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莜的母亲在知道翠翠被送医院抢救后，多年患上风湿性心脏病一下子加重了。但她强撑着近乎瘫痪的身子不让老伴守候自己，要他赶快去镇上的卫生院看望翠翠。离吴莜借钱给外甥女的事才过去几天呀？现在又闹成了这样，叫她心里怎么能不着急呢？
以前，家里一直受了翠翠爸爸那么多的好处，翠翠也一直向着吴悠，可别真是吴悠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辜负了翠翠一家不说，还让老吴家在这四乡八里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这还不羞死老吴家的先人呀！
在吴悠妈妈心中，儿子打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来都是一个厚厚道道实在人。在翠翠和吴悠两个人长期的相处中，尽管翠翠一直心性比较强，但吴悠对翠翠总像一个小妹妹一样的迁就着；特别是他们结婚后，一直和和美美的，很少有红过脸的时候，而且对双方的老人也很体贴、照顾。按理说不应该有那么一些花花心眼的呀？
前段时间，吴悠借钱给老舅的事情，她也能够理解，吴悠本来就是个见不得别人有难处的人，何况是自家亲戚呢？她早打算见着吴悠他们两口子时，帮着吴悠向翠翠说说，让翠翠消除心头的误会，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可就是身子不争气，连去一趟镇上也觉得相当的困难。心下想，也只有等到吴悠和翠翠回来时再给他们劝解劝解了。
可没曾想，那前面的事情还没有了，这新的状况又出来了。猛一听说因为吴悠的不检点，和学校里的女老师不清不楚，吴悠的妈妈虽然十分着急，也还不是十分相信的。可是，常言说：“无风不起浪”，弄得翠翠伤心到要去喝那农药，莫不是吴悠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哎，真是儿大不由人啊！
吴莜的爸爸是在第二天上午赶到乡卫生院来的，同来的还有翠翠的爸、妈和别的几个亲戚。
在医院里，很少对吴莜发火的老父亲，不容吴悠分辨，破天荒地当着众人给了吴莜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翠翠的妈妈虽是伤心哭地着一个劲责怪女儿糊涂，但旁人一听便知道是在数落吴莜的不是：“你这个死妮子，咋就这么想不开呢？咋就这么糊涂呀！当初那么的巴心巴肝，什么都要向着人家。现在人家有能耐了，心里那还装得下你呀？可是，人家再怎么看不起你、再有别的想法，你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呀！真要是丢了小命，还不正好遂了别人的意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哀哀切切，充溢着深深的怨憎。病房门口，不少的人向里面探着脑袋，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翠翠的爸也少有了以往对吴莜的和蔼与亲切，在劝止老伴的时候，不时地说着：“前面都还好好的，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呢？┅┅”
吴莜总是耐心地向家里来的人们一个劲地解释着，可他慢慢发现，他的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大家已是深信因为他真的是在贪图新欢、嫌弃翠翠，才弄成了现在的样子。直到离去一个个还不忘了“劝导”他：“对人要讲良心，以前翠翠对你怎么样，大家都是知道的。喜新厌旧，可是最不仁义、最不地道的事情，你就等着，看乡亲们的口水淹得死你不？┅┅”
一行人回去还没几天，还没等吴莜赶回去看看，母亲就不行了。吴莜的爸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一面和乡亲们抬了老伴往乡里的卫生院赶，一面叫黄二哥前面来给吴莜报信。
没想到母亲竟不肯再多看自己一眼，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了。吴莜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母亲竟被自己活活气死了！可他始终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说来令人难以理解，在城里，那么多的人挤着、挨着，可就算是同住在一栋楼里，也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除非是非常熟识的人，不然谁有闲情逸致去过问别人的家长里短。明明有时就是对门邻里的事，也许也会充耳不闻的。
