指,说道:“这天下间藏龙卧虎,就我所知,少说也有四个人不弱于他。”她见李黄龙神色专注,微笑道:“不过啊,他们可不像韩大哥和哥哥这般好说话,你便见着了,他们也不会收你这个顽皮猴子做徒弟。”

李黄龙发急道:“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古木花笑笑,正色道:“第一个是海外的大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李黄龙大奇,忍不住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岂不也会太乙分光剑?”古木花皱眉道:“那倒不会。”李黄龙道:“既然不会,那叫什么精通天下武功。”古木花自知说错了话,羞怒道:“小鬼头尽耍贫嘴,我说他精通天下武功,不过说他懂得武功很多,就好比说你顽劣无比,难道世上就没有比你更顽劣的人么?”李黄龙何曾没听出她话里有刺,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因无论答有答无,都无疑自认顽劣无比。一时撅起小嘴,好不憋闷。

古木花占了上风,暗暗得意,续道:“第二人么,却是一个和尚……”李黄龙心念一动,古木花瞧他神色,颔首笑道:“不错,就是和韩大哥斗棋的那个野和尚。至于他的法号,我也不大了然。”李黄龙奇道:“为什么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么出奇的本事?”古木花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行为怪诞,不守清规。至于他的本事么,也就是力气很大。”

李黄龙啐道:“力气大也算本事?”古木花道:“你可别瞧不起力气。所谓‘一力降十会’,若你一拳一脚皆有万钧之力,天下谁人能敌?”李黄龙一愣,但觉答不上来,又问道:“第三个呢?”

古木花一皱眉,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哼声道:“至于第三个么,这人剑法很好,品性却不端正,专爱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罢。”李黄龙问道:“什么叫做勾引良家女子?”古木花白他一眼,道:“这是极无耻下作的勾当,以后你不但不能说,更不许做,要么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你。”李黄龙挠头苦思片刻,仍不明白,抬眼一瞧,却见古木花以手托腮,两眼瞧着天上,便问道:“既然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呢?”古木花悠悠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落寞之色,苦笑道:“第四个人,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李黄龙撇嘴道:“不说便拉倒,谁希罕么?等我学会太乙分光剑,把他们通通打倒。”古木花不作声,呆呆望着远方出神。李黄龙无人斗口,老大没趣。

呆了半日,古廉伤势稍好,众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缙云,觅客栈住下,古廉服了数剂补药,将养元气。李黄龙百无聊赖,与小云逗着狗儿猴儿玩耍。小云给猴儿起名为金灵儿,李黄龙一听,顿时作恼道:“我的狗儿叫白痴儿,你却叫它金灵儿,不是变着法儿跟我捣乱么?”小云道:“有什么不好,白痴儿、金灵儿,正好配成一对儿。”金灵儿心记前仇,对李黄龙爱理不理,李黄龙逗它,它只是龇牙。李黄龙暴跳如紫,想要打骂,小云却抱得紧紧。李黄龙虽然任性妄为,对这小丫头偏是发作不得,生恐惹她发病,唯有两手叉腰,望那猴儿瞪眼生气。

如此歇息数夜,众人再次动身。停停走走,又过十数日,进入括苍山区,只见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婉转,有如吴音软语。

一行人顺着山间石阶,牵马步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云雾间隐隐现出一排青瓦泥墙,旁有数级梯田,十分整齐,几个农夫农妇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头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放下活计,笑迎上前。为首一名汉子肤色黝黑,双目有神,向古廉一揖到地:“杨路见过少主!”古廉伸手扶住他,笑道:“杨管事莫要多礼,宫中还好么?”杨路笑道:“一切无碍!”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气色欠佳?”古廉笑道:“前几日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将缰绳交给众农人,道,“我们这就进山。”杨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只见一名农人放出一只白鸽,呼拉拉振开翅膀,向山里飞去。

