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国境内
“失败了,给她逃掉了。我们安插的人也给梁言烛清掉了。”左相环视座下的一群人,缓缓说道。
“果然。”坐在左相旁边的右相冷哼一声,梁言烛早就察觉到他们在他身边安插了探子,迟早都得动手。
底下的人纷纷蹙起眉头,灯火时明时暗,灯影被拉得老长老长,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高时矮时暗时亮,像是黑夜中窃窃私语的魑魅魍魉。
难道梁言烛现在还藕断丝连放她一马吗?
“梁言烛那竖子是不会放过她的,毕竟他们中间隔着个灭门之仇,他怎会留着一个隐患呢,”右相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茶,道:“等她缓过劲来,我们都得死,他也不例外。”
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我现在关心的是她想起当年那些事情没。”
左相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闭着眼道:“肯定没,她要是都想起来了,我们现在还能好好做在这儿?”
“那她要是察觉自己是半神体呢?”座下的一个官员大着胆子问。
左相懒得睁开眼看这群在轩国境内还杀不掉一个灵力低下还父母双亡的小姑娘的蠢货们:“你当她身边那块吸灵石跟你们一样没用?就算她知道了,她没恢复记忆也没用。”
右相睨着底下的人:“现在重要的是怎样把她解决掉。”
下方一个侍郎吞了口唾沫,犹豫道:“可她现在被安祈峰收为亲传弟子,想在灵境下手难如登天。”
左相紧闭眼睛,手覆在脑门上,他觉得他的太阳穴跳得很欢,可能是因为底下有几个蠢货的原因吧。
他长吁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四峰的亲传弟子都是要外出执行任务的吗?你安插在安祈峰的探子都是摆设吗?查出时间、地点,然后派人埋伏,暗杀!蠢货!”
右相嘴角勾起了丝嘲讽的弧度,那些蠢货不就是你死都要提上来的亲戚吗?
他坐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劝着:“左相别烦躁,本来头发就少了,再一烦,恐怕要秃头。”说完他就一起身,拍拍左相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勿动怒。”
然后施施然地走出屋子,丝毫不看左相铁青的脸。
右相走出大门,眯着眼睛,望着高远的夜空,晚风穿过巷道从他的身旁吹过,撩起他宽大的袖子。
他扭头对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告诉郭尚书,安平县主被收为安祈峰亲传弟子。另外,”右相停顿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他眯了眯眼,说:“去神佑境告诉左相千金——安平县主,莫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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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顾琮呢?”鹓雏望着空荡荡的床,奇怪地问站在旁边的怀乐。
怀乐怀里揣着个酒壶说:“他爹接走了。”
“接走了?”鹓雏不可思议地说,“不是,我们还没跟他爹说,他爹就知道他儿子在我们这儿?他爹是神仙吗,”
怀乐头上仿佛蒙着慈父的光辉:“傻孩子,当然不是啦,是我告诉孩儿他爹的。”
鹓雏撇开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怀乐的手:“可我今天就没看到你出去过——拿开你的爪子!”
怀乐头顶慈父光环更盛了:“我是用鸽子的啊,小傻子。”
他指了指门外不远处的几只鸽子。
鸽子偏过头:“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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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才刚醒,还伤得那么重就不用……”
顾琮面色苍白,连嘴唇的颜色也淡了几分,但显得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愈发明亮。他一抬手臂,制止住后头小厮的唠叨,“无妨,我要去见父亲,你先退下吧。”
小厮无奈,只得退下。
顾琮拉开书房门,脱靴走入屋内,跪坐在顾源生的面前。他把发冠摘下,双手递给顾源生。
玉制的发冠上浮雕着相互缠绕的并蒂莲,淡玉色的发冠在夕阳下,隐隐显出一点红色。
顾源生接过发冠,打开身边的一个檀木盒,将发冠捧入盒中。他将盒盖扣好,抬起头笑道:“做的好。”
顾琮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颔头。
顾源生想拍拍顾琮的肩膀以示赞扬,他的手刚抬起就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了几秒就又放了下去,最终只得开口道:“承希,此次你亲自从异人的基地中取得白玉冠,居白长老定会十分开心。”
顾琮应了一声就不出声了,气氛又再次尴尬了起来。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顾源生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既然得了重伤,不如这一个月就在家里静养,如何?”
顾琮在亲自窃取白玉冠的时候失踪了好些日子,把顾家急得差点都要去端了异人的老巢,好在顾琮最后还是回来了。
“不用。”顾琮淡淡地回道,本来柔楹峰就有亲传弟子的独立庭院。
“那......要不请林先生来看一下吧?”顾源生试探性地问,本来他就打算请一个大夫的,但怀乐长老信誓旦旦地说顾琮没事了,但他现在看到顾琮苍白的脸色,觉得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顾琮本想说不用,怀乐长老已经给他看过了,但他对上到顾源生那双眼睛,看到了里面的期盼时,心忽然一软,他顿了一下:“……好。”
顾源生听到他的回答,脸上顿生笑意。这个笑维持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困难地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明日是你生母的祭日,你要去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吗?”
顾琮还是一如往年的回答。
“不去。”
果然……顾源生心道。
“父亲,如果没事,承希就先回去了。”顾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作揖,然后恭身退出门外,全程行云流水没有抬起一丝目光。
蔻梁子端着茶点,在门口遇着顾琮,看了眼屋内尴尬的顾源生,就笑着问顾琮道:“承希不吃茶点?”