在乡下，却又是别的一番情状，即便是像“张家跑了一只花猫，李家丢了一条小狗”这一类淡而无味的琐屑事，很快也会在周围的人群中传播开去。也难怪！乡下人中总有那么一些热心的“传声筒”。
翠翠醉酒被送医院抢救的消息，很快在巴掌大的小镇上传开了。而且越传越走样，越传越比真的还真！——是因为吴悠和学校的老师乱搞男女关系，逼得自己的老婆喝了“敌敌畏。”
像感情不专、第三者插足这一类的花花新闻，总会像大麻一样地刺激着很大一部分人的兴奋中枢，他们乐于从中找到打发无聊的消遣，即便是道听途说，他们也能很快把它传得沸沸扬扬。
以前，大多是从别人口里听来这方面的传闻，或是在街沿边的地摊上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杂志上才能读到的绯闻，哪有男女主人公就在自己身边的这样贴切、真实？那些事件中的主人公，在这些人的头脑中，终究也只能是些很模糊的映象。现在却大不一样，演绎出了这样绯闻的吴悠就真切地存在于他们身边，这使他们越发地感到新鲜和刺激。
这些人不仅精神高度集中地关注、传播着翠翠醉酒事情的后续进展，而且还在拼命地构思、设计着它的种种结局，也更希望着事情随时会按着他们的设想去发展，他们的神经似乎也只会因为有这些事情才会亢奋不已！
小王老师和吴莜很快感到了不小的异样。好些熟识或不太熟识的人，几乎都会在他们的背后指指点点着，一边还掩住嘴巴神秘兮兮地窃窃议论着。及至后来，他们甚至从一部分同事的眼中也看到了这一种闪烁游移的眼神。
吴莜开始下意识地尽量回避着与小王老师的单独接触。他觉得，小王老师因为自己受到这样大的无端的伤害，实在是太无辜了。
小王老师起初也还没太往心里去，她不去理会旁人的指指点点，还是那样的泰然自若。就是县文教局纪检组接到翠翠的上访信，下来调查处理时，她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光明磊落的，也没去作过多的计较。她仍是心平气和地如实向调查组的两位同志讲明了事情的经过。后来，调查组在学校的调查结束，再一次和她个别谈话时，督导室的李主任还对她有些安慰地说道：“局里接到这样的上访，是必须要作认真的调查处理的，也算是例行公事吧。人在一生中被误会是难免的。好在，事情现在已基本查清，大家都是相信你们的，而且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以后在工作和生活中多注意些就行了。希望你不要背上思想包袱，继续保持高度的工作热情，别影响了教学工作！”
这不就对了吗？上级领导和大多数同事们并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么。想到这些，小王老师还幻想着帮吴莜尽快消除那些消极的影响，让他也很快走出阴影、重新振作起来。
那天上午，吴莜空堂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作文。这时，小王老师也收了一摞学生的练习薄进来。吴莜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下招呼，随后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小王老师把他叫住了，并有些戏谑地问道：“吴老师，这么长时间了，你好像总是在回避我，不会是怕我真的黏上了你，再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吧?”
吴莜只好有些局促站在了自己的办公桌边，非常歉意的对她说道：“小王老师，是因为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那么多的人对你有了那么深的误解，很对不起你的！”
“难道，你也以为我们之间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么回事吗？”
“可是别人都那么以为，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的。”吴莜一脸的无奈。
“总向别人喋喋不休地解释，那么哀哀的样儿，你不觉得你很像‘祥林大嫂’么？你以前的洒脱哪去了？我们为什么不挺直了脊梁去面对那一道道世俗的目光。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不是‘用事实说话么’？”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毕竟是要生活在由各种各样的人构成的社会之中。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要直接被人们评说的，正所谓‘人言可畏’呀！”