李黄龙扯着小云的衣襟低声道:“这是干吗?”小云道:“给奶奶送信呢!”李黄龙随口哦了声,忽见两名农夫从农舍里拉出数匹愣头愣脑的黄色怪兽,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哒哒哒走了过来。李黄龙神色陡变,“哧溜”一下钻到小云身后,颤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大笑,古木花按着腰,喘气道:“小鬼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唯有古廉忍住笑,道:“黄儿,你听过诸葛孔明的故事么?”李黄龙探出头来,偷瞄木兽,点头道:“听爹爹说过。”古廉道:“这便是诸葛孔明蜀道运粮的木牛流马,最适宜行走山路!”李黄龙吃了一惊,道:“真有木牛流马?”古廉颔首道:“前方山峻路险,我们用它载人运物,十分方便。”李黄龙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果然是涂着黄漆的木兽,不由得小脸通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过不多久,便丢开羞惭,对这木兽生出莫大兴趣,抱着它问这问那,古廉一一解答,不多时,李黄龙便学会如何驾驭,骑在木兽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骑着木牛流马,沿崎岖山路进入大山深处。行了一程,道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傍依绝壁,时而俯临深谷,时而在林莽中穿梭,时而在深谷中潜行,但那木兽却行得又快又稳,李黄龙不由连连称奇。

穿过深谷,遥见双峰挺秀,夹着蜿蜒溪水,南北对峙。古小云对李黄龙道:“龙哥哥,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什么?”李黄龙道:“像手指头。”古木花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个指头,就你只得两个?”李黄龙大不服气,说道:“屈了八个不好么?好呀,你说不像指头,那像什么?”古木花冷笑道:“你蛮头蛮脑的,吃饭都用手抓,当然只会想到手指了!”

李黄龙歪头细瞧,迟疑道:“莫非……像筷子?”古木花笑道:“这才对了。这两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李黄龙奇道:“既然像两根筷子,就该叫石筷,哪能叫石‘猪’?”古木花瞥他一眼,双眼尽是鄙夷之色。李黄龙心知自己定然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一时好生气闷。却听古小云笑道:“龙哥哥,这个‘箸’字不是猪羊之猪,而是筷子的意思。”说着停住木牛流马,叫李黄龙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箸”字。李黄龙瞧得心生嫉妒:“为什么偏偏她知道,我却半点也不晓得?”

古小云写罢,掉过头,眺望双峰,轻声道:“不过,这石箸峰的名儿平淡寡趣,也不大好听。”李黄龙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古木花一眼,高声道:“对呀,该叫二指峰才好!”古小云摇头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贴切。南边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边那座矮小的是妈妈,这样并肩站着,永远也不分开。”古廉身子一震,呆瞧着小云,眼里露出惊惶神气。

古木花笑道:“傻孩子,你又发痴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为何么?”古小云不解摇头,古木花道:“你瞧,山峰间有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水,两座山峰总是怅然相望,永也不能厮守。难道你要让爹妈彼此瞧着,终生不相往来么?”古小云顿时涨红了脸,偷眼瞧了瞧父亲,却见古廉定定地瞧着那两座青峰,脸色惨白。

却听古木花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侣峰’或许更加贴切。自古多怨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古诗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两座山峰就如牛郎织女,只因一河相隔,结果脉脉永年,不得一会。”

牛郎织女的传说流传千年,每夜中,银河畔那两颗寒星,不知引发多少悲叹,牵动了多少女儿芳心。古小云将那最末一句古诗吟诵数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古木花见她落泪,顿时着慌,将她搂入怀里,温言哄道:“霜儿,说笑而已,干什么当真啊?”

李黄龙对诗句含义不甚了了,但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也听父亲说过,瞧见古小云落泪,大感不忿,冷哼道:“牛郎织女忒也没用,就会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对儿傻鸟。换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严实,趟过去便好。”古木花道:“你才是大傻鸟,河汉无极,你晓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广么?就会胡吹大气,也不害臊。”李黄龙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汉无极,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要几多喜鹊才能搭成鹊桥呢?既然鸟儿能搭成桥李,人又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难道说人连鸟都不如?”他话里带刺,古木花气得俏脸发白,但偏偏李黄龙这回推论严密,竟寻不着道理驳他,唯有撅嘴生气。三人这边厢议论纷纷,古廉脸色却忽明忽暗,始终不发一言。

