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回答直接使用灵力和控灵的区别吗?”席上和蔼可亲的女夫子发问。
一个小毛头急急忙忙地高举起手,奶声奶气地快速回答:“控灵是用灵力控制其他东西直接使用灵力就是直接使用灵力。”
底下一群小毛头都懵懵地看着他,纷纷觉得自己的耳朵跟不上他地语速。但女夫子却点点头,她抬起手,手掌上方就凝起一团绿色的光晕,突然间,那团光晕猛飞向教室角落的一盆花盆,花盆被击中的瞬间“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刹时间瓦盆碎裂土渣四溅。
女夫子翻下收回手掌,笑眯眯地说:“看,这就是直接使用灵力。”
她微微侧过身,对着教室另一侧的花盆打了个响指。四峰国学院的每间教室各有特色,譬如眼下这间“绿藤室”,教室内摆放一盆盆绿色的藤蔓植物,那些植物蜿蜒着爬上墙顶,零零星星地散落着白色地小花。
清脆的响指声刚落,教室那一侧的藤曼像是有了意识一般高高低低地抬起头,然后跟蛇一样扭动,向前探出头,试探性地触碰旁边的小毛头们。站着的小毛头见此立即卷起书籍,嫌弃地把往自己身边凑近的藤曼拍开。
女夫子拍拍手掌,那些藤曼便像潮水一般,悉悉簌簌地退下了。
“哇!”小毛头们惊叹了。
“这就是控灵。”女夫子笑着说,“我就是你们接下来一年的控灵导师了。”
令笙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坐在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中间丝毫没有一丝不自在,相反,还给人一种挺融洽的感觉,小朋友们惊叹时她会跟随大众脚步“哇!”上一声。
挺不错的。
君明晓抱手站在绿藤室外,看着那个坐在教室里的女子丝毫没有露出尴尬的神情,觉得这个小师妹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好。
不像她。当初她跟一群小孩儿坐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那种微妙的、尴尬的气息简直冲破天际。
但是没办法,谁让安祈峰峰主收的仨徒弟不仅没有控灵基础,还老。
一切都只能从头学起。
灵境里的小孩大多十一二岁就觉醒控灵,然后就要去学院学习,开始他们悲惨枯燥且漫长的求学时光,听课、背书、完成课业、考试,一个不落地全给他们安排上。
凡是进入四峰的,无论是弟子还是官员,都必须是从灵境有名的学院里出来的。
四峰国学院就是灵境顶尖的学院。
几乎每个打算混吃等死的纨绔都想进国学院,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往身上镀层金,这样好混个高点的官职,然后就能乐呵呵地实现混吃等死过完下半辈子的梦想。
四峰国学院只要塞得钱够就能进。最重要的是管得松,只要准时到位,不在学校斗殴,你就算在学院里狂放裸奔都没人管。
所以国学院成了那些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纨绔子弟的首选。
浑厚的钟声从远处钟楼传出,水波一样荡满整个国学院,女夫子拍拍手掌说:“好了,我们暂时上到这儿,下课吧。”
她走出绿藤室,一眼就看到站在外面的君明晓,笑着说:“等你的小师妹么?”
“是的,先生。”君明晓恭敬地行礼,作为一个女子,能当讲师已是难得,当国学院的讲师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很多人看到净水时都是恭敬有加,君明晓身为一个女子更是如此。
净水点点头就走开了,令笙走出教室,对着君明晓微微弯起嘴角;“君师姐,辛苦了。”
“跟师姐客气什么,”君明晓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提醒令笙道:“你的植物图鉴背到哪了?有五十页了吗?今晚师傅就要考察了。”
她想了想那本书的厚度,面带怜悯地望着沉默的令笙;“师妹,辛苦了。”
令笙;“......”
那本植物图鉴一度被国学院的控植生尊为噩耗之书,直至二十年国学院推出了新版的控植术咒集把这本书拉下神坛,但它的江湖威名还是足以让广大控植学子闻之瑟瑟发抖。
她明白要想在实战中将植物利用的淋漓尽致就必须了解植物的生长习性,毒性药性,坚韧程度等等。
道理她都懂。
可这版图鉴的编纂者们为什么要把那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名字都差不多的植物都放在一起?
