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洛丞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之际,那碧眼男子突然放开了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表情十分痛苦:“你是什么人?”脖子上显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色血管,血管中的血液快速流动,隐隐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洛丞瘫在地上,虚弱无比。碧眼男子伸指抠着喉管,试图将吸进去的血液都吐出来,但显然没有丝毫作用,痛得他扼住喉头,在地上来回翻滚。
危险的处境让洛丞缓缓清醒过来,他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点向后挪进一旁的灌木丛。碧眼男子自顾不暇,哪里注意得到猎物跑了。洛丞在树丛中匍匐着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千万不要被他抓住。”
也不知爬了多久,洛丞总算爬出了树林,力气也一点点恢复,好半天终于可以勉强站起。好在那碧眼男子没有追来。
一刻钟后,洛丞上了街头,想到街上有巡夜之人,洛丞安心许多。但也不敢多做逗留,勉强撑着身体三步并作两步,趔趔趄趄往破庙赶。
半个时辰过去,洛丞终于回到破庙,颤抖着双手将庙门从内扣上门栓,瘫倒在门口。
他重重喘着粗气,耳边是鼓点般的心跳声。此时序数九月,刚刚入秋,天气凉爽,但洛丞却觉得夜风携带着寒气裹向自己,他并拢双脚,又拢了拢身上的破衣裳,将头埋在双手里,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此时已是深夜,商隆和那新来的小姑娘躺在地上的破草席上,都已经入睡了。破庙的大殿之中一篇寂静,杂草丛中蟋蟀声此起彼伏。一路逃命,洛丞也是疲惫不已,再加上松懈下来后,失血过多后遗症显现出来,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哎哟……哎哟……”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丞听见破庙的大殿内传来呻吟声,猛然惊醒,乍然起身,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连忙扶住墙体稳了稳,脑中清醒后快步趋上前去。赶到殿内,却见商隆人仍在睡梦中,但双手却捂着肚子在破草席上打滚,神色痛苦,口中呻吟不已。
“阿隆、阿隆……”洛丞眉头紧缩,迫切地唤了两句。
商隆闭着眼痛苦道:“疼、疼死我了……”
洛丞见商隆满额头的汗珠,背上都浸透了,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如火。“不好,发烧了。”
就在这时,小姑娘阿南也喊起疼来,“好疼啊,好疼啊!”不一会儿也开始打起滚来。
洛丞看着两个人在偌大的大殿之中疼得翻来覆去,心中焦急自不必说,但他并不慌乱,冷静而快速地将两人放在殿中倒塌的长长门板上,取来一根麻绳,从门板的镂空处穿入,系在肩头将两人拉出殿去。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商隆和阿南虽然比他小,但加起来也有一百斤,他瘦骨嶙峋的肩头怎能拖动如此重物?
他环顾殿内,目光所及有两个他们盛水用的竹筒和几根竹杖,脑中灵机一动,抄起香案上的烛台,将盛水的竹筒刺穿,然后将竹棍穿入,做成一个滚轮,一前一后放在门板下,又找来稻草搓成绳子将竹棍的两头固定,很快将门板变成了一个简易的木板车。
但商隆和阿南两人痛苦地在门板上翻来覆去,三番五次掉下来,洛丞便又取来麻绳将两人捆绑固定好,这才尝试拉动着门板出了门。
“木板车”虽然简易,好在好用,洛丞虚弱之下勉强能拉动两人。他们出了破庙一路进了街道,在大街交叉路口上遇到栅栏,巡夜的仆役只瞥了一眼汗水淋漓的洛丞和门板上痛苦呻吟的两人,问也没问,便打开栅栏放了行。
街头拐角处有一家医馆,名叫回春医馆,此时灯火通明,是街道中唯一一家深夜仍然开门的店铺。洛丞此时接近虚脱,额头冒着冷汗,双脚如同灌铅一般,一步步如同千斤之重,每跨一步身子都仿佛要支撑不住。
“洛丞,你不能倒,你不能倒……”洛丞狠狠用牙齿咬破下嘴,一丝血腥味窜入喉头,疼痛感令他清醒许多。他支撑着羸弱的身体,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路上踽踽独行。
终于,他小小身影落在了远处昏黄灯光的映射范围,他舒了一口气,朝医馆中值夜的小厮,有气无力地招招手:“小哥,救命!”这一喊用尽了全身的意识,说罢便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那小厮见状吃了一惊,箭步上前扶住洛丞,将他带入屋内圈椅上坐下,灌了两口热汤,将洛丞救醒。洛丞睁开眼,却见门板正横放在冰凉的石板上,商隆和阿南仍然躺在上面。
洛丞握住救他的那名小厮的手,道:“大哥,求求你,救救他们俩!”
那小厮面露难色,道:“你身上可有银子?”
洛丞摇摇头,更加用力地握着小厮的手,黑色眼眸定定望着对方,恳求道:“我虽然没有银子,但我有力气,我可以给你家干活,搬东西、洗盘子、打扫屋子,我都可以做的。”
那小厮低头沉思片刻,终于打定主意,道:“你带着他们随我来!”
