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曹操气得拍案而起,一派正义凛然之姿,怒斥道:“袁氏兄弟螟蛉之子耳,安敢如此?二人本是出身名门望族,高门子弟,不顾天下大义,悍然引狼入室,如此一来不知多少边地百姓生灵涂炭,痛哉!孤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言讫扶额栽倒在坐榻之上,险些昏厥。
群臣皆手忙脚乱,忙跪倒在地,齐声劝道:“丞相息怒,万望保重贵体。”
曹操跌坐于坐榻之上,痛惜道:“此等孺子枉为名门之子,昔日袁本初在世,虽外宽内忌,好谋无断,与孤争雄,结援朔北,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引北夷南下,今其二子丧心病狂,致天下苍生于不顾,外通北虏,寇我大汉边关,实乃千古罪人,乱臣贼子也!”
荀攸附和道:“丞相,袁氏二子自是罪容当诛,然事已至此,鲜卑大军南下,军情告急,当务之急乃商定御敌之策。”
曹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公达所言甚是。”
他瞥了许褚一眼,沉声道:“不知鲜卑大军南下多少兵马?”
“禀丞相,据并州府衙来报,鲜卑足有十万大军南下。”许褚抱拳道,
程昱眉头皱起,进言道:“丞相,敌军诈称十万,必不可信,塞北北虏各有仇怨,相互辗轧,如何会尽数南下?以老臣愚见,足半之数兵马亦有五万兵马之多,北虏善骑射,不可小觑也。”
曹操长身而起,在大殿之中边来回踱步边手捋长须,时而皱眉,时而松气,他怒目圆睁问道:“并州军务由何人主持?”
程昱拱手答道:“禀丞相,乃并州别部司马梁习是也。”
曹操闻言精神一振,大喜道:“子虞本乃孤相府西曹令史,颇有才干,其内政军谋皆乃一时之选也。”
荀攸笑道:“丞相,时承高干覆灭之馀,胡狄在界,张雄跋扈,吏民亡叛,豪强在内,结坞自保,幸赖子虞临危受命,明断果毅,于内诱谕招纳,皆礼召其豪右,对外恩威并抚,故而能肃清万里,此乃国之干城,足以委以重任。”
曹操闻言频频颔首道:“哈哈!公达之言深得我心,然以公达之见,计将安出?”
荀攸面露自信的笑容,拱手道:“丞相,鲜卑北虏向来以劫掠为主,游骑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弓马骑射乃其所长,此番南下必是袁氏许以重利,然攻城拔寨却非其所长,我军有雄城之固,只须据城坚守,北虏不足虑也。”
荀攸见曹操面露赞许之色,继续道:“然攘外必先安内,并州境内胡汉杂居,匈奴虽归顺朝廷,碍于鲜卑势大,必会作壁上观,以观时变,倘若鲜卑胜之,匈奴有复叛之虞,此乃其一,昔日并州乃袁氏故地,对朝廷心生不满者甚多,诸多表面恭顺,实则背地里隐忍不发者不知多少,若其趁势作乱,子虞内外难顾,并州不复国家所有,此乃其二,故而以老臣愚见,兵贵神速,当务之急乃授予并州主将临机专断之权,总揽军务,号令统一,并遣五千大军北上并州,方可保并州无虞。”
程昱等一众谋臣皆拱手附和道:“荀公此乃老成谋国之言,臣等附议。”
曹操反身回到坐榻之上,指节在铜案之上有节奏地敲击几下,朗声道:“善,草拟丞相府令,表并州别部司马梁习假并州刺史,都督并州军事,授予临机专断之权,许其便宜行事,以御鲜卑南下,命偏将军张郃率领五千步骑,北上增援并州,归并州刺史节制。”
“丞相英明!”群臣轰然应诺道,
而远在江北的孤城皖城外,赤炎军与东吴军正激战正酣。
散发着热气的一捧鲜血飚打在脸上,顺着面兜的缝隙流进头盔里,湿乎乎的,说不出的黏稠,那是赤炎军砍进身旁同袍的胸膛,溅起的热血,近在咫尺的惨嚎与骨头碎裂五脏崩碎的声音,吞噬着韩当的理智。
趁着对方收刀的功夫,红着眼的老将军大喊一声挥刀斩下,想将对方劈成两段。