多少人背这本书背到决眦欲裂,没差点原地爆炸。
或许那些编纂者就是想让控植学子原地爆炸成烟花,为宏大雄伟的国学院再添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更过分的是她手里的这本典藏版的植物图鉴。别人的植物图鉴只有半只手掌宽,她的这本足足有一只手掌宽。
道理她都懂。
可是为什么这些多出来的部分什么是植物的传说、寓意等等不着调的东西?
*
时间过的真快,快得就像怀乐的嘴。
“怪怪树和乖乖树形态有什么不同生长习性有什么不同两者的毒性两树一毒药一解药谁为为毒药谁为解药?”
玖安眨眨眼,忽略掉前面几个问题,直接跳到最后一个问题。
他记得他考前临时看到过这两种树,的吧?玖安犹豫着说:“怪怪树是解药,乖乖树是毒药。”
“错,反了,你没听过‘真怪假乖’的口诀吗”怀乐毫无形象地歪在椅子上,手四处乱摸地找着酒瓶。
他记得他上次在这放了一瓶酒啊。
“辨别出娃娃草与婴儿草。”怀乐指了指室内地两盆,让他过去分辨。
玖安听到这两个名称的时候内心欢欣鼓舞,他背过!
娃娃草和婴儿草长得一模一样,叶子都是椭圆状,叶边带白绒。但是它们的根不一样,一个是褐色的根,一个是略带紫色的根。
玖安胸有成竹地俯下身,扒开两盆草的土,他瞄了一眼眼前的植物淡褐色的根部,嘴角扬起起一个弧度,带着从容不迫的风度自信地说:“这是娃娃草。”
他带着笑,观察另一盆植物的根,心想:
这次我终于可以答对......咦?
为什么这个根也是褐色的?!
玖安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把两盆植物再看一次,然后围着两盆植物转了一圈又一圈。
咦?
怎么会?
他自信的笑容破碎了,消散了。
完了,我要被罚了。
这个念头让玖安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要是一个都答不上就要被臭老头臭骂一顿外加藤条伺候了。
这个时候,玖安突然看到玖欢眼睛跟抽了风一样使劲往左边瞥。
玖安先是愣了一下微微张开嘴;“啊?”,然后他迅速醒悟过来。
他知道了,阿欢这是暗示他选左边那一盆,玖安往下看了眼两盆颜色一样的根,咬咬牙,阿欢比他学得好,听他的准没错。
他闭着眼,豁出去喊道:“左边是婴儿草。”
他的声音一落下,玖欢就痛苦一巴掌盖住自己的脸。
完了完了,这家伙真的一个都没答对。
怀乐听到这个答案,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阴险笑容,阴森森地说:“错!玖安你今晚一个都没答对,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他刚想继续骂,一个侍从便从堂外匆匆跑进来,附在他耳旁说:“峰主,柔楹峰峰主来了。”
怀乐一听,了然地点点头,一把拎起酒壶走出去,刚到门外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狠狠地说:“回来再收拾你!”
玖安见他走了,全身才放松下来,他埋怨玖欢说:“阿欢,你怎么告诉我一个错的答案啊?!”
玖欢睁大眼睛;“错的答案?!你竟敢怀疑我的答案!你没看到我的眼睛一直往左边撇吗?”
“看到了啊,”玖安理直气壮地喊道:“你不是暗示我选左边吗?我照做了啊。”
“我是暗示你婴儿草不在这两盆里,在这两盆的左边!”
玖安:“......!”
玖欢小心翼翼地托起那盆植物,扒开它底下的土,然后把手一伸,递给玖安看:“你看!是不是?”
玖安凑过去一看,果然淡紫色的根,玖欢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的那盆是婴娃草,带小芒刺的,你怎么不摸一下?摸了就知道它不是婴儿草!”
玖安被吼得蔫巴巴的,他眼睛一转,看到旁边的郑琳璃,转移战火道;“郑师姐,你当时怎么不帮我啊?”
