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一无所有,那无人能偷窃你。无欲则无物能诱惑你。放弃一切则你能得到任何东西。”
——忘忧草灵能学院格言
米拉萨.伊古斯从密室门口走出时,那个灰色的男人正好路过。现在开始下雪了,从铁色的天空落下的白色碎片覆盖了城市的街道。干冷的白色物体在她靴子下发出嘎吱声。黑色的烟囱在她上方高耸,在冰冷的天空中星星点点。空气中开始形成一层冷雾,在街灯的铁柱子顶端曳出光晕。街道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些掮客家族的抄写员,他们的黑色天鹅绒袍子在执行主人派遣的什么任务时渐渐染上了散乱的白色。一个消息跑手大步经过她,利刃腿在弹跳中发出嘶嘶声,目镜聚焦于其远方的目的地。灰色的男人如流水般行走于分散的行人中,他的动作从容而流畅。一件长斗篷挂在他的肩膀上,其帽兜低罩在脖子周围,露出代表着二级债务掮客的高帽来。斗篷下他穿的是层层灰色天鹅绒和丝绸的大衣。他的手套是积雨云颜色的柔软皮革;他的围巾和马甲都是带银扣子的瓦灰色。他左手中的手杖是顶镶墨玉的锃亮钢铁。身穿这样的衣服他无缝隙波澜的走过,融入此世界。但,他不属于这里。他不是债务掮客。某种意义上他并非人类。雪开始下得更大了:米拉萨加快了她的步伐。一对拉着装满卷轴横管货车的机仆留下了痕迹,她前面的灰衣男子迈步避开它们的路线。他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瞬间她看到了那张脸上苍白皮肤和鹰钩鼻子的特征。她看到了一只黑色眼睛的反光。
一群用链子锁着的抄写员从逐渐增厚的雪漩涡中走出。灰衣男子利落的走在他们身后。米拉萨暗自骂了一句,并向前方闪开。她撞上他们时,抄写员们的银锁链叮当作响。咒骂紧随着她。灰衣男子的影子正消失于一条小巷入口。她跑起来,放弃伪装,匕首滑入她右手掌中,而这意味着现在他需要被除掉。不管他还在外面的其余盟友,不管这将意味着可能会来更多的。此时此地他必须死。她走过拐角。黑铁墙壁在她上方耸立、耸立、再耸立。灰衣男子在小巷中十步的位置,他还在背对着她。她跑向他,脚步在逐渐增厚的雪中发出闷声。她将手伸向他的肩膀。厚雪花正盘旋落下。上方高处,钷工厂的耀斑火向暗淡的金属色天空吐出火焰和橘色的光。她抓住他的肩膀并向后拉。她右手中的匕首举起,准备在他倒下时对准他的后背。
他没有倒下。
他转身。灰色厚布料的斗篷从她手中扯出。他左手中的钢杖随之转了过来,伴着骨头碎裂咔的一声击中了她的前臂。她向后侧翻穿过被白色覆盖的空中,封锁了涌向她的痛苦和震惊。整个世界在她周围翻转的同时,灰衣男子似乎很沉静。给她留下的印象是被深黑色鬓角围绕的棱角分明样貌。
米拉萨落地并一气呵成的掷出匕首。那飞出的匕首停在半空中。雪坠落的速度慢了下来。霜覆盖了漂浮匕首的刀刃。灰衣男子看了她片刻。米拉萨跃起来,肌肉将其身体弹到空中的同时,她左脚伸出踢踹。
一堵看不见的力场墙壁在空中砸向她。她体内更多的骨头折断。更多痛苦。她撞上被雪覆盖的地面,试图翻滚,但发现钢手杖的尖端压在了自己脖子上。灰衣男子站在她上方。他的左手以杀手的轻松随意握着她的匕首。
她吸了一口气。某些湿润的东西在她胸部发出咔声,她张口结舌,并尝到了自己嘴唇上的铁味。她再次尝试,但并非是反抗,而是从最终吐出一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契约,”那个灰衣男子说。“又或者这次相逢发生于他和他未来的杀手时,站在这里的那个人。但你不在这,米拉萨。叫做伊古斯的基因杀手从大雪纷飞的夜晚中走出去杀死契约时,你远在让这场记忆中的雪落下的云层上方。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的女孩,我是某个你不记得人的声音。”
“什么——”
“但真正的问题是,米拉萨,”灰衣男子嘴里说着,“你是谁?”
