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隅帝国自八千年前建国之初立都东华城,便再也没有迁移过帝都所在。
这一座已存世数千年之久的古老城池与另一座依海而建同样雄奇的古城半海城在大陆的两端遥遥相对。前者是朝隅帝国的帝都,而后者则是半海帝国的国都。二者都如一颗明珠般镶在大陆的版图之上历史之中,哪怕经过了数千年风雨洗礼,依旧闪耀着经久不褪的璀璨光华。
相比于常年处在风口浪尖的半海城,朝隅帝国的东华城就显得要平静得多了。除却最初的开国之战外,也就只有四千年前的那一场始于海外的惊天神战有将战火烧至东华城,但最终也仍是止于东华城外,帝都城内始终未见一缕硝烟。
东华城坐落于朝隅帝国的东境,倚靠着一座山势有如屏风横展的天险大岳关屏山而建,城池占地有上千里之广,城内种种巍峨建筑鳞次栉比,气象万千,极尽繁华。
城内格局由外往内向关屏山方向推进,分别分为外城、内城以及城中之城朝崚(ling)宫。其中外城主要居住的是市井百姓和一些江湖武人,内城大多是达官显贵的清幽居所,至于更往里的朝崚宫,那更是帝国帝室刘姓一脉的所在之地,是整个帝国的中枢核心,戒备森严,有如云高手蛰伏宫内。曾有人戏言说,若在朝崚宫黄龙殿朝会之时进去大杀一通,只怕整个帝国都会陷入瘫痪。这既是戏言,也非戏言,情况大抵如此。毕竟东华城朝崚宫可以说是帝国的心脏,能够在内参与决议天下之事的朝会官员,那都是支撑庞大帝国正常运转的柱石,缺了谁,都不行。
此时,刘柒刘平这两人正漫步在东华城外城的一条主道上,朝着内城的方向缓缓前进。
前头的安成王刘柒面无表情,气度沉凝,缓步而走,谁也不知这位帝室宗亲心头在思量着什么。刘平则是若即若离的跟在刘柒身后,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着。父子两人从入城起就一直间隔着八尺的距离。
刘平四下打量着东华城内陌生又熟悉的景色,打量着那触手可及的安定与繁华,心中想起的却是北疆扼岳关外的雄浑苍凉之景。
八百里方寸原,以方寸之地扼守天下咽喉。不知多少将士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才筑起了帝国北疆境内乃至远至这座帝都的安定繁荣。
斩首军。刘平又一次念起了这一支如流星划过夜空般一闪即逝的军队名字。
实际上还有许许多多如同斩首军一样仅仅只是昙花一现的军伍,正是他们的不畏牺牲的拼死守护,帝国才能够享有现在的安定。
这一个道理,从朝隅帝国建国之初,便已成共识。十多年前阻挡从大荒原南下的大兽潮时是这样,百年前由圣上御驾亲征平定的南疆动乱是这样,四千年前由那一位已成千古绝唱的无双军神率军挡下的神战硝烟更是这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没变过。
所以,刘平才会倍加珍视自己在意的东西,例如自己所立之处帝国的疆土,例如自己视为亲人的人,除此之外,亦还有很多,很多。
当刘平思绪如烟飘远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刘柒的声音,“刘平,你这次返京需要注意一些事情。在你离开这二十年里,东华城的局势到底也是变了。”
“外城城南的门派除了那天罡门之外,还多了一个卧狐堂和一个满楼院。卧狐堂的堂主剑雪狐李白霜是我们帝室武安楼新晋的大供奉,他你可以完全信任。而满楼院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但那应该是左相苏文阙扶植起来的势力。你在外活动时要稍稍留意一下,城南那一块还是尽量不要去了,你的身份去到那里实在太过敏感。”
刘平缓缓回神,抬眸望向身前的那个男人的背影。那个男人他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在前走的时候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和刘平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仿似身在云端。如果当年你没有袖手旁观的话,娘亲也许就不会走了。
刘平抿起嘴,偏过目光不再去看他。
突然,刘柒停下了脚步,刘平也随之而停。刘柒缓缓转身目光平淡的注视向刘平,说道:“至于还有的事等我晚些回到府邸再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言罢,刘柒独自离去,只留给刘平一个远去的背影。
刘平在原地怔怔而立。
许久之后他才自嘲一笑,甩了甩脑袋,似乎想将那些看似可笑的想法通通甩出脑海,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目光清澈,不染纤尘。