郑琳璃柔柔道:“我要是有帮你的能力,就不至于现在还是四级生了。”
郑四师姐,温婉柔和,一眼望去便让人想起南方水乡的烟雨朦胧。
这位温婉的师姐是留了两年的四级生了。虽说如此,但其实她已经学完了五年级的所有课程了。
这就是四峰弟子的好处,可以开优质小灶。
玖安同情地看着郑琳璃:“四师姐,你考试时又记混了啦。”
“没,”郑琳璃轻轻叹口气;“我太紧张了,一个都没想起来......”
玖欢见此,触景生情,也轻轻叹口气,蹙起眉头悲伤道;“我也太紧张了,好像记错了两个,”随后他又放松眉头,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庆幸道;“虽然不能全对,但好歹也能过。”
郑琳璃、玖安:“......”
玖安,正常的三年级生,目前在提前学四年级的知识。
玖欢,疯狂的跳级生,连跳两级,从三年级直接飙到五年级。
郑琳璃,濒临疯狂边缘的四年级留级生,已留两年,目测还能再留一年。
令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人,觉得未来某天自己可能会死在漫长的求学之路上。
*
居安端坐在席上,嘴角自然向下,脸上刻着几道岁月的痕迹,鬓角处杂着几根华发,衣领平平整整丝毫不见褶皱,他的背脊直得像是一块磐石。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不怒自威,那是经过漫长岁月而沉淀下来的威势。
“无事不登三宝殿,”怀乐手指上挂着系酒瓶的绳子,吊儿郎当地甩着酒瓶在空中转圈,“居兄来敝处有何贵干啊。”
“我想进天音塔。”居安淡然地说,他看了怀乐一眼,这人从他认识至今除了多了几根白发丝,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那你进啊,四峰峰主都有进入天音塔十层的资格,你只要带了峰主令就好了,”怀乐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居安,怀疑道:“居兄,你别跟我说你的峰主令掉了啊。”
居安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他看。这种眼神再配上居峰主肃穆的神情,效果拔群,让怀乐顿时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猜测说:“你的峰主令真掉啦?其实掉了也没关系,可以......”
“我想进天音十一层。”居安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话一落下,怀乐像是嘴上被人贴了一张封条,瞬间静了下来。他凝视着居安,收起散漫的神情,难得严肃地说:“你想做什么,天音十一层是放置皇族档案的机密之地,就连我也要密信禀告圣上,获得允许方可进入。”
“我想查一人。”
“谁?”怀乐眉头皱起眉头。
“先皇,愍帝。”
花厅的空气瞬间凝滞,时间仿佛静止了。晚间月色皎洁,与四十年前那晚的月色毫无不同。时间就像一条河流,隔开两个岸头,这头是四十年前,那头是四十年后。居安就端坐在这头,隔着经年的光阴,看着那头腥风血雨哀鸿遍野。
“先皇已逝,有何好查。”怀乐冷着脸道。
“我想知道康乐之变那日先皇为何要去猎林。”居安神色不变,仍是紧紧盯着怀乐,“起居注中明明记着先帝在那日打算与几位大臣秉烛夜谈,如此,他又怎会突然有去猎林的想法?”
“起居注,你怎会有起居注?皇室的起居注明明......”怀乐惊道。
“明明四十年前,新皇就下命将皇室的起居升入天音塔十一楼了,是吗?”居安淡淡地说着,他起身从怀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怀乐。
怀乐接过那本书,仔细地看了半响,终于抬起头,问道:“所以你去天音阁到底要作什么?是要确定这本起居注的真假,还是要确定起居注还在不在天音阁?”
居安道:“看你刚刚的表现就知道这本书是真的了,这本书是孤本吗?”
“嗯。”怀乐点点头,当时没有人会无聊到抄两本起居注。这本起居注是专门记录皇帝言行举止的言行录,“这是谁给你的?”
居安神色凝重道:“我从一个异人俘虏身上搜到的。”
怀乐脸色顿时发白,一滴冷汗从背脊缓缓滑落,他紧锁眉头道:“异人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得那么厉害了。”天音塔十一楼要有皇帝亲赐的手令方可入内,能拿到手令非亲信宠臣不可。
天音塔十楼以上的守卫都是实力不俗的控能者,明处有卫兵巡逻,暗处有弓弩手蛰伏,再加上里面机关重重,几乎没有人有能够潜进去。
他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沉吟一会儿,总算知道了。他狐疑道:“异人拿起居注做什么?”
居安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但我怀疑......”