斗口间,双峰渐近,李黄龙目力不济,这时方见峰顶竟然有人。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渔线沉入峰下深潭。李黄龙瞧得吃惊,心道:“这么高也能钓鱼?”一念未绝,忽听哗然水响,一条青鲤离潭而起,在空中活泼泼划了个弧,飞升数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对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开张啦!”其时双峰间罡风阵阵,那老者的话语却掠过百尺之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入众人耳里。那钓鱼老者呸了一声,道:“修老四,你还有脸说,你几次三番,大呼小叫,惊走了老夫的鱼儿。”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济,却来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声,道:“左老二,论钓鱼,除了明老大,谁能及得上我?”言辞间大有自负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气,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声道:“好啊,谁输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达峰底溪边,众人弃了木牛流马,李黄龙还没坐够,十分不舍,仍抱着木马不放。古小云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铸公公。”又向对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却置若罔闻,李黄龙气道:“这三个老头儿大剌剌的,当他们是神仙么?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古廉笑道:“李黄龙你误会了,此间风大,霜儿中气不足,话语送不上去。”当下一手按腰,长笑一声,道:“三位鹤老,别来无恙否?”语声朗朗,直如虎啸龙吟一般,在山间久久不绝。李黄龙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厉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闻声向这里瞧了一眼,爱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么?脚程忒也慢了!”古廉拱手赔笑道:“童老说得是,廉公子下次定然走快些!“李黄龙听得生气,心道:“这些老头子凶巴巴的,花大叔为何还要对他们客气?”

童老三转过头来,望了小云一眼,白眉一抬,将手中青鲤抛下,道:“霜儿,送给你吧!”那尾鱼还没断气,摇头摆尾,凌风弹动,直向小云飞来。小云没料到他突然戏弄,心头一惊,也不知是避是接。李黄龙在旁见到,一步抢上,使了个“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诀”,双手一翻一圈,将尺余长的鱼儿捧在怀里,转身递给小云。

小云捧过,忙跑到潭边,放入水去。那尾鱼儿初时要死不活,但挣扎数下,忽又有了生气,潜入潭底。李黄龙奇道:“小云,你怎么放了?”古小云见鱼儿游得欢畅,心中快活,含笑道:“鱼儿离了水,会没命的。”李黄龙冷笑道:“说得好听,难道你就不吃鱼?”小云一愣,道:“我吃的,不过……不过……”她蓦地面红耳赤,“我瞧它可怜……”李黄龙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滥好人,女儿也是滥好人。”

却听童老三又道:“廉公子!这小孩儿是谁?”古廉听他语气不善,微凛道:“他是韩大哥带到临安的孩儿,名叫李黄龙。”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么?”古廉摇头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黄万计的如意幻魔手,谅你也教不出来。”李黄龙心忖道:“老头儿眼珠子好贼,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来了?”

古廉也似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询问李黄龙,忽见童老三把渔钩一扬,挂在岩石之上,将身一纵,好似一只灰色大鹤,贴着岩壁翩然落下;霎时间,渔线在空中抽尽,童老三蓦地丢开渔竿,翻个筋斗落在潭边,身子一晃,便至李黄龙身前,曲指抓出。这一抓精微奥妙,李黄龙胸口一紧,顿被拿住,不觉怒道:“臭老头,你抓我做什么?”

童老三被这句“臭老头”骂得一愣,变色道:“小子,你是黄万计的门人?”李黄龙也勃然大怒,叫道:“谁是那老王八的门人!”鼓起腮帮,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头闪过。古廉大惊,欲要上前劝解,却又迟疑,忙向妹子递眼色,着她上前开解。但古木花恼恨方才被李黄龙占了上风,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头之恨,是以默不作声,存心瞧这小子出乖露丑。

老少二人瞪视半晌,童老三神色渐缓,放开李黄龙,皱眉道:“小家伙,你怎么叫黄万计老王八?”李黄龙道:“他本来就是!”童老三更觉诧异,暗忖李黄龙若是黄万计的后辈,决无这般辱骂的道理,不觉心中犹疑,哪知李黄龙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惊,急忙运劲,他内功了得,直震得李黄龙牙齿生痛,但李黄龙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将他揪开,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时惊怒交迸,厉声叱道:“浑小子,你疯了?”李黄龙恨声道:“你再说我是黄万计的门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浓眉一耸,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门人,怎么又会他的功夫?”李黄龙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不说个明白,休想过这石箸峰去。”李黄龙奋力拿头撞他,但童老三却如铜浇铁铸,不动分毫,李黄龙撞了数下,反而头眼昏花,几欲跌倒。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笑道:“童铸,你老脸厚皮的,用强对付小娃儿,不嫌害臊吗?”众人转眼一瞧,只见修老四不知何时已下了山峰,飘然近前。剩下一个左老二仍旧坐在山顶,凝视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与他全无干系。

