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墨子良来说，顾府的生活并不比宫里轻松多少。除了每日源源不断从宫里送来的奏折需要他批阅外，还要在众人面前和顾丽珠这个恶毒女子扮演帝后和谐。而现在，他还要分心去管她惹出来的祸事。
琉璃院中种了几株芭蕉，沿着墙壁载着水竹，从茂盛程度来看，打理的人很是用心，并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去怠慢。
墨子良批了一下午的折子，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得了空闲，让洪松搬了个矮几到芭蕉树下，借着月色亲自烹起茶来。
洪宝匆匆地从外头赶来，面无表情地回禀：“京兆府已经查出，刘大郎并非死于中毒，而是因其天生不能服用葛粉，那糯米糕中却掺入了葛粉，因为救治不及时身亡的。但他们的结案陈词却写的是突发急症身亡，与束竹阁无关。”
墨子良正用茶碾子碾碎茶叶，闻言头也不抬地问：“她人呢？”
知道主子问的是皇后，洪宝继续面无表情地道：“离开京兆府后，娘娘便独自去了白府，眼下已经回府，不过身边还带了个小姑娘。”
“这么说，刘大郎之死与白家有关？”墨子良将研磨好的茶粉倒入陶盏中，缓缓冲入滚开的水，用楔子沿着边缘慢慢打泡。看着茶沫四起，他脸上也荡开了笑容，“有些意思，一向只会害人的，却突然间开始救人了。”
微顿片刻，君王又问：“知道她和白家的渊源吗？”
“这个属下不得而知了。”洪宝回完话，一抬眼，发现主子正盯着自己看，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心虚地问：“皇上，需要奴才再去查吗？”
“不用了。”君王抿了口新泡的茶，脸色一变，摇着头递给一旁侯立的老洪公公，“还是没你泡的好。”
老洪公公赔着笑脸，“是这茶叶和茶具不行。”
“老东西。”君王嗔了一声，拂了袖口，慢悠悠地往梧桐苑踱步而去。
下午的时候，整个梧桐苑的人都收到了来自皇后娘娘的赏赐，上下一片欢腾。所以，当顾姝带着白家三小姐回来，让人替她收拾房间，顺道也把人收拾收拾时，众人应答的特别爽快。
墨子良到梧桐苑时，芸儿正领着白兰儿洗澡，顾姝盯着人收拾西厢，一面和刘敏说着话。
见皇上来，母女两个皆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君王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搬来住，收拾的这么精致，那白家三小姐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值得皇后如此费心？”
刘敏借着泡茶的名义，带着殿中布置的丫头都出来，留给帝后独处的时间。
顾姝便自行去替白兰儿铺床，一边同墨子良玩笑，“什么人物，等下皇上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既然能把她带回来，自然是料定了她能得皇上欢心，用她来讨好皇上的。”
“皇后倒是聪明的很。”君王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铺垫的玉兰花织锦垫，口里念道：“白兰白兰，玉兰代表一往无前的孤寒气和决绝的孤勇，优雅而款款大方。就不知道，这位白家三小姐，会不会辱没了这个名。”
顾姝闻言，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旋即笑道：“皇上放心，那姑娘担得起这个名字。”她铺好了床，来到桌边坐下，又问：“这么晚了，皇上来此有事吗？”
墨子良深知此女的性子，与其拐弯抹角地试探，倒不如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虽然得到的答案并不一定真的。“你帮助白家，有何目的？”
顾姝早知他会暗中查探，一点也不意外，想了想，道：“为了报恩，皇上信吗？”
“报恩？”墨子良笑了，这个借口，真是烂透了，“你顾大小姐不是一向都恩将仇报吗？”
顾姝已经习惯了自己恶毒女配的人设，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倒了一杯凉茶，饮了一口，悠悠地道：“我这有个故事，皇上可愿一听。”
说着话，却不等墨子良回应，便继续说下去，“从前有个孤儿，被杀手组织培养成了冷酷的杀手，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师姐，可是有一天……”
“娘娘……”芸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顾姝的话，“三小姐梳洗好了。”
“进来吧。”顾姝淡淡地应声。
芸儿便将白兰儿带了进来。
那白兰儿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穿着顾丽珠旧时的一件紫白色的花衣裳，瑟缩着跟在芸儿身后。因为屋中还有旁人，她比刚来时还要胆小。
“这是皇上。”顾姝含笑，轻声地说。
白兰儿忙慌慌地跪下，浑身都颤抖着，连声音都打着颤，“民女……民女白……白兰参见皇上！”
