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四时,地分八极。
时天下共分九洲,以藏龙居中,天虞、蜃离、望海、穹庐、莽浮、崇吾、琅玕、璆瑶分列八极。
九洲浩瀚,一洲之地坐拥万国,凡人一生也难横渡一洲。
然而,比九洲更广袤的,则是其外茫茫无尽的无涯海。
此海神秘,相传上古时期,有大能者名无涯子,其年少时便展露出绝世之姿!破境升阶如履平地,法术神通信手拈来,丹器阵禁无一不精!
十岁修道,五百年入升劫!破境之快,可称空前!
这五百年间,整个修仙界惟其一人光芒万丈,其余众人皆黯然失色。
渡劫时,似乎上天也震撼于他的天资,竟是一连降下九道天劫!而他怡然不惧,一人一剑连破九劫,啸傲苍穹!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的飞升顺理成章时,意外降临了……
天劫消散后,他迎来的不是仙音袅袅、天女散花的升仙通道,而是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
这手自天外而来,五指箕张,划破重重云霄,降临后向他遥遥一握!松开时,天地间便再也没有了无涯子的身影。只剩其满身真元在空中弥散,而后落向大地,形成了这无涯海。
有人说他天资超绝,横遭天妒;有人说他杀人盈野,上苍震怒;也有人说他窥得天道隐秘,故被强行抹去……
不过,却是无人瞧见他的尸首,所以,无涯子是生是死,一直以来众说纷纭,从无定论。
但种种传闻和猜测,却是令这无涯海更添神秘。
…………
周国是一个小国,在藏龙洲万余个凡人国度中,属于非常不起眼的存在。
然而国土虽小,但人员辐辏,仙道也算昌隆,大大小小修仙宗门合有百余家。
此刻,在其中一个隐秘宗门的一间密室里,一场未来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卜卦,正在悄然进行。
密室不大,陈设更是简单。
正中间有块蒲团,其上盘膝坐着一位容貌高古、鸡皮鹤发的老者。
老者双目紧阖,身周摆有七七四十九盏油灯,其中七盏点燃,其余尽灭,是以密室中光线昏暗。
在密室一角的阴影里,还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存在。这几人男女老少俱全,高矮胖瘦都有。看着普通,实则都是跺一跺脚整个周国都要颤三颤的存在!
但此时,这些一方巨擘们却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满怀紧张地看向中间的老者。
老者面色古井无波,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在胸前飞速结印,印诀繁复无比,犹如蝴蝶穿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结印的手越来越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沁出,全身更是白气蒸腾,好似这几个印诀消耗了他极大的元气。
“咄!”
结完最后几个印诀后,老者蓦地睁开双眼,虚空中竟有惊电闪现!
接着,他左手掐诀,右手骈指点向身前一白玉龟甲,口诵真言:“乾坤借法,阴阳指路;九炁化生,玄灵显圣!”
那龟甲陡然间白光大盛,光幕中似有画面隐隐成形,只是尚不稳定,看不清晰。
老者汗如雨下,全身颤抖有如筛糠,此刻睁大了双眼,努力想要看清那画面。可眼见着白光渐熄,而那画面却是依旧模糊。
情急之下,老者一掌按向胸口,全身袍袖顿时鼓胀,满头须发皆张,口中大喝:“归元!”
“太上不可!”
此时,角落中一位紫袍中年人不由急急惊呼,却被老者一个凌厉的眼神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他心中清楚,这“归元”乃是门中禁术,此番推演已是以寿元为代价,拿命在赌!
一掌按在胸口后,老者张口喷出一股血箭,直射白玉龟甲。其身边七盏点燃的油灯中,有一盏突然火舌窜动,而后骤然熄灭!
得到老者精血补充,龟甲上的白光陡然间炽烈起来,画面也在逐渐凝实,只是那速度,依旧不快。
“不够!”
老者眼神越发凌厉,面容极速衰老,脸上沟壑纵横下略显狰狞!此刻竟是豁出一切,再次向着胸口按下!
剩余六盏油灯中立刻再熄一盏!