答案穿过盘旋的雪之前,钢杖砸下,而世界变为空白。
约瑟夫通过观察口看向下面监牢中的那一对人。霜覆盖在玻璃两侧。即使在观察甲板上,空气也充斥着一股臭氧的味道。静电沿着监牢内部的墙壁劈啪作响。房间里的两个人完全静止。一个仅略具人形,干瘪、枯萎的样子。它悬在地板上,黑色的袍子和退化的四肢上面支撑着一颗被金属色机械环绕的头。一个跃动的光穹在它裸露的头颅顶上闪烁。第二个是个蜂腰男子,高而憔悴。光亮的黑色袍子挂在他的身体上,并从腰下撑开。线缆从他细长的瘦弱手臂下绕过,连接到肋部的插槽。一顶黑铁金属光环的尖刺升到他头上,那金属环扎根于他的头颅之内。
“这……过程完成前还要多久?”约瑟夫说,并因袍子的尺寸而心烦意乱。尽管冷他仍在流汗,水分沿其宽脸翻滚而下。
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将脸扭向他。她的皮肤是苍白的,并已褪成生活在太空船循环空气和伪重力中那种人的灰色。她的贴身铠甲是石墨灰色,而她嘴唇的颜色隐藏于自其下巴溢出的刺青线条之下。她的眼神坚定,苍白到几乎无色的针孔般瞳仁嵌在蓝色虹膜中。
“你希望她的苦难结束吗?”她说。
“我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约瑟夫说。
穿铠甲的女人转过头看回下面的监牢。
“这会持续到我们拥有自己问题的答案。”
“那是?”
“你是在要求知道吗?”
“我是一位审判官的仆从,而且我在提问。”
那女人歪了歪自己的头,好像是表示知晓。
“那位叫做米拉萨的高阶灵能者,在审讯异端和净化被污染记忆方面侍奉契约审判官。遗忘是她的技能,她的技艺,你主人显然珍视的那项。”
约瑟夫保持自己面容冷漠。实际上有时他不确定现在契约是否会珍视某人,但他肯定觉得米拉萨有用。契约是个恶魔审判庭的恶魔猎手,他自愿承担职责的一部分就是保守这个宇宙中最重大和最恐怖的秘密,那就是——在视线之外的阴影国度中——盘绕着庞大而恐怖的力量,而且饥饿,而且梦想着奴役人类。混沌的诸神和恶魔能够以无数的方式腐化灵魂,但这些方法中很多以知晓它们的存在作为起始。米拉萨是契约和其同类与混沌对抗战争中的一件武器。她能从意志中挖出真相,并净化得知真相者的意志,对于用子弹和利刃维持和平的帝国来说极为宝贵。她是个灵能拷问者和刽子手。
约瑟夫与那个女人对视,而且眼都不眨。
“她的价值非常高,”他小心的说。
“而这就是为什么你的主人要求这次检查,并允许灵能学院监督。”
约瑟夫将视线转回结霜水晶板后的场景。空气呈现出热霾模糊。米拉萨枯萎的四肢上出现了裂口。血从她赤裸的脚趾和手指中落下。
“你不喜欢我们对她做的事,”还在看着约瑟夫,那女人说。“你认为我们是残忍的。你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
“你们有权利做这件事,但我有权利不喜欢它,”他咆哮道。
那女人耸了耸肩。
“你可怜她,传教士,但你不应该。米拉萨是忘忧草的女儿。几乎没人能做到她能做的——切入他人的思维,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和生活,触碰恐怖和腐化并保持未被触碰……这是种伟大的天赋。”那女人苍白的眼睛盯着憔悴男人对面那漂浮、枯萎的人。米拉萨下方甲板上汇集的血正凝结成一面开裂、红色的镜子。“但她的记忆呢?她的纯洁呢?她看到并摧毁不能存在的思维,但她必须承受那些记忆,一次又一次。而她的灵魂并非如你我般的平凡。其在亚空间的夜晚中燃烧。她喝下的那些毒药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她是强大的。是的,她是强大的。但从另一种观点来看力量就是弱点。”
“所以你在看她是否腐化?”约瑟夫说,并感觉他的嘴唇在自己说话时扭曲。“你算什么人来评判这些?”
“我们无法评判她是否腐化。但我们能评判她是否在坚持抗争。”
“如何做到?”约瑟夫叱道。
那女人耸了耸肩。
“通过那个唯一重要的问题——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