“我觉得你这样会很累的，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们为什么老要为别人活着，甚至采取一种迎和、驯顺的态度。”
“什么迎和、驯顺呀？在你看来，我真的已像你所说的这么怯懦？还不至于如此吧！”小王老师从没对吴莜说过这么尖锐的话，吴莜想竭力的掩饰住自己内心已被揭开的脆弱。
起初，吴莜也还坚信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说法，他也还相信只要自己多做一些耐心细致的解释，会消除那些影响的。可是，像“没有这样的事儿，他老婆会那样？”、“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的啦”、“那么巴巴地解释，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哎，知道了吧？吴悠那小子，弄臭了自己的名声，很快要被文教局赶到更差的学校去了！”、“我就说嘛，平时那么逞能的，得意忘形了不是？这下栽大跟头了吧！”……添油加醋、幸灾乐祸，各种流言还是四下的传播着。
有一次，那个闵玉成竟拍着吴悠的肩膀，怪怪地笑着说道：“我说兄弟呀，人家都说‘既要外面彩旗飘飘，也要家中红旗不倒’的么，你小子咋就不学得灵光一些呢？该打掩护还得打点掩护的么，一时不注意，这下弄出大麻烦了哇，看你啷个来收场嘛？”吴莜当时被弄得一头雾水，愣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哎，算了吧，任由它去吧！——吴莜再也没有了精力去做无为的抗争。
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也让小王老师越来越感到事情远没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期中时，经全校教师评议后上报的她的优秀班主任的名额，后来便无声无息了。小王老师觉得那也就是个称谓而已，根本没有去作半点的计较。然而更让人难于理解的是，开学初上面分配下来的特别奖励吴莜的中级职称的指标，在公示时竟也没有了踪影。愈到后来，便莫名其妙的有了上面要免去吴莜教导主任的职务、并要将其调离学校的传闻……
直到这时小王老师才彻底意识到，当时调查组与她的个别谈话，并不就是对事情处理的真实结论。现在想来，自己显得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呀！
流言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倒添进了不少的盐、加了不少的醋，不断地发酵、质变着，那股怪怪的味道继续的弥散开来。小王老师深深地陷入了迷惘之中，她的心底越来越黯淡了下来。但她始终无法明白，那么忠厚正直的老校长似乎也只能是听之任之，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一点儿主张。以至于，老校长以前的形象也在小王老师心里慢慢模糊起来，她也渐渐失去了继续在这里工作的热情。她开始让以前的同学们帮她四处留意、联系新的工作。
小王老师自己想起来也觉得真够滑稽的，之前还那么振振有辞地说吴莜在逃避，鼓励他要拿出信心和勇气去战胜那些流言。没想到，困扰却很快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她，已不再像以前那么自信。
小王老师知道吴莜真的要调离学校，是在元旦过后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那时节，各班级的师生们已经在忙着学期末总复习，组织学生准备冲刺期末考试。
前段时间，她的同学们联系到了珠海那边的一个在一所私立中学做管理工作的同学，让他帮忙安排小王老师到那里去开始新的工作。那所学校是一个台湾人出资兴办的，是一所典型的贵族式的寄宿制学校，专门针对那些经济条件优越，而且又有特别需求的家庭的孩子。学校的环境、设施都是一流的，在那里工作的教职员工的待遇也非常的优厚。小王老师按要求寄去了自己的简历，因为有那个同学的极力帮衬，事情很快有了结果。学校给她寄来了聘用意向书，让她在马上到来的寒假中就过去报到，接受岗前培训。
为了让这边的学校早有准备、早作安排，小王老师决定把自己要离开这里的情况及时通知老校长。当她把情况向老校长讲明后，老校长表现出了一脸的惋惜，踌躇了那么一小会儿功夫，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哎，我以为吴莜走后还会有你能支撑一下毕业班的工作，可是没想到你也要离开这里了。是我没有能力关照好你们，这样的环境也确实是会妨碍了你们的发展，我也不好挽留你们了。哎，走吧，都走吧……”
“吴莜真的也要调走了？他要被调到哪里去呀？”从老校长无奈的表情，小王老师看得出他是真舍不得让他们走的。但当从老校长这里得到证实，吴莜确实要调走后，她下意识地关心着询问起来。