角落中,几人登时站起,目光中有骇然,也有悲痛。
此时,那白玉龟甲上的光芒已然达到全盛,映照之下,密室中纤毫毕现,而那光幕中的画面也终于不再波动,转而迅速凝实。
最终,画面定格,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灵山村中陷入昏迷的——苏墨!
“哈哈哈哈哈!”
老者此时心中大石落下,再也无力维持端坐,直接瘫软在地,只是其口中的笑声却是越发洪亮!
角落几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老者扶起,那紫袍中年人一脸沉重:“太上,此番推衍,您这牺牲太大了……”
“你不懂!宗门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没多少年好活了,此番别说是二十年寿元,就算是把剩下几十年都搭上,也值!”老者疲惫地摇了摇头,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似是看到了宗门转危为安的希望。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几人中一面容清癯的老者,吩咐道:“宗白,此番推衍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事关宗门未来,大意不得!你平素行事稳妥,我最放心,此事便交予你处理,切记!不容有失!”
那清癯老者应声出列,躬身领命:“请太上放心,此番宗白必竭尽所能,定不辱命!”
说罢,他便当先出了密室,抬手放出一柄青色飞剑,一步而上,瞬息远去。
…………
说回苏墨这边。
没过多久,他便已醒来,之后便一言不发,久久沉默。
村民的尸体已被白衣青年施法收殓,此时村后那座覆满新土的山坡下,埋葬了整座灵山村的过往。
坐在家门口的青石上,苏墨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灵山村。这村庄如今空空荡荡,一如他的心……
灵山村没了,他的家乡没了,他的爹娘、朋友、邻居,都没了……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天大地大,唯己一人……
该何去何从?
他茫然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灵山村不在,他的根已断,犹如浮萍和柳絮,去向何方,全凭风决定。
不过!眼下却是有件事,必须要去做!
他快步来到后院柴房,一把拎起插在木桩上的柴刀——那本属于他爹的柴刀,红着眼走出了家门。
柴刀雪亮,刃开三分;
少年疾行,他要杀人!
杀那残害全村百姓的妖人!
此时,村中广场上,那白衣青年依旧静立,俊逸的脸上一片平静,似在思考,似在等待。在他脚下,狐妖依旧被绑缚着,横躺在地。
见苏墨提刀而来,白衣青年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出言拦阻。那狐妖却是哂笑一声,面有浓浓不屑。
大步来到狐妖跟前,苏墨横眉怒目,吐气开声,扬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狐妖脖颈处狠狠砍去!
“铮~”
一刀命中,然而发出的竟是金铁交鸣之声,旋即一股强烈的反震之力从刀柄处传来,他虎口一麻,顿时把握不住,那柴刀化作一道弧线,竟是崩飞老远!
眼见此幕,苏墨惨笑出声,踉跄后退,心里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恨意!
恨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他恨自己没用!
他恨自己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
他更恨众人皆死,为何偏偏自己一人独活!
“没用的。”那白衣青年喟叹了一声,“这狐妖已是炼骨期修为,虽无太大能耐,但一身骨皮却是坚逾金铁,寻常刀剑难伤。”
“你的剑不寻常,借我!”苏墨双眼猩红,惨然出声。
“我的剑,你用不了。”
“因为我是凡人?”
“是。”
苏墨沉默,原来,生为凡人也有错……弱小便是错误么?
他低头抿着嘴,一言不发,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也浑然不觉。
白衣青年静立在侧,目光深邃有如夜空,偶有一颗流星闪过,却是他眼神中转瞬即逝的一丝炙热。
“你,可想修炼?”半晌,他突然开口,声音中好似带有魔力。
“修炼?修炼成像您一样的仙人么?”苏墨沉默中猛然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我?仙人?”白衣青年愕然,不过瞬间便想通了关窍,无奈笑道,“我只是一名修士,可不是什么仙人。”
“可是,您能在天上飞,我爹告诉过我,在天上飞的都是神仙。”
白衣青年莞尔,似在感叹苏墨的天真,就连地上的狐妖也是冷笑了数声。
“我确实不是什么仙人,最多只是一介修仙者。”白衣青年远眺云海,目遥天下,语气中略带萧索,“修仙,修仙,世人皆称修炼有成可飞升成仙,仅我太玄门中就有弟子三万余人,九洲之大,修仙者更是不知凡几,可最后真能成仙者,又有几人?”
