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苏墨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眼前逐渐有了焦点。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他顿时心中一惊,连忙检视全身……
还好还好,一切还算正常。
那小松鼠已不知去向,地上倒是多了几颗红彤彤的果子,想来应是那松鼠怕自己饿着,特意摘来。
只是,身上为什么会这么脏?皮肤的外面裹着厚厚的一层黑色糊状物,粘稠无比,更有浓浓腥臭之味散发,使人闻之欲呕。
顾不得再去多想昨夜之事,苏墨连忙起身,往那寒潭处赶去。
他在潭中泡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更是将身上搓了又搓。此刻,那些黑色糊状物已被尽数洗去,露出其下光洁细嫩的皮肤。
苏墨一时有些呆愣住,这……还是自己的身体么?
原本的自己面黄肌瘦,好似营养不良,怎么一觉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皮肤不再干瘪粗砺,而是变得充盈而富有弹性,晦暗的肤色也变得有了光泽,虽然并未转为白皙,但已改善极多。
难道,是因为昨天吃下的“土疙瘩”?
他不禁有些联想,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眼前所发生的变化。
映着潭水,他再度打量了全身上下,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捏了捏拳头,清晰地感受到四肢中充满了力量,再不复以前的虚弱之感。
他有心找到那小松鼠感谢一番,只是灵清山幅员甚广,一时间怕是难以寻到。于是打定主意,今晚定要将家中所有的干果仁一并带来,好好犒赏于它!
心事已定,苏墨迈着轻快的步伐,往着灵山村的方向行去。自己已一夜未归,想必爹娘在家中一定很担心吧。
许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许是自己的体质真的改善了很多。不一会儿,苏墨就已来到了山脚下,只要转过前面的弯口,就能望见生活了九年的灵山村。
一想到灵山村,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浮现一阵惊悸之感,心绪陡然间烦乱了起来。
苏墨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弯口,抬眼向着灵山村的方向望去。
但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让他呼吸骤停!
不远处的村庄,此刻竟被无边黑气笼罩!村中的一切,丝毫看不分明。仔细一听,那黑气之中,不时还有桀桀怪笑之声传来。
更令他的心沉入谷底的是,村口处,几位熟悉的村民此刻竟横尸在地,目眦俱裂,状极可怖,身下的鲜血汇聚成一道血溪,径直流向了灵清河。
爹娘还在村中!
苏墨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顾不上心中的恐惧,跌跌撞撞地向着村子冲去。
只是,在踏入黑气一瞬,整个人如陷泥沼,前进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此时,一阵阴恻恻的怪笑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嘿嘿嘿,居然还有来送死的,有趣!有趣!”
“你是谁?”苏墨惶急之下大声吼道。
他兴许觉得,提高了嗓音便可以压倒心中的恐惧,但就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刻声音之中所蕴含的颤抖。
“我是谁?哈哈哈哈!你这小娃娃倒也胆大,你们当初偷走我孩儿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神秘人的声音因激动而陡然变得高亢起来,不过转瞬,他就又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般说道:“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全部都要死!”
这时,村中某处,一道苍老的声音急急传出:“大人息怒,我们村的人,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更别说去偷别人的骨肉,此事老夫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还望大人明鉴呐~”
这声音苏墨耳熟,是灵山村的村长赵阿伯。
原来村中尚有活口!他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那神秘人却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痛处,骤然尖声咆哮起来:“什么狗屁担保!死到临头还想抵赖!我且问你,前几日,你们村中是否有人从山中带回了一只白狐?”
苏墨闻言,心中悚然一惊,不光因为这神秘人说的分毫不差,三日前,村中猎户确从山中带回了一只毛色如雪的小狐狸;更因为,这神秘人如果是那小狐狸父亲的话,那他岂不是——妖!
以往在他淘气时,他爹便常给他讲妖魔鬼怪的故事,形容得极为可怖,以此来吓唬他,这招屡试不爽,每每奏效。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直面一头大妖!