童老三被他一顿讥讽,羞怒道:“修谷,你少说大话,有能耐的,你来问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李黄龙身前,温言道:“小娃儿,告诉公公,黄万计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来一团和气。李黄龙瞧他为自己出头,嘲讽童铸,已有说不出的好感,再经他这么一问,不觉心口温暖,脱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头一拧,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啊。”边说边从袖里取出几颗姜糖果子,温言道,“你乖乖说实话,公公给你糖吃。”李黄龙说了实话,反被当作说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猛地挥手拍出,修谷虽是武学高手,但未料到此着,手中姜糖顿被悉数打落。童铸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装好人又怎么着?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修谷脸色时红时白,十分狼狈。

峰顶上那左老二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仍是毫无长进,哼,这小子既然不肯说实话,赶走了便是。”古廉一惊,忙插口道:“左老且慢,我与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带他入谷的。”童铸、修谷对视一眼,各各皱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宫少主,自不将咱们这些老朽放在眼里,你说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说的话,权当放屁。”

古廉额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廉公子决无此意。”李黄龙见他为难,顿生傲气,昂首道:“花大叔,你不用跟这些老头子客气,不让我过去,我走了便是。”说着转身便走,但童铸手如钢爪,如何挣扎得开。童铸冷哂道:“不说实话,就不要想走。”古廉见此情形,束手无策。这时间,古小云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铸衣袖道:“铸公公,你……你放开龙哥哥好么?”童铸愣道:“龙哥哥?”望了李黄龙一眼,明白过来,连摇头道:“这可不成……”话没说完,乍见古小云大眼中涌出泪来,不觉一愣,他虽不肯卖古廉的脸面,却颇为怜爱这个小女孩儿,见状只得推开李黄龙,抚着她脸,连声道:“乖霜儿……好霜儿,别哭,别哭,嘿,你看……铸公公这不放开他了么?”古小云破涕为笑,见李黄龙要跑,忙拉住他道:“龙哥哥,你不是还要学剑法吗?”李黄龙一愣,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来学本事的,若能学成剑法,打败黄万计,受些屈辱又算什么?”想着双脚再也挪不得半步。

古小云一笑,拉着李黄龙从童铸身前经过,童铸大感惊愕:“当真奇了,霜儿这等乖巧的孩儿,怎地维护这个小子?”眼见李黄龙趾高气扬,故意斜眼看他,顿时气得直吹胡子。古廉见状松了口气,向童铸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错了,他怎会是黄万计的弟子……”童铸两眼一翻,冷笑道:“哪里错了?老夫与黄老怪交手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乱跑呢!”古廉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嗫嚅道:“那……那是!”

童铸冷笑道:“好,你既然护定了他,老夫也懒得管了。哼!谅他小小年纪,也兴不起什么风浪。”袖袍一拂,径直到峰下,一手握渔竿,一手转动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撑,倏地腾起丈余,再转手柄,又升起数丈。如此忽起忽落,转眼便到了峰顶,童铸两手叉腰,向着东方,昂然长啸。

李黄龙瞧得有趣,心道:“这老头儿人虽可恶,爬山的法子却好玩。”正想着,突见两峰之间,一艘龙舟晃晃悠悠,顺流而下,这龙舟不同寻常,寻常龙舟头尾分明,这艘船首尾均是龙头,张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头一人四十年纪,容貌清奇,双手按着龙头双角,并不操橹划桨,可那船却似活了一般,两侧六只铁桨整齐划动,催舟前行。古廉见龙舟近岸,拱手笑道:“叶钊兄!怎敢劳你大驾,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渊少主取笑了。”