白衣青年寥寥几句,虽是感喟仙路崎岖,但也为苏墨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让他知道了这世间还有修仙者的存在。
一边的狐妖在听到“太玄门”三字时,瞳孔微缩,眼神中有一丝震惊划过。但紧接着,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间大变,猛地扭头望向白衣青年,眼神中竟是充满了怒火!
苏墨没有注意到狐妖的反常,他顺着白衣青年的目光,向着远方望去,心里有苦涩,也有坚定:“我不求成仙,我只想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反抗不公的力量,可以守护身边人的力量!”
白衣青年侧头,好似刚认识一般打量着苏墨,一个九岁稚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也不知该赞赏还是心疼。
“我可以教你,你可愿随我回太玄门?”白衣青年含笑发问,声音温润,犹如晨间清露。
恰此时,阳光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黑发白衣在山风中恣意飘舞,宛若九天谪仙。
苏墨没有犹豫,立刻俯身拜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眼瞧着就是一幅“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之类的唯美画卷,一旁的狐妖突然翻身坐起,放声狂笑,将这画卷直接撕碎!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啊!一个虚伪,一个愚蠢,倒是绝配!哈哈哈哈哈!”
白衣青年目光瞬间转冷,盯着那狐妖,一脸不善。
苏墨更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戟指怒喝道:“你这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待我修炼有成,必将你碎尸万段!”
“还修炼有成?哈哈哈,你以为你真的能活到那一天?”狐妖好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言语之中毫不留情,“我敢说,你若是拜他为师,怕是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这是何意?”苏墨感觉这狐妖似乎话中有话,不禁脱口问道。
“这,你就要问问这位太玄门的高徒了!”狐妖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望向那白衣青年,目光中隐隐有邪火窜动,“我这里有个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
狐妖却是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开始说道:“昔日,仙道初立,人族复兴,修仙之风席卷天下,那些拥有了力量的凡人,开始将野心投向浑身是宝的妖兽。
一时间,人妖对立,纷争四起,人族修士成群结队,对深山中的妖兽进行围剿,而妖兽也定期发动兽潮,进攻人类城池作为报复。
数万年的征伐,双方俱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有一天,一家小宗门的一位小修士,外出游历时,顺手杀死了一只弱小的冰风兔,此事他或许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根本不知他的所作所为,被隐藏一旁的另一只更小的冰风兔尽收眼底。”
狐妖顿了顿,暼了一眼面罩寒霜的白衣青年,冷笑几声,复又继续说道:“几百年后,那小修士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为大进,竟成了合真境的大修士!其宗门在他的影响下,更是从黄阶直接升到了地阶!前任掌门决定退位让贤,传位于他。
然而,就在他掌门登极大典的当天,一位妖帝突然来访!”
苏墨听得是瞪口呆,虽然狐妖所说的一些名词他是首次听闻,但结合前后,也大致明白其意。
只听那狐妖继续说道:“妖帝登门,在场的人族修士自然是如临大敌,但就算把他们全绑在一起,也不是那妖帝的对手。
那妖帝一路前行,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见到那新任掌门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数百年前你曾杀死过一只冰风兔?前日因种今日果,望你日后谨记!’
说罢,一式神通将整座宗门冰封,随后便飘然而去。
数日后,一位人族大能偶然间路过此地,帮他们解开了冰封,解开后发现,众人竟是毫发未损!
新任掌门惭愧之下,重订门规,宣布从今往后,凡宗门弟子不可随意诛杀妖兽,唯那些有明确恶行记载,或是正在为恶的妖兽,才可诛杀!”
说到这里,狐妖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白衣青年,一字一顿地说道:“而那个被妖帝冰封的宗门,嘿嘿,巧了!也叫——太!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