“是的，他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也是这学期的工作结束后就到县教育局的人事科报到。哎，也是的，当初他被分到这儿来时，也说好是锻炼三年，没曾想，一干就是这么些年没挪窝，他自己也从不挑肥拣瘦要求调动。这下，总算可以离开了！”
从老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小王老师心里一种无以言说的感受。这吴莜也真沉得住气的，要上调局机关了，还从来没见他在同事们面前真正提起过。但是真奇怪，怎么总有一些人的消息怎么就那么灵通呢？很早就知道了。之前，她只把吴莜要被调走的消息当作无中生有的传闻，没想到这次还真让那些人说中了。好在，值得安慰的是，吴悠并不是要被赶到条件更差的学校去。
吴悠要走了，自己也要走了，这倒是像极了私下约定的双双出逃哩！以后，该不会又生出一些新的流言来吧？——小王老师心里不自觉的蹦出来这样一个想法。
当晚的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小王老师对正站在楼道里喝水的吴莜开玩笑道：“吴老师，你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呀！都要高就了，也不把喜讯告诉大家，是怕大家让你请客的吧？”
“明明是被充军嘛，还高就呐。”吴莜显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看看，看看，吴老师，矫情了不是？响当当的局机关，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进不去哩！谁见过有这样充军的呀？”小王老师以为吴莜是故意的要加深城府。
“灰头土脸的让你从这儿离开到别处去，这不叫充军又叫什么？”从吴莜的脸上确实看不出他有多少欣喜的表情。
在后来的交谈中，小王老师才了解到，自从中级职称的聘任指标分下来以后，很多条件相当的老师们都在激烈地竞争着。也难怪，历年来分到乡下学校的指标都少得可怜，连许多老教师也很长时间轮不上。这次局里却破例奖励了吴莜一个名额，竟管大家也知道是因为吴莜的教学能力过硬，业务素质强，但好些人还是心里不平衡——这小子才工作几年呐！
说起来，这当老师的一个个也是平平凡凡的俗人，在这僧多粥少的时候，谁都想分得那一杯羹，为了一己私利，就很少有人把握得住什么操守与风格了！——“管他呢，你不争，别人也会争”、“能解决就早点儿解决吧，自己还能干几年，别到头来连个中级职称也轮不上”……
于是，更多的人更加成为了翠翠的“同情者”。他们操纵着翠翠，使她愈加坚定了自己的观点——吴莜他们要是没有那样的事儿，会有那么些老师站在自己一边、支持自己？她虽然不再到学校闹事，却不停地把一封封的上访信寄到了上级的有关部门。后来，像县妇联、县纪检这样的好几个部门都找文教局说话了。倒是弄得文教局也下不了台。虽然老校长竭力地据理力争，但局里只想再做出些动静来，好封住那么多人的口，落得清静。
老校长一直认为这种糊弄人的做法是不负责任的，然而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但他最后还是强硬地坚持着：“你们要免去吴莜教导主任的职务、要收回那个奖励他的中级职称的明额都可以，那都是你们自己要给的，自己又把它收回去，你们出尔反尔，我无话可说！但你们也别忘了当初分配他们工作时的承诺，和他一起分配的人还有谁留在这么条件差的地方工作？你们就考虑给他换一个好的地方去吧！”
凭着老校长的执着，更凭着老校长和局里几个老领导的私交，也考虑到吴莜这些年来的工作成绩，局里总算答应了老校长的请求。正好局里人事科的小魏调到市里去了，缺编了一个人。颇费了一番的周折后，一个不知是奖励还是处分的人事调动才被定了下来。
了解了这些，小王老师才醒悟到，好长时间以来，自己都误解了老校长。并把自己辞掉了这里的工作，准备到珠海去的情况也告诉了吴莜。
吴莜诚恳地对小王老师说：“我虽然感到很憋屈，但已经很感激老校长了，他已是竭尽了全力，上面有方方面面的人左右着，他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再说，这么大一个学校，以后还要长远地发展，他还是要顾及到枝枝叶叶！”末了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哎，这世间很多的事情，很多时候，是我们很少有左右得了的呀！”
寒假中，当小王老师办完相关的手续离开时，吴莜已开始在新的单位上了一段时间的班。她走的前一天，特地去了吴莜的单位，想和他道个别，可实在太不巧，吴莜到市里去参加一个培训学习去了。她只记下了一个他们单位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