古木花搂着小云上船,李黄龙跟着跳上,脚下故意运劲,震得龙舟猛然一晃。叶钊失笑道:“小东西,你想弄翻船么?”古木花瞪了李黄龙一眼道:“他就爱无事生非。”又向叶钊笑道,“叶大哥,嫂子好吗?”叶钊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关心了。”见众人上船,他转身将船尾龙角扳动数十下。忽地放开,那船身六只铁桨一齐翻飞,驭着龙舟逆水而行,只不过船尾变做了船首罢了。

李黄龙看得吃惊,俯身往下张望。古木花叫道:“你做什么?可别掉下去了。”李黄龙道:“奇怪,这下面怎么没人划船?”古木花失笑道:“这叫千里船,是古时算学大家祖冲之所造。船儿除了发动与转向要用人力,其他时候,都靠水力推动。”李黄龙道:“祖冲之是谁?武功很好吗?嗯……算学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厉害的武功?”古木花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早先在李黄龙那里折了一阵,耿耿于怀,此时总算扳回一城,正要出口讥讽,古廉已笑道:“算学虽不是武功,却自具奥妙。祖冲之是五胡乱华时的算数宗师,他首创割圆术,算出了圆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历,沿用至今,这个不用人力驾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发明。”李黄龙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诸葛孔明一样,都是极聪明的人!”古廉笑道:“说得是!”

说话之时,千里船穿过怨侣双峰,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溪水也变得湍急。忽听哗哗水响,转过一道弯儿,前方现出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个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紫,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但水流越急,六只铁桨划动也越是迅疾,催动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过瀑布,千里船进入一道峡谷。峡谷两岸崖壁耸立,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窄;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暮色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彩贝峡”中行了半个时辰,李黄龙坐得不耐,问道:“花大叔,还有多远?”古廉正要答话,忽见千里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来。叶钊手挽龙角,忽地朗声歌道:“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古廉站起身来,遥指道:“黄儿你瞧,那便是千鸟山、月神庭了。”李黄龙极目望去,只见与岸相接处,三处飞瀑,似从天落,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细长铜臂,在水中时隐时现,有若无数蛟龙纠缠。李黄龙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古廉道:“那是天枢、天璇与天玑。这三大巨轮,在千鸟山前已然转动三百年了。”李黄龙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古廉笑道:“说来话长!待会儿你自当知晓。”

湖水平缓,千里船慢下来,自三轮之间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镌着两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气势惊人。

千里船在一片石沙前靠住,众人上岸。前面是一个幽旷山谷,四周高峰环抱,峰顶接云,无以借足,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为页岩,乱石苍松,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万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刻画入微,除了体形庞大,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李黄龙虽已见怪不怪,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又是什么?”古廉肃然道:“这是八百圣贤像,雕刻了从古至今,史籍所载的八百位先圣贤哲、名将奇人……”他手指一个峨冠博带、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势的石像道,“那是轩辕黄帝。”又指着一名额高脸阔,两眼深陷,手挥一柄药锄的老人道,“那便是神农炎帝。”又指着一个眉长耳大,长须过腹,骑着一头青牛的老人道,“这是写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转手再指着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便是文圣孔丘了。”

李黄龙一边听,一边看,忽觉那些石像并非凝立不动,竟似在缓缓移动,虽然不易察觉,却如天上星宿,无时无刻不在运转,说话的工夫,黄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李黄龙顿时惊呼起来。古木花笑道:“瞧出来了么?猜出缘故,算你本事。”李黄龙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古木花笑道:“哦,说来听听。”李黄龙指着身后三个巨轮,道:“道理就和千里船一样呢!水力推动巨轮,巨轮带动铜臂,然后铜臂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动了石像!”古木花眉宇间透出讶色,莞尔道:“好啊,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聪明,这一遭瞎猫儿逮住了死耗子。”小云接口笑道:“龙哥哥本来就是极聪明的!”说罢双颊微微一红。

李黄龙最喜人夸他,向小云微微一笑,又问道:“就不知铜臂究竟怎么推动石像的?”古廉望一望天色,道:“这个可不容易明白,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入宫为好!”他向李黄龙道,“千万跟着我的步子走。”李黄龙奇道:“为什么?”古木花道:“不要刨根问底,说了你也不明白。”说着,一手拉他,一手拉着小云,跟在古廉身后。只见古廉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与松石间穿梭来去。