其实刘平这么些年来在北疆,让北帅周筠佡最为欣赏、最觉得难能可贵的,还是刘平的那一颗赤子之心。红尘不染其性,岁月不改其心,无论经历过多少事或是怎样的事,刘平总是那样初心不变。
刘平,平安的平,他总是希望自己所珍视的能够平平安安。为何习武,为何识文,最初的目的他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永远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只为平安。
当刘柒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刘平收回了远送的目光,看向身前。
有一堵比起东华城外城那一座雄伟城关要显得小得多的粗糙城墙横在他的身前。
这则是东华城内城的城墙。一条分割开内城外城界限的线。
内城同样也有三座城门,分别对应着外城的北门西门和南门。
刘平现在正站在内城的北门口。
东华城的内城谁都可以自由出入,不需要任何的盘查,但出入仍然需要登记姓名身份,登记何时入内城何时出内城。而且内城与外城最大的不同是,内城有宵禁而外城没有。一到晚上子时时分,任何人都禁止在内城街道上活动,除非持有朝廷特许的令牌,否则违者一但抓到,重罚之!
刘平走上前去,来到内城的北门城洞下靠墙的一张桌前,冲着那一位在桌后躺椅上昏昏欲睡的瘦小老头轻声叫唤道:“李爷。”
那老头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便对来者的身份已了然于胸。慢吞吞的抬起眼皮,当他看到在城洞阴影下的那个身影已经比自己印象中要成长了不少,不由笑了笑,说道:“小刘子呀,回来了就好,怎么样,这些年在北疆呆的还习惯吗,周筠佡那个小鬼有为难你吗?”
刘平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道:“北帅大人对我好的很呢。这一次回来比较仓促,没给您老人家带些礼物,挺不好意思的。”
老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知道你今儿个回来,才特意把那些毛头小子踢了,自己坐在这里,只要有亲眼看到你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平“嗯”了一声,朝着老头招了招手,低声喊道:“李爷,那我先回去了,等后面面圣回来,我再带好酒好菜来看您!”
老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也冲着刘平挥了挥手,然后说了一句全无关联的话:“小刘子,你这趟回来,也许会有些出乎意料的有惊喜哦。”
刘平笑了笑,只当李爷在说笑,并未放在心上。这一趟,他连圣上的交代的任务都失败了,圣上没拿他问罪便已是极大的幸事,又如何会有甚惊喜。或者说,也许惊喜便是可以重新见到这一些熟识的、可以视作亲人的长辈吧。
刘平与那被他唤作李爷的老头错身而过,朝着内城悠悠然走去。
那老头依然躺在躺椅上,耷拉着眼皮,从眼缝里窥探着城洞阴影外那一片被金粉般阳光洒满的排排楼屋,以及刘平走远的身影。
这一幕,与刘平目送刘柒远去有些相似,但走的人目送的人和里边怀着的情感又是全然不同。
虽然当事人不知道,但老头他比谁都清楚,刘平这一次返京,真正意味着这一片朝隅帝国的天,要变了。因为朝崚宫黄龙殿帝座上的那一位,终于要开始收束百年的布局了。
也许在明年入春,也许在明年的盛夏,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席卷东华城这一座千年古都了。东华城也是该见见血了,不然某些家伙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左右帝国的大局。
念及于此,老头不由一声冷哼,但在望见刘平愈行愈远的模糊身影时,老头的神色一下子又柔和了下来。自从老伴儿和那些老友相继离世后,这偌大一个帝都东华城,也就只有刘平这个小子能让他觉得有些滋味。
说实在,刘柒那混账小鬼也是不像样,哪有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送死的道理,虽然那死不是真死,可也还是不像样。
“要变天喽!”老头喃喃着,低低的哼起一首谁也不知来历只有曲调而无歌词的小调,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睡去。
一阵低低的呼噜声在内城的城门城洞下响起,随着风,飘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