顾琮作揖拒道:“多谢母亲好意,承希不吃。”,说完转身离开。
蔻梁子看着顾琮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把茶点端进屋里,顾源生接过托盘轻声斥责道:“我说了这种事叫下人做就好了。”
蔻梁子抿嘴笑道:“先别说我,你跟承希还是那样吗?”
顾源生无奈道:“嗯,那孩子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蔻梁子见他颓然的样子便安慰他:“别着急,承希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会原谅你的。”
顾源生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确很明事理……”
其实顾琮小时候很顽皮。他上至爬树掏鸟窝下至游泳抓鱼无所不能,对于捣乱破坏等等本领更是掌握的炉火纯青。
那时顾家的主母是顾琮的生母,蔻梁子是后来的继室。
顾母行事洒脱,未出阁时就不同于当时的大家闺秀,嫁了人后仍不改其潇洒本色。
她不赞同小孩一懂事就要拿着本诘屈聱牙的书摇头晃脑地读背。
顾源生的娘亲死的早,顾府没有老太太,顾源生又争不过她,因此顾琮有幸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
顾源生一想到记忆中那个女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天乌云黑压压地聚成一团,淅淅沥沥的雨似乎永远都下不完,以及那双纯黑的眸子里的惊恐、惭愧、悔恨……
够了!
顾源生闭上眼,摇了下脑袋,仿佛想要借此把它甩出记忆中。但越是这样,那个灰暗的记忆就越是清晰磨人。
他长叹一口气,老了老了……
顾琮回到屋内,就昏昏沉沉地倒在榻上。其实他在跟顾源生谈话时脑子就烧成了一团团的浆糊,他平日里话就不多,所以就算他刚刚晕乎到不想讲话,顾源生也不会多想。
房门被“刷”的一声拉开,顾琮躺在床上不回头都知道那个随意进别人屋子的人是谁,他迷糊地躺在床上,不想理那家伙。
阮辛度踱步进来,远远地见到顾琮躺在床上就奇道:“诶,顾兄居然没有一回来就处理事务,奇事。”
等他走进一看,看到顾琮脸上爬满冷汗,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这家伙可是很少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顾琮含糊地应了一声,阮辛度把手背轻放在顾琮的额头上,发现顾琮的额头烫得吓人,阮辛度蹙眉道:“我去给你找郎中。”
顾琮的声音沙哑低沉:“不用了,已经找人请林先生了。”
“可是拿取白玉冠时被异人伤了?”阮辛度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味,他是少数知道顾琮去窃取白玉冠的人,就是因为听说顾琮失去联系了好几日才登门探看。
“嗯”顾琮沉沉地应了一声,他在迷糊间好像听到林觉意的声音。
林觉意进门见到顾琮这个样子便忙放下药箱上前探看,也顾不上给阮辛度回礼。
林觉意伸出手覆在顾琮的额头上,掌下的温度有些灼人,他“啧”地一声收回手,忙给他处理。
*
一阵大风从山麓涌起,呼啦啦地吹上半山腰,整座山的树叶哗哗作响,刹时间林海绿波起伏,在晨光底下闪着细微的光芒。
鹓雏的羽毛在风中自由放肆地凌乱,呼呼地往它的眼里飘。
可下一秒,风止住了。
令笙看着眼前庞大的动物沉默不语。
她能说什么呢,神佑境是个神奇的地方,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有可能出现,比起会话唠的绿毛鸟,这两只两人高的巨鸟简直小菜一碟。
其中巨鸟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的令笙,令笙也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巨鸟,一人一鸟相视无语。
这只巨鸟僵持了一会儿,随后歪了歪头,对着面前面无表情的人咕咕了几声,见她不理自己,就转过头,盯上了怀乐,轻盈地往旁边蹦几步蹦到怀乐身边,低下头乖巧地蹭蹭他。
怀乐被蹭的往后踉跄几步,他慌忙伸出手捋捋巨鸟背上的毛,巨鸟享受得眯起了眼,咕噜咕噜地轻叫几声。
怀乐拍拍巨鸟的背,被撸毛撸得舒服了,巨鸟就十分听话,它温驯地蹲下来。
怀乐翻身上鸟,他在鸟背上坐稳后,朝令笙扬扬下巴,示意她学着自己做。
令笙照葫芦画瓢,成功爬上鸟背。
怀乐曲起两个指头,塞进嘴巴里,腮帮子一鼓就发出一声长长的哨声。两只巨鸟张开翅膀,跳下悬崖,乘着浩风飞向远方。
一柱香的时间后,令笙远远地看见险峰耸立,直插云霄,峰旁云雾缭绕,好似天上仙境。
巨鸟见到那些山峰便长啸一声,双翅一展,加快飞行速度。
令笙看见鸟颈上的羽毛都张开来,浮在风中。突然间那只鸟微微倾斜身子,令笙闭着眼把鸟脖子抱得更紧一点,风呼啦地刮过她的脸,她在这狂野的大风中竟闻到一缕带着甜意的清香。令笙有些好奇地睁开眼,一座满是粉色的山峰擦过她的视线。
粉色的花瓣被风卷起,飞向远方,远远看去就像是飘了一场粉色的鹅毛大雪。一片花瓣旋转着从她的眼角飞过,她微微转头,静静地看着花瓣飞向天空。
突然间,她感觉身体往下滑,仿佛整个人都挂在鸟脖子上。
巨鸟向上而飞,一头扎进一座山峰,瓦片鱼鳞般铺在浅青浓绿中,在阳光底下闪着微光。
巨鸟放缓速度落在一个广场上,令笙趴在鸟背上,还没缓过劲来。
怀乐轻盈地跳下鸟背,转过身,对令笙说:“好了,我们到安祈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