约摸行了百十步,李黄龙忽生异想:“我为啥非得跟着他?不告诉我缘故。哼,我偏要看看有什么古怪。”他觑古木花不小心,突地挣脱她手,一步向左迈出。古木花一把没拉住,顿时变了脸色,失声惊叫。李黄龙生怕被人追赶,当即驰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头,忽地足下陡空,低头一看,竟是万丈深渊,不由大吃一惊,想要收足,但转念之间,身子又似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白云翻飞,往下一看,只见群山巍巍,江河横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飞也似的从天落下,空中罡风袭体,彻骨生寒;寒意方生,突又立在风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风吟。

李黄龙血冷如冰,发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远,地皮忽地震动,发出巨紫也似的闷响,刹那间,大地迸出一道裂缝,数百丈的火舌狂喷而出,炽烈无比。李黄龙汗出如雨,心胆欲裂,想要说话,但口舌焦枯,叫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冷一热,让他几欲癫狂,忽见远处人影晃动,急忙奔上,却见一对男女,在火中笑语晏晏,并肩而行。李黄龙认得清楚,又惊又喜,失声叫道:“爹,妈!”德理、艳芳却不理他,只顾谈笑。李黄龙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却始终无法接近。

追了一阵,那二人突地停住。李黄龙大喜,一把拽住德理衣服,放声大哭,哭了两声,抬头一看,迷蒙中,只见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纸,不是黄万计是谁?如此乍喜乍惊,李黄龙心力交瘁,蓦地大叫一声,两眼发黑,便要昏厥,忽觉背后一紧,有人将他向后拖出,眼前幻象尽消,唯有松石人像,无声矗立。

李黄龙好似与人斗过千百招,扑地坐倒,气喘如牛。回头看去,只见古小云面带关切,看着自己,四周再无一人,不由奇道:“只有你么?”古小云还未说话,忽见左方的司马迁像缓缓西移,班固像则往南移。心中一惊,拉着李黄龙道:“快走,快走。”李黄龙方自奇怪,耳边突地传来金戈铁马之声,眼前一迷,顿看到尸山血海中,巍峨宫阙纷纷崩塌,顷刻间化作焦土,此时左臂又是一紧,幻象消失。古小云惊魂未定道:“好险,我也几乎陷进去了。”她拉着李黄龙忽东忽西,行了十来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此地乃是‘太史境’的阵眼,可呆小半个时辰。”李黄龙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古小云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们被困在‘两仪幻尘阵’里啦!”李黄龙望了望四周阵势,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故事来,恍然道:“难道这些石像是八阵图那样的阵法?”古小云点头道:“不仅这些石像,这里一草一木,都种得很有学问。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热,那是因为陷在了以邹衍为枢纽的‘阴阳境’里了。”

李黄龙挠头道:“但小云你怎么也进来了?”古小云道:“我见你陷进去了,想拉你回去,谁知一不小心,也跟着陷进来了,幸好我以前看过书,知道若干变化。”她捡了一颗尖石子,在地上划出不少奇特符号,写了又抹。李黄龙看得奇怪,道:“小云,你在干什么?”古小云道:“我在推演阵法。”李黄龙奇道:“你还懂这些?”古小云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里,除了看书,没别的事儿,这阵法啊,都离不开书上的学问。”

李黄龙一想,又问道:“小云啊,为何我看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古小云细眉微颦道:“我也是听奶奶说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这‘两仪幻尘阵’名为幻尘,实能够以人心变化,幻化红尘万象,若在阵里陷深了,心里想的,便能在阵里看见。心思越浮躁的人,越容易生出幻象,经历晦明、惊伤、休戚、苦乐、悲喜诸般滋味,以致疯狂。到底为何,我也说不明白,但听奶奶说,阵里玄机由人心引发,若有人一念不起,即使不明阵理,也能通过。不过这等人万念皆空,好比仙佛,就算通过了,也没害处的。”

