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原三面环山,往西南是绵延百里的血口百山,百峰耸立,怪石嶙峋,颇有肃杀之气;往西北则是纵横千里的脊骨走廊,槽牙粹骨矶牙三条山脉并行,三突两凹,如大龙脊骨舒展,自古便是天险,以一线拦天之势阻断了大荒原南下的趋势。
而方寸原正南,朝隅帝国境外最北的万丈雄关扼岳关背后,则是一片名为御嵬道的青翠群山,绿意绵延成海,生机勃勃,呈现出与脊骨走廊和血口百山全然不同的气象。
从方寸原直往朝隅帝国国境的隐者栈道便隐匿在这御嵬道之中。
而那隐者栈道说是名为栈道,但实际上将它称为驿道更为准确。道路皆是由青石板砖铺就,宽度可容纳三架马车并行,每四十里便设有一驿站,道路四通八达,仅仅只是主道便有三十六条,更不用说其它的道路分支。
而这道路最初便是为了适应大规模的战争而修筑起来的。一但有战事爆发,帝国北疆的庞大驻军迅速集结,便可以通过隐者栈道分批飞速开赴北境之外的战场,毕竟兵贵神速,一但在时间上有所偏差,就有可能失去极为宝贵的战机。
帝国在很多年前就有在这军队的集结出兵速度上吃过大亏。那一场战争仅仅只是因为一刻钟的时间偏差,就让帝国的敌手先行抵达战场,占据地势天险,一举大破了帝国六万精锐甲士。这惨痛教训,一直都为帝国历任将领所铭记。
现在,正值清晨时分,有一辆马车在隐者栈道的其中一条主道上朝着朝隅帝国的方向悠悠而行。
那拉车的马只是寻常马匹,车亦是普通的车。马车上没有做一丝一毫的装饰,简朴之至,甚至于说看上去显得有些简陋。
坐在前头驾车的车夫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一袭蓑衣,背着一根约莫仅有二尺不到的竹竿,悠闲的哼着不知出自何处的无名小调,悠哉悠哉的驾驭着马车前行。
马车车厢内的空间有些狭小,仅能容下两人对坐。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正坐在车内,面色苍白如纸,透着一股发自骨子深处的病态神采。
他这会儿正掀起了马车的帘子,一脸沉静如水的望着窗外的景色,眸子中流露出追思之色。
这素衫男子赫然正是刘平。
还记得之前在与北帅大人饮酒畅聊时,有听到北帅讲到这隐者栈道的来历。
这隐者栈道说是栈道其实也无误,在许多年前这御嵬道还罕有人踏足时,这里确实只有一条栈道附于绝壁之上从那群山烟云缭绕间延伸而过。
只是后来因战事需要,帝国组织了大量高手进入御嵬道,削崖,断峰,开山,将这里的地理构造通过人力彻底改造,填谷成峰,进而修筑起密密麻麻的道路网络。
那会儿,有诸多武道宗师在此,拔山断江,改造河山,那样的场景,仅仅只是想到,便让人心中顿生豪气千丈。
想着,刘平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身骨骼齐齐震动,如大道伦音,气机绵长流转混元如意。
大音希声,大美无言,大相无形,那气机无声流淌处,道韵天成,自显先天之妙。
此番与丁灿一战,刘平虽然受伤极重,但却也收获颇丰,仅仅只是浑元演天录成功入道一点,便胜过他四十年的闭门苦修。
而丁灿所修的窥叶望井,在细读之后,才发觉亦是精妙绝伦。丁灿之前所说的窥叶七式,便已是容纳了不下百种变化,更不要提及更加精深的望井式。
窥叶纹路,遥见泰山。丁灿苦苦追寻一生的男人,他的身份在刘平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只是刘平暂时无心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现在最为关注的,还是自身的状态。
刘平走的是那大器晚成的内家路子,最重积淀。像这般跨境直入先天,他真的担心自己是否会因进境过快而导致根基不稳气机浮散,从而为日后的入阶埋下祸患。
要知道,刘平修行御敌,说到底依靠还是体内这一口在不断打磨的浑元内气。
一气返先天,一气证鸿蒙,一气演万象,这就是刘平的道路。
心念所致,刘平呼吸悠长,一身内力如鱼游水,缓缓而行,绕经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在体内建构大周天循环,生生不息。
身体里受损严重的经络窍穴,就在这内力流转间,如那久旱作物被静夜甘霖无声滋润,缓慢恢复。
这还是刘平在与丁灿一战结束之后,第一次主动运转起体内气机。
之前虽有北帅以雄浑内息帮刘平调理体内郁结重伤,理顺经络塞堵之处,但那终究只是依借外力牵引自身气机,自己则无法从中看出太多端倪。
要晓得自己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还是要自己亲身感知过才能明了。
当体内气机流转之际,刘平心中亦默念起浑元演天录中,那仅有一句积海筑基口诀。
“纳周天之气,汇天灵,淬火泥丸宫,跃命门,聚气海,游周天百脉,一始而贯之。”
体内大周天贯穿内外,沟通天地,内淬浑元内气,外纳方外灵气,鹰翔鱼跃,丹田气海自成自然万象。
刘平缓缓吐纳,五心朝天,那深深隐于气海深处蛰伏不动的本命先天炁亦随那周身的庞大气机游曳而起。
突然,刘平身躯一震,面上涌起了一抹异样的潮红,一口猩红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周身气机紊乱。
而后便见刘平坐姿不变,但双手倏忽结印,引导着天灵地气从体肤毛孔互换而出。
一口在心脉积压多日的郁结之气从刘平口中一吐而尽。
刘平睁眼,双眸眸光湛然,一掌平摊而出,气随心动,在指掌间演绎方寸天地。
吾以三十年养一气,今日入先天,演万象!
掌间,无数细如丝线的气机纵横交错,勾画日月星辰。
掌中捏日月。
忽然,刘平的身子又是一震,周身气机骤然溃散,掌中日月图景消散于无形。
而后一口鲜血直直喷出,染红了马车帘布。
刘平面色惨白,慢慢瘫软在车厢内的座位上,胸口处的干净衣衫渐渐渗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时,车外忽然涌入一条气机凝成的丝线,悄无声息的穿入刘平体内,如同钓鱼般钩住了刘平一身几近暴走的气机。
刘平那好似暴怒野牛般的狂躁气机在那凝丝成线的内力牵引下慢慢平复。
与此同时,车外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子嗓音,道:“公子,你莫要再强行提气。我已经看过了,与丁灿一战之后,你身体的心脉,泥丸宫,右肩经络和足底窍穴具是受损严重,在没有痊愈前,不宜再有气机流淌而过。”
“你先按我传你的养气法门,将体内气机孕养一段时间,伤势就会明显好转了。”
“至于说跃境入先天一事,还请公子放心,你的体内根基稳固,并未出现虚浮之态,不会影响到之后的修行。”
“不过我还是希望公子可以扎扎实实的继续孕养体内浑元气,不要好高骛远,以先天根底演绎万象之物,这样子对公子的修行并无益处。”
刘平苦笑着点点头,道:“明白了,多谢王叔叔。”
车外那个蓑衣男子轻笑一声,慢慢拢回外放气息,继续哼着小调,驾车悠然前行。
刘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靠着靠背闭上双眼,放松身体放宽心神,慢慢地沉淀心境,无悲无喜。
体内那流转不息的精纯内息慢慢聚拢回气海,如蛟龙潜渊,养精蓄锐。
吾三十年才养成一气。这一气,还要再养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