“嗯?”
“我怀疑是细作在提醒我们内鬼的身份。”
异人会安插细作,守人也不是傻子。这些细作的档案放在天音塔十一楼,有些细作并不会露脸,只是通过不同的途径给他们提示。
怀乐点点头,认同道;“挺有可能的。”
居安拿回那本起居注,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居磊道,”怀乐突然出声道。
“嗯?”居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怀乐沉默看着居安,一阵风裹挟着安祈花的香味徐徐吹来,让人恍惚间回到比四十年还要久远的过去。两个四年级生站在在安祈树下看着那些毕业的六年级生走出学院的门口,有意气风发的,有哭红鼻子不舍得,有欢笑的,神态各异。
怀乐搭着居安的肩膀问道:“我俩这一眨眼都快五年级了,到时候我们就有报考四峰席的资格了,你想考吗?”
“嗯。”
“好!不愧是我玉面小霸王的好兄弟,我也想考,我们真是心有灵犀——那你想考哪个峰?”
“柔楹峰。”
怀乐歪头想了想,说:“柔楹峰主刑律,的确适合你这个只认死理的呆子。”
居安不理会“呆子”这个绰号;“天理昭昭,又怎能歪曲,”他偏过头问道:“那你呢,你想考什么?”
“我呀,可能会考安祈峰吧?”
“为什么?”
“我喜欢它立在安祈树旁边的大石头上刻着的话——双肩担责,安能罔顾乎?”
……
灯影昏暗,怀乐脚下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最后完全融入黑暗当中。他低声开口道:“不要再追究以前的事了,有些真相就是那么不堪,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那那些人呢?他们白死了吗?”居安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深沉,投进昏暗中就带得空气一颤一颤的:“难道他们的死,只是一个笑话?”
怀乐抬眼,也凝视着眼前的人道:“如果这些事公之于众,那他们的死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了,一个棋子的笑话。
“这样的真相,你还要吗?”
这句话一抛出,仿佛整个空间都静止了,怀乐沉默着看着他,眼底仿佛冻着块永远也化不开的黝黑,如死水般毫无波澜,门外树林里的知了聒噪地叫个不停。
居安在这静止的空间里像一个雕塑般默立着,忽然,这尊雕像轻声道:“怀乐,你师兄们的尸骨现在找到了吗?”
找得到吗?
白骨野草掩,无处哭英魂。
然而那些罪魁祸首仍能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他们听不到冤魂泣血,免受于世人批判,在朗朗晴天下大摇大摆地行走。
凭什么?
怀乐紧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仿佛凭借着这个动作就能将居安刚刚那句话推出脑袋,他睁开眼,缓缓说:“居磊道,现下灵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许多人越来越不满意圣人执政,现在更是民怨载道,人人冤仇侧目,再加上皇嗣稀薄。若此事被揭,你说到时会发生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上前一步道:“我知你会认为我畏惧强权,蔑视真相。但那些四十年前的是是非非能比眼下的太平重要?那些事情再荒诞再令人悲愤又如何,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
居安紧锁眉头,眼神锐利地如一把出鞘的刀,他沉声问道:“你这太平能维持多久?这样的惨无天日的太平要来何用!”
“能多久就多久!粉饰太平总比战乱四起好,总比白骨蔽野尸山血海要好,”怀乐几乎是咬着牙将话吐出嘴,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说:
“磊道,切勿因小失大。”
切勿因小失大。
空气再次开始凝滞,只见许久后,居安才开口缓声问道:“何为大?何为小?”
是摇摇欲坠的朝廷为大,还是令人惊愕的英魂冤情为大?
怀乐沉默不语,两人隔着数十尺遥遥对视,居安头一次发现,原来他与几十年的挚友竟是隔得如此之远。
居安垂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怀乐在就后面默默地看着居安渐行渐远。
*
夜已深,知了聒噪地叫个不停。
一道身影慢慢悠悠地走进树林,知了毫不理会树底下两个无知的人类,仍是“知了知了”地叫得欢快。
“你提醒他们了?”
“提醒了。”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另一人,道“那便回去吧。”
“是。”另一道身影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走出树林,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那人抬起头,天穹上的星光便散入她的眼底,月色朦胧,却将她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
令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