此时,赵村长也不再开口,因为,他也记起了三日前的那一幕;更因为,他清楚的知晓,那白狐已被连夜送往州城里,献给了城主大人。而这,还是他当时给出的主意。
福祸相倚、因果报应,莫过于此!
“哼!虚伪的人类,没话说了吧?”见村长沉默,那隐身黑气中的狐妖更是冷笑连连,“既如此,那就安心去死吧!妖法——噬灵!”
话音刚落,只见那笼罩全村的黑气开始急剧旋转起来,转动之际,更是有沛然吸力传出。
在这阵吸力下,苏墨只觉全身血液都在逆行,仿佛要被生生抽离,体内渐渐有虚弱之感传来。
“全都化作我的补品吧!”黑气中,那狐妖笑得越发猖狂!这黑气漩涡乃是他的看家本领,可以吸取他人精血与元气,用以补足自身,端的是邪异无比!
苏墨浑身气力消逝,虚弱之感愈发明显,渐渐地,他瘫倒在地,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
“就要死了么?”他有些自嘲,“没想到身体才刚有了变化,还没来得及让爹娘知晓,自己便要死去了,我还真是‘不祥’啊……”
一想到爹娘,他的心中苦涩更浓:“孩儿不孝,未能侍奉终老,希望来世能有这个机会吧……”
“还有大牛,下辈子,希望还能和你成为朋友……”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交替闪过,苏墨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此时黑气旋转之速已极为惊人,传出的吸扯之力更是磅礴。村中不时传出阵阵哀嚎,但却都戛然而止,显然,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被收割!
就在这时,远方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朗声长笑,这笑声初听时还觉很远,渐止时却已近在耳边。
听见这笑声,黑气中的狐妖颇有些气急败坏:“又是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你这狐妖,跑得倒是挺快。不过,你今日犯下如此杀孽,李某断然不会让你生离此地!”
这声音,前半句听着温润,后半句则转为铿锵,俨如金石之音。
紧接着,黑气外就传来了剧烈的打斗之声。
苏墨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一切,心里一动,难道事情有了转机?
此时,笼罩村庄上空的黑气,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不一会儿,明媚的阳光重新播撒在了整片大地。
随着黑气散去,苏墨体内的虚弱感也渐渐消失,四肢百骸间慢慢有了些力气。
他抬头向着天空望去,那里正有两道身影凭空而立。
其中一人,黑袍罩体,长发飘舞,肤色惨白,面容妖异,脚下有黑云升腾,出手间更是黑风呼啸,阴气恻恻,想必,这便是那狐妖了;
另一人则是位青年,高冠博带,白衣胜雪,目若晨星,顾盼生辉,脚踏蓝色长剑,身后亦有六把飞剑凌空悬浮,色彩各异,剑尖遥指狐妖方向。
这青年气度斐然,出手间也是极尽飘逸,往往一指点出,便有一道煌煌剑气劈斩而下,将那狐妖施法时散出的黑气搅散一空,显得游刃有余。
而那狐妖在其剑气之下,则是明显不支,虽是口中怒喝连连,但出手间已是守多攻少。
苏墨在下方看得心襟摇曳,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妖怪与修士间的斗法,那些恢宏绚丽的法术神通,彻底震撼了他!
在他心目中,此时那白衣青年的形象,已与仙人无异。事实上,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世间有修士的存在。
狐妖久居下风,心中颇有不甘。同时也清楚,若是再不拼命,怕是真要殒命于此。
想到这里,他眼中幽光一闪,挥手收回空中散出的黑气,在身后凝成七条狰狞狐尾,七尾彼此纠缠交错,将他本体护在了当中。
布下重重防御后,他冷声开口:“哼!不要以为你是元藏境的修士,我便怕了你!这一月之中,你数次出手相迫,实在欺人太甚!今日便让你知晓,我狐族的手段!”