“多谢大哥!”洛丞喜道,连忙将麻绳背在肩头,拖着两人跟着那小厮穿过一条游廊,来到医馆专门为贵宾准备的候诊堂中。
堂内一左一右首座上坐着两人,左面是个贵妇人,正逗着怀中的一只金毛犬,身后站着那贵妇人的贴身丫鬟。右边首座坐着一个富家少爷,正撑着下巴打盹,后面站着他的随从,也倚着柱子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那小厮让洛丞现在门外侯着,自己上前跟那贵妇人低声说了两句话。那贵妇人瞥了眼骨瘦如柴的洛丞,轻蔑一笑道:“反正还没到我,干等也无聊,逗个乐子也好。”
那小厮附和道:“是是,您要是高兴了,随手打赏他两个钱,救了他兄弟性命,那也是胜造七级浮屠!”转身走到门前,朝洛丞挥挥手,“进来吧!”
洛丞点点头,吱呀吱呀地拖着门板进入堂中,噪音实在太大,把右边的富家少爷也吵醒了,正要发一通火,却听那贵妇人对洛丞道:“小孩,听说你要银子给你的伙伴治病?”
洛丞点点头:“是!”
贵妇人道:“银子呢,我这多的是,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呢?”
洛丞想了想,道:“您现在无聊,我给您解闷,您高兴了,就随手赏我!”
贵妇人笑了,抚摸着金毛犬柔顺的皮毛,道:“你倒是机灵。这样吧,只要你说一句话让我发笑,再说一句话让我发怒,我就给你十两银子。”
小厮有心帮忙,道:“大奶奶,他一个小孩子哪有那能耐,不如多让他说两句,只要您高兴了,就算数?”
贵妇人嗤之以鼻:“天下哪有容易赚的钱?怕难,我也不是那么无聊!”低头一心逗弄金毛犬,大有送客之意。
小厮好心办了坏事,歉疚地看了洛丞一眼。洛丞深深看了眼商隆和阿南,他们浑身湿透,意识模糊,再也耽搁不得。他上前两步,走到那贵妇人面前,道:“大奶奶,我不需要说两句话,两个字就行!”
“哦?”贵妇人玩味地看着洛丞,道:“两个字真能办到,我就赏你二十两银子!”
那富家少爷也被吊起了兴致,满肚子的火化作好奇心,他坐直了身子,道:“我给你们做见证!”
洛丞二话不说,朝着金毛犬跪下,砰砰砰干脆利落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你为何朝狗下跪,给钱是我可不是我家的狗!”那贵妇人正纳罕间,却听洛丞对着那金毛犬喊了声:“爹!”
“哈哈,原来如此!”贵妇人忍俊不禁,“你倒会讨巧!我看你怎么一个字,让我发怒!”
却见洛丞挪了挪身子,又朝那贵妇人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娘!”
贵妇人登时大怒,喝道:“混账,你胡喊什么?小梅,给我打!”
那丫鬟顺手抽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狠狠打在洛丞脸上、背上,所笞之处,登时显露道道红痕。
洛丞也不躲闪,跪直了身子,任由他打骂,那小厮也不敢多劝,怕弄巧成拙。直打到鸡毛掸子变成鸡毛杆,打到小梅气喘吁吁无力再打。
洛丞忍着伤痛站起身,一脸冷漠地向那贵妇人伸手道:“给钱!”
那贵妇人气归气,倒也说话算数,掏出二十两银子往洛丞脸上重重的一扔,砸出好大一个青包。洛丞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地将银子捡起。
那小厮担心得罪主顾,连忙上前好言宽慰道:“大奶奶,您产后调理,小心气坏了身子!”
那贵妇人哼一声,“调理个屁,不看了!”说罢竟怒气冲冲地走了。
“傻妞,自己给自己下套,挨骂了吧!”那富家少爷嗤笑道,走到洛丞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子,你倒是有点意思啊!这样,你也用两句话,先逗我生气,再逗我发笑,我也给你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洛丞故作不闻,将钱交给那小厮,催促道:“大哥,求你快救我弟弟!”
那小厮接过钱:“我这就去请大夫!”
那富家少爷生来被人追捧惯了,头一回受人冷落,劈手将钱从那小厮手里抢过,怒道:“不许治!”又伸手在洛丞胸口一推:“老子跟你说话没听见?”
洛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站好身子理直气壮地道:“我不需要你的钱!不必讨好你!”
那富家少爷冷笑:“是吗?你问问他,我说不许治,全城谁敢给你兄弟治病?”
那小厮目中尽是怜悯之色,无奈地说道:“这位公子是知府大人的爱子,他的话没人敢不从!”
那富家少爷的贴身随从向洛丞喝道:“听到没有,九都城城里敢不听我们爷话的人还没生出来,还不照我们爷的话办?”
洛丞双手紧攥,胸中怒火翻腾。半晌,他强将怒火按捺下去,脸色恢复平静,朝着富家少爷嗤笑一声,道:“冲我施什么淫威,你老婆正和别人的老公躺在一张床上睡大觉呢!”
那富家少爷乍然变色,怒目瞪道:“你放屁!”脑中突然回想起妻子临行前恨不得自己立刻离开的表情,心中疑窦顿生。
洛丞抬起头,看着那富家少爷狐疑的脸,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那别人的相公正是你的儿子!”
那富家少爷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好小子,有你的!还给你!”将抢来的银子扔在洛丞面前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