李黄龙想了想道:“为啥月神庭要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要设这种阵法?”古小云道:“听爹爹说,我们唐末的时候就来了。”她边说边写,竟然毫不滞涩,李黄龙瞧得暗暗称奇,只听她道:“那个时候,满天下许多坏人都在打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他们到处杀人放火,烧毁书籍,不仅死了许多人,前人留下的学问也被他们毁掉啦。”

她想象当时悲惨情形,心中凄然,眼圈微红,向李黄龙道:“龙哥哥,我总不大明白,为啥那些坏人要那么做呢?”李黄龙本来问她,哪知她反问回来,一怔道:“我想啊。起初有许多你这样的滥好人,大家都很平和,不争吵打闹;但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这样的坏人,我欺负你,抢了你吃的穿的;你要活命,只好也去抢别人,别人又抢别人,于是,满天下都是坏人了;后来,坏人发现两个坏人比一个坏人强,于是他们又你一伙,我一伙,大家群殴;群殴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就开始打仗,杀人啊,放火啊、抢东西啊……”他说到这里,想不出还有什么坏事可做,只好打住。

古小云想了想,摇头道:“你说得不对。”李黄龙道:“怎么不对?”古小云低头算了几笔,道:“我才不会抢人杀人的。”李黄龙冷笑道:“你不抢别人,就只有饿死冻死,或者被人杀死了!”古小云脱口道:“我死也不会的。”她拉着李黄龙的手,认真地道:“龙哥哥也不是坏人。”李黄龙撅嘴道:“我就做坏人!做好人就得被别人欺负,我从来就只欺负别人。”古小云拧起细淡的眉毛,忽地摇起李黄龙的手,软语央求道:“龙哥哥,我不要你做坏人!别做坏人好么?”李黄龙被她说得心烦,偏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那我岂不是也要冻死饿死。”古小云道:“我们一块儿死好了,我万万狠不下心做坏事的。”

李黄龙呆然不语。古小云见他不说话,便道:“好罢,暂且不说这个。反正龙哥哥决不会做坏人。”李黄龙脸上一热,不知如何驳她,只听古小云又道:“还是继续说咱们的来历。却说那个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们月神庭的先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看到世上这么乱,决意把所有的典籍都收集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李黄龙插嘴道:“结果藏到月神庭来了?”

古小云笑道:“那时还没月神庭呢。只有千鸟山,谷里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那位先祖不仅学问好,武功也很厉害。他带着家将,在坏人们打仗时,收集各种书籍、古董、字画,最后都搬到了千鸟山。可直到这位先祖去世,这件事也还没做完,他的儿子又接着做。那时候天下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坏人们打仗越来越厉害,为了从战火中保留书籍,我们死了好多好多人。”她说到这里,已是泫然欲泣,“直到最后,那位……那位先祖的儿子也……也被坏人杀死了。”她说着流下泪来,李黄龙拍拍她肩,古小云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膝上大哭起来。李黄龙手足无措,按着她肩头,却不知如何劝说。

哭了一会儿,古小云抬起头,拭去泪水,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小就爱哭鼻子,听到这种事,我就想哭,龙哥哥,你可别笑我。”李黄龙心想:“实在该笑一笑她。”想着干笑起来,但只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再也笑不出声来。

古小云续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面继续搜集图书,一面钻研书中的学问,从中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为了让书籍更安全,他设计了这个阵法,画出图纸,和家将的后代们一起修建;为了节省人力,他还造出木牛流马、千里船,用来运送木头石块。但这个石阵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儿子一辈也没做完。直到三百年前,玄古三轮方才修好,又过了一百年,月神庭才算建立起来。”小云说到高兴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儿,低头算了两步,笑道:“好啦,龙哥哥,我算出来了。”

她一跳而起,拉着李黄龙,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龙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李黄龙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忽地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小云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李黄龙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小云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原来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之中,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否则势必越陷越深。

小云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李黄龙忙道:“小云别急,花大叔定会来找我们。”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小云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抿起小嘴,佯作不闻。左元讨了个没趣,面色泛黑,寻思李黄龙所用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脉,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已不容小觑,不由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路程,还不见尽头,李黄龙暗自惊讶:“这阵果然大得吓人,若是走失,着实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紧紧牵着古廉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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