墨子良设想过，顾丽珠带回来的人，或是温婉大方，或是活泼调皮……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他一时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免礼。”随后，狐疑地看向对面的女子，“怎么回事？”
顾姝却没有理会他，拉着白兰儿的手走向床边，牵引着她睡下，柔声道：“今后，这里便是你的家，好生在这里养着，莫要多想。”
白兰儿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姐姐，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在自己头上滑动着，是她此生不曾感受过的温暖。视线模糊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了。她有些倔强地抬袖拭去，那眼泪却不争气地继续滚落，将她此刻的软弱宣示在外人面前。
顾姝柔柔地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又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柔柔地问：“兰儿，你可愿唤我一声姐姐？”
“姐姐？”白兰儿狐疑着开口，一时间忘记了哭泣，只是不解地看着眼前雍容的皇后娘娘。她是有姐姐的，还有两个。但那两个姐姐，从来只会对她颐指气使，家里分明有下人的，但脏活累活从来都是她在干。
想到这里，她猛然地摇头，瞳孔中满是惊恐。
看她这样，想必在家时吃了不少苦，顾姝心里一阵疼，忙为她掖好被角，轻声安慰说：“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先歇着吧。我让慧儿陪你一起睡，有什么事就喊她。”
芸儿将慧儿带来，顾姝叮嘱了慧儿一些事，几人便退出房间去，往顾姝居住的正屋走。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路上，墨子良终于忍不住发问。
顾姝仍旧没有理会他，只压低了声音问芸儿，“怎么样了？”
“正如娘娘所想，白三小姐浑身上下都是那样的伤口，且瘦弱不堪。奴婢再问及家中人，她便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才刚慧儿来禀说，从白家打探来的消息，三小姐生母本是白廉华续弦夫人，却因生产时难产而亡，家中两个姨娘时常苛待，两个姐姐更是拿她当奴隶一般对待。对外却假装表现的三姐妹多恩爱似的。”
芸儿越说，越是气愤不已，“幸好娘娘把她带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她能熬到几时呢。亲姐妹之间尚且如此，白家人但真……”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嘴了。因为她刚刚想起，自己此刻正在服侍着的主子，曾经亲手将她的旧主子推入水池中，她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顾姝自然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说了，心里微微一叹，看来自己这个杀妹凶手，还要继续把锅背下去！“白廉华呢？同样是自己的女儿，他都不管的吗？”
“白家主一心想着做生意，哪里管这些小事？更何况，两个姨太太和长女次女惯会装好人的。”芸儿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
顾姝明白，举凡大家庭，三妻四妾的，有几个孩子，总要闹出不少的事情来。运气好的，能大家客客气气，可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到了正屋门口，顾姝折身在门口一拦，显然是不愿意墨子良进屋去。她仰起头看着君王，眸色认真地道：“皇上，兰儿我想留下。”
任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听了白兰儿那样的遭遇，都会于心不忍。但顾丽珠有良心吗？她没有，她为了皇后之位可以亲手杀了自己妹妹，比起白兰儿的两个姐姐更为可恶，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同情白兰儿呢？
既然不是同情，她把人带回来，就是别有所图！
“你想利用她来讨朕的欢心，还是想利用她来控制白家？”君王轻蔑地挑起一个嘴角，满眼讥讽，“顾丽珠，朕才发现，你竟是如此丧心病狂，那么可怜的人都不愿放过。”
被骂的多了，顾姝已经产生了抗体，不痛不痒。“皇上放心，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蠢到让别人来分享你的恩宠。至于我要怎么利用她，是我的事情，皇上还是关心关心你的国务吧。”说完，拉着芸儿进屋，关门。
吃了闭门羹的墨子良看着眼前紧闭的雕花木门，眨巴眨巴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算什么意思？
回琉璃院的路上，嘉囿皇帝细细地回想一番，难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绝，所以给了那个女人什么错觉，让她得寸进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