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帅找到躺靠在路边的刘平时,已至黄昏。
一旁随行的岩默见到刘平一身血污衣衫褴褛的凄惨模样,眼中却不由掠过一抹惊艳之色。他当然注意到了刘平与丁灿一战之后到底有多狼狈,不仅连周身的气机都呈现出些了许溃散的势头,更别提体内那早已郁结的伤势。
岩默是惊艳于刘平整体隐隐透出的那一股精气神,已经有了自成一派的恢宏宗师气象。
此子将来,若不似那朝隅帝国的太子一般早夭,必成大器。
只可惜,他不是我岩山王国的人。
岩默笑了笑,冲着北帅大人一拱手,朗声笑道:“北帅大人,既然已经寻到刘平将军,我等便也不在此逗留了,王上还等着我返回王都汇报此事详情。”
北帅亦笑道:“那某家也不送岩大将军了,走好。”
岩默颔首,而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刘平,便挥了挥手,和麾下几位将军一同转身踏空远去。
北帅冲着身旁的李四丈交待道:“把这小子扛起来,带回关内让老先生帮他治伤。”说完,北帅大人亦转身,朝着扼岳关的方向大步而去。
李四丈望着北帅魁梧的背影,眯起了眼睛,只觉得那一副流转乌光的黑铁铠甲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刺目。
一旁的王七方见到李四丈望着北帅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由上前一步,抬手狠狠地擂了他一拳,笑骂道:“小李子,怎的,太久没碰女人,就被大帅给迷住了,你也不怕大帅拆了你这一身烂骨头!还愣着干嘛?还不把小刘子给老子扛回去,大帅可是钦点你来做这苦差,别想让老子帮你顶缸。”
李四丈却喃喃说道:“老王,你说这一次对圣上没下完的这一盘残局,大帅会做出如何选择,当年的太子之殇,这么些年始终都是大帅心里一道跨不过的坎。”
王七方罕有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声说道:“不管大帅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会顶在大帅身后的。这么些年,对我来说早就看淡了。大帅要我往哪里走,我便往哪里走,若要我赴死,也绝无半点怨言。我想你心底早也就有了答案,还问这么多作甚。”
李四丈破天荒的从那张扑克脸上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隔空一抓,体内的沛然气机便无声汹涌而出,将刘平包裹着,令他的身体悬空浮起。
而后李四丈便一步踏前直追向北帅的身影,同时气机牵引之下刘平的身子亦随之前掠而去。王七方紧随其后。
前方的北帅依旧在大步前走,面无表情。以他那敏锐的感知力加之李四丈王七方的谈话并未刻意避开,北帅自然是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北帅却依然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自顾自的大步前走着,一身铁甲沉闷而响,好似一阵又一阵不为人知的喃语。
远处,已经走远的岩默一行人。
岩默身边那个瘦高男子轻声问道:“大将军,周筠佡说得那些话,能信几分?”
岩默摆了摆手,示意那人无须再问,笑呵呵地道:“不管周筠佡说的话到底能信几分,半海帝国和朝隅帝国两大帝国的联合已经成定局,操心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倒是说我们自己也该做些事了,要知道千岭山那里还有几个不安分的老家伙在蠢蠢欲动,可不能让他们毁了我们王国的基业。”
瘦高男子轻轻点头,目光却也望向了岩山王国都城千岭山的方向。
岩默叮嘱道:“你们几个先回各自军中安顿好士兵们,我先去都城面见王上。至于我麾下的那八千甲士,山骊,就先交给你了。各自散开吧。”
几人齐齐点头应道:“是!”而后众人身形各自如弹丸飞散而去。
岩默转身,独自一人赶赴王都。
他还有一些不得不在今夜,便紧急入宫与岩山国之王密谈的事情。
入夜。
刘平一人坐在扼岳关之后数十里处的一处小山坡下,身旁地上放着一坛窖藏多年的好酒,酒坛边还摆有一共四只粗制瓷碗。
刘平身上缠满了绷带,穿着一件宽松的布衣,侧着头望着那山丘上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石碑怔怔出神。
这里是斩首军的埋骨立碑之地,甲字营的三百死士亦葬于此处。
今晚刘平独自一人带着好酒来到这里为甲二他们送行。
只见刘平呆呆地望着那些石碑好久好久,才缓缓回神,然后一巴掌拍掉酒坛口的封泥,拎起酒坛便将那四只瓷碗悉数倒满。
而后便见刘平先是举起其中一只瓷碗,将碗中酒液慢慢的在自己身前一线倒下。在第一只酒碗倒空之后,刘平放下手中碗,将第二只瓷碗举起,朝着山丘碑林方向遥遥一敬,而后仰头将那烈酒一饮而尽。
火辣烈酒入喉,刘平顿感腹中如火在烧,只不过片刻之后,一股暖意就从腹中直直涌上,热遍全身。舌尖一股醇厚的酒香久久萦绕不散。
这坛酒是刘平在刚来北疆是便酿下的,足足有十几年的年份,虽然只是寻常米酒,但胜在味道够醇够烈,后劲够大,喝起来也是别有一般滋味。
刘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酒味浓重。
他缓缓起身,同时从地上端起第三碗酒,双手拿碗,手抬得更高,朝着山丘更深远处再敬一碗,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刘平第一碗,赠予那些在地下的弟兄们;第二碗敬甲字营三百死士;第三碗敬斩首军共计一万四千名将士。
斩首军一万四千将士,于十六年前的那一场兽潮侵袭中担任斩首兽王的任务,牺牲将士数不胜数。现今仍存活着的,在军中继续服役的,有一千三百二十五人。刘平与那甲字营三百死士都曾是斩首军的一员。
刘平弯腰,从地上拎起酒坛,为自己再满上一碗,同时从地上端起第四碗酒,再直起身板复转身,看向身后足需数人合抱的粗壮老槐树。
树后,一脸苍白的古明缓步而出,接过刘平手中的酒,默不作声,只是与刘平轻轻一碰碗,先喝下半碗酒,再抬手一如刘平之前朝着山丘碑林遥遥一敬,再将剩下半碗酒一饮而尽。
刘平亦抬头饮尽一碗酒。
而后刘平轻声问道:“古明,古越现在怎样了?”
古明道:“还在昏迷中,哥哥他这次受伤很重。”
刘平点点头,转头望向那寂寂夜空,只见有一轮孤月高悬,除此之外再不见一丝云朵一点星光,说道:“我明天就要返京了,大帅传圣上口谕,要我回京述职。”
古明道:“刘平大哥,保重。”
刘平点头。
夜风习习吹来,带来丝丝凉意。刘平的发丝被微风拂起,露出了脸上几道细密的伤痕。
刘平忽转头,看向古明的眼,道:“古明,你别让你哥为你担心,他肩上的担子,真的很重。”
古明一愣,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平一笑,再为自己斟上一碗酒,与古明对饮起来。
一坛酒慢慢见了底,两人皆是微醺。
刘平举碗,对着山丘慢慢喝完最后一点酒,心中默念道:兄弟们,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