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三百三十台阶还是刻意夸大了些,只是如普遍寺庙那般阶梯蜿蜒曲折。香客在途中躬身祈礼,以示虔诚。
可有二位香客行为截然不同,步伐飞快地走上阶梯。众人好奇看去,乃一矮小老者,身旁牵着一女童。
“快,快跟上。”老者背着一大书篓,里面全是画卷,不满地喊道。
女童却目光呆滞,似反应不过来,还笨拙地跌了一跤,嘴皮子掀了掀欲哭非哭。
“真是!”老者恨铁不成钢地过来,伸手打了女童一巴掌,让她脸都肿了。
周围有香客看不过眼想上前劝说,被同伴赶忙拉住,让他莫多管闲事。
“快些,还要给寺庙送挂画,别赶不上时候。”老者拽着女童说道。
入了寺庙,内设有钟阁和专门的问签处,香火袅袅,有少数香客四下走动。当一些香客准备求愿时,刺耳的叫骂声打断了众人聆听神谛的虔诚。
“什么叫没订过挂画?这寺庙前些日子才派人到我书舍来订购一批佛像挂画,怎的翻脸不认人。”老者叫骂,想到什么忙拉过身旁女童,“对了,我记得你也在。不是还看上了我书舍里一小娃娃,说缺个侍童打扫静室,你看看,看看她脸一定会想起来的。”
这惊天言论惹得周围香客停下动作,纷纷目光惊异地看过来。那拦老者的僧人已头上冒汗,想伸手拉过老者将他带出去。
可老者竟向后一晃闪过那只手,反倒像被推一般自己摔倒在地,装模作样使劲打滚,“啊呀!打人啦!和尚不吃斋念佛,动手打人啦!
打滚间身上像是掉落了什么散开包装,因老者动作激烈扬入了空气中。
僧人立刻反应激烈地后退一步,这一刻是彻底被老者引发了怒气,香客中不知谁尖叫了一声,“看那僧人眼睛,妖怪啊!”
此刻的僧人已无慈善容貌,颈部顿生蛇鳞,双脚化作蛇尾卷向老者。老者身形矫健地下腰,伺机从装满挂画的书篓里掏出一坛子雄黄酒向他摔去,酒全撒在僧人脑袋和身上,让化蛇的僧人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老者似觉得对方怒气不够大,还多了句嘴,“真是个蠢的,在这寺庙附近禁雄黄。不就是生怕人不知道想让人跑远些买了雄黄试试?怎的还试不起气性如此大???”
突如其来的事端让香客们慌乱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出寺庙。这时又有一处传来尖叫声,被老者带来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被另一穿僧袍的蛇尾妖物卷起来重重摔在地上,没了生息,当那妖物脸露出来时很快便有人认了出来。
“这,这是徐家小儿!”
“这畜生竟然连孩子都杀!!”
“老天爷,这伤天害理的妖物竟被窝藏在此处!?”
人命刺激了香客们的心理防线,更别提还是那六亲不认的食人妖物,当妖物向他们游行而来似要再次捕猎时,反倒激起血性,一些壮年男子立刻跑去附近商铺借了武器,剩下一部分人护着妇孺和其余香客逃离此处。
“这畜生竟然吃了生养自己的父母,徐夫子可是心怀大善之人啊。”
“今天怕是命数到了,反正怎样都会没了这条命,倒不如拼了!!”
第一个人起了头后,立马便有人跟着接二连三向徐家小儿挥起所有能找到的武器,有的是屠夫的刀,有的只是一把扫帚……当众人发现人人可惧的妖物在围殴之下竟弱得动弹不了,越发劲力十足。
“打死它!快打死它!”