说罢,张口喷出了一股粉色雾气,径直向着白衣青年笼罩而去,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却向着相反方向爆退而去!
狐族天生灵智,狡猾奸诈之处远超旁类妖兽,而他们的天赋幻术更是冠绝天下。
这粉色雾气乃是他的本命幻元,每一缕都经多年祭炼,极为珍贵!但此刻为了活命,却是再也顾惜不得。
先前凝聚七尾化作防御,接着口出种种言辞相激,摆出一番拼死而战的模样,其实都是为了迷惑对方。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用这本命幻元催生出的幻境,困住那白衣青年,好让自己有机会逃命。
是的,逃命!他的心中压根没有趁机杀了对方的想法。这类宗门子弟,身上多半有师门长辈赐予的保命法宝,若是太过恋战,只怕自己这本命幻元就要白白浪费。
眼看那粉色雾气即将罩住白衣青年,后退中的狐妖,嘴角浮现出一丝得逞的欣喜,但下一刻,他的欣喜就瞬间变成了恐惧!
只见那白衣青年神色淡然,在腰间轻轻一拍,一只紫金葫芦凭空出现,他顺手往空中一抛,指着席卷而来的雾气,轻笑开口:“区区一只炼骨期的狐妖,在我炼天葫下,看你能翻出多大的浪花!给我收!”
在他一指之下,那笼罩而来的粉色雾气,顿时如长鲸吸水一般,齐齐涌向那小小的葫芦口中,数息之后便涓滴不剩,仿佛从未出现过。
狐妖面色惨然,原本见那葫芦宝光隐隐,显然绝非凡品时,心中已是有了不妙之感;待见到这葫芦轻易间便收了自己的本命幻元,更是心痛之余又有震惊。
这些说来复杂,其实发生也只在数息之间。
狐妖呆立原地,寄予厚望的本命幻元被人抬手收去,计划中逃命的机会也就自然烟消云散。此刻心中有不甘,也有苦涩,却是再也没了反抗的想法。
那白衣青年负手悬停空中,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狐妖,见他不再挣扎,兜手抛出一根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
直到白衣青年从空中落到跟前时,苏墨还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
在他眼里穷凶极恶、法力滔天的“大妖”,就这么三两下被人制服,这前后落差,实在让人心生恍惚。
但此时不及多想,他还有一件更为挂念之事——爹娘!
他飞身往家中赶去,一路患得患失。沿途遇见越来越多熟悉之人的尸体,令他心情更为沉重,他们昨日还曾鲜活,今日却变得冰冷。
世事变幻无常,人命真如蝼蚁……
待到了家门口,苏墨突然顿住了脚步。他隐隐有些不敢去看,他害怕那结果,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唉……”
耳边一声幽幽叹息传来,却是那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门内的状况,他神念一扫便知,自然清楚苏墨推开门后将会面对怎样残酷的现实。
“不用看了,村中九十六口,只余你一人活着……”
他轻轻的一句话,对于苏墨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
一夜未归,竟成了天人永隔……
苏墨的眼中顿时有泪水汹涌而出,他跪坐于地,嚎啕大哭!
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此番双亲尽殁、友邻被戮、家乡遭毁,巨大的悲痛压抑心头,竟是生生哭晕了过去!
而那白衣青年,此时静静地站在苏墨身边,望着昏迷中的少年,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眼眸中,却有道道奇异之芒时隐时现……
与此同时,村中的另一头,一处无人注意的地方,一具少年的尸体,此刻竟微微动了动!
如果苏墨在此,一眼就能认出,这尸体是他唯一的朋友——大牛!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尸体下方的地面,好似突然化成了泥沼,变得松软无比。只见那尸体缓缓下沉,最终竟没入了土中,消失不见!
这一幕,发生得极为隐秘。
村中此时并无活口,所以无人知晓此事。而那白衣青年此刻心有他顾,竟是也没有察觉。
村中九十五具尸体,少了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