待妖物奄奄一息不再动弹,那老者如英雄般率领大家将妖物悬于门口,众人为自己行为欢呼不已。老者还如江湖侠士那般向众人连连拱手致谢。
在妖物血滴落那一瞬,戾风顿起。从空中疾飞多片蛇鳞割去了那些人的脑袋。可奇怪的是,刚还活蹦乱跳的人被割去脑袋后流出的并不是鲜血,却是墨。
“啊,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对神灵不敬,多闹个闹,把你这狐假虎威的塑像推倒摔个稀巴烂。怎的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出来啦。”
原本被认为死去的女童此刻正枕着蒲团侧躺在地上,还拿了作贡品的水果清脆啃着。
“诶,可不要怪我。我琢磨来琢磨去找不到你确切藏身处,只能这么办事。”辛离君笑眯眯地咬着苹果,“神明定知我内心足够虔诚,不会无理取闹怪我的。”
从她的角度看去,原是容纳香客进出的门扉已看不见外头蓝天,似有庞然大物盘绕在外。那一张张凄怨哀嚎的扭曲脸庞经过门扉对着她怨声嚎哭。
随着沙沙游动声,门外吊起的“徐潜龙”被叼起,空中飘下三张裁成窄条的宣纸,随后落下的是一张白色面具。
那三张窄纸说也奇特,画的是一蛇尾和两条臂膀,可上头还在隐蔽处多添了耳朵与眼睛,写了几行字。那几行字内容详细到写了什么时辰该做什么。
“可惜,可惜。还以为那借掌柜身体的人能做点什么搞些意外,没想到从我给他带上面具到他盒饭热好退场后全然没反应。”
啃食声不断传来,来者探下头,那竖瞳巨眼透过门扉阴冷怒视着辛离君,有带着腥气的血淌下来流进门内。
“不过也不算失败。”辛离君笑道,察觉到背后有几位‘僧人’姗姗来迟,“好歹打了小的,大的带手下过来撑场子了。”
……
……
都过了好久了,阿离怎么还没有回来。
林宛昇抱着他自己的画卷坐在秋千上等着,轻轻用脚推动着荡起秋千,长发跃在空中,与霞光交缠拂动。
有一奶声奶气的吠声在草丛里虚弱唤着,他好奇地停下秋千望去。
他很想过去看看,可若过去了便看不见门口无法第一时间候着阿离回家了。
那吠声叫唤着,一声比一声低。林宛昇咬着嘴唇,还是过去拂开草丛,原来是一幼犬窝在草丛里,不知为何误入了其中。
林宛昇下意识嫌弃那犬儿脏臭,可当幼犬那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哀哀叫了几声,不知怎的挪不开腿,蹲下身隔着袍袖抱起它。
小小的,还热乎乎的。
他记得初见阿离时也是这呆样,一手抓着鸡腿蹑手蹑脚地往书册里夹着几枚钱币,张望着放哪里好,还苦恼地嘟囔,“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藏私房钱。”
当她回头对上他视线,发现自己这幅蠢样早已被另一人看去时,眼睛便瞪得圆溜溜的,连忙嘘声让他别揭发自己,刚塞进嘴里的鸡腿都掉了。
林宛昇让幼犬趴在他膝盖上。他听着幼犬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它是怎么了,只按平常对阿离做的那般,皱着眉头纡尊降贵地摸了摸它脑袋。
真是个臭东西,但阿离见到了会高兴吧。
“怎么回事?不好好多睡会,等在这里。”千面狐挎了个菜篮子进门。
“阿离……没回家。”
“她喜欢野在外面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别跑去花楼,怎样都成……”千面狐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向林宛昇身上的绯衣。
“为什么她把这绯衣给你了……”千面狐语调都变了,尖锐地急道,“怎么把护身的法衣给你了,她人呢?!人去哪了???”不待林宛昇回答,匆匆丢下菜篮子跑向作坊,可还未进去,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千面狐没有进去,呆立在门口想了很久。它掏出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陶瓷扑满塞到林宛昇手里,嘱托道,“我去寻她,你在家等着我们,有不对劲直接躲画里。”
它随后又抱出纸包的事物,将那些粉末在各处都撒了些,踌躇地在林宛昇面前来回走了几趟,还是径自跑向门口。
“讨厌鬼,等我们回家。”千面狐向林宛昇说道,挥了挥爪子。它虽是戴着纯白面具无自我面容表情,但能感受到它此刻是带着笑意说那句话。
阿离的虚影像是与千面狐的背影融在一起,都远远离去。
林宛昇低下头,想去再摸摸幼犬的脑袋。
可那幼犬已悄无声息,小小一团静静伏在膝头,仅残留着生前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