他的刀还未触碰到对方的甲胄,即被对方身旁的赤炎军举刀挡住,无论韩当如何用劲,皆砍不下去。
疯狂的韩当动作迅捷,他一脚将那敌军踹倒,跟上去横刀下刺,用力将锋尖刺进了对方的胸膛,那敌军的身子头尾往上一弹,一口鲜血喷出老高,打在韩当脸上,蒙住了他的双眼,染红了白须。
失去视线的韩当,抽出大刀在身前卖力劈砍,想要阻止面前的敌军趁势将他斩杀,刀锋数次碰到硬物,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韩当忽然感到手臂一凉,随即火辣辣的疼痛就将他包围。
韩当握紧大刀,环顾四周,到处皆是敌我将士拼杀的身影,烽火狼烟中,不停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数不清的将士惨叫或是呼号,人声湮没在战斗声里,如同飞溅不起的水花。
鲜血黑血流成一滩一滩,彼此隔绝而又连接在一起,散落的兵甲旗帜如同丧失生机的野草,尸体被踩踏着不自觉扭动,没了模样。
这一段浮桥,遭受的压力格外之大,赤炎军一波一波涌上来,像是永无止境的铁甲兽潮,前赴后继,不知疲倦,荆州舰船的楼体风帆桅杆,如山如林,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被鲜血染过的双眼,红得分外妖异,也显得更加暴烈狰狞恐怖,让人无法直视,韩当拧刀和同袍冲向面前的赤炎军将士,奋力挥动手中兵刃,用尽浑身力气与其厮杀。
城头上在刀刀相撞的碰击声中,敌我甲士接连倒下,血液像是锅里的沸水,迫不及待要飞出体外,轰隆的战鼓声压倒了一切,好似锅底熊熊燃烧的薪草,在促使他们沸腾不止,至死方休。
阳光被狼烟隔在天外,血火中透出的丝丝光亮灿烂耀眼,美不胜收,它们洒落在韩当的甲胄兵刃上,和他一同怒吼颤抖,一起战斗流血。
而与之成掎角之势的南岸的皖口水寨前,那条横亘江面的浮桥,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作为东吴防备赤炎军入侵的头道要塞,浮桥桥体为斗舰,以铁锁相连,上铺横木,如同平地,防御工事也完备,其宽达二三十步,女墙更是能遮蔽整个人身。
原本浮桥中间有栅栏,可开栏行船,如今孙瑜将栅栏拆除,全部建成了墙壁。
这类防御工事,即是著名的“铁链锁江”。
此处才是东吴军防备荆州水军的主战场。
主将孙瑜立于水寨营墙上,剑眉微张。在这个距离上,荆州舰船破浪的水波,急速滑动的船桨,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那迎风飘扬的刘字庞字旌旗下,赤炎军军甲士个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仿佛已等不及要为方才的损失报仇。
浮桥与荆州水军斗舰差不多高,比之楼船则要矮一些,女墙后的东吴将校,眼方舰船靠近,个个握紧了手中的铁剑。
荆州舰船上丈五长的钩镰,被敌军握在手中,利刃泛寒,两斤重的犁头镖堆放在甲板上,仿佛随时都会当头砸下,拍杆前头系着的大石,轻易就能让人粉身碎骨,箭孔中伸出的箭头,寒光凛凛,择人而嗜。
风声浪声,不绝于耳,杂乱无章,忽近忽远,河风清冷,吹打在人身上,让人禁不住微微颤抖。
孙瑜环顾左右,发现将士们皆凝神屏气,用力望着江面,面色或紧张或亢奋或狰狞。
忽的,鼓声如闷雷,在身后炸响。
“嘭”的一声巨响,脚下的木板陡然一震,孙瑜向声音源头望去,就见一块百十斤重的石块,在浮桥上砸出一个大坑,木屑在阳光下肆意飞溅,如同巨浪开花
“避石!避石!”
他的呼喊如同一个信号,拉开了大战的序幕。浮桥前,一艘艘荆州舰船如同一群野兽,争抢食物一般,向他们冲过来,在船舰上,数不清的石块弩矢箭矢,蝗虫也似,铺天盖地向他们罩下。
浮桥开始剧烈晃动,如同地震来袭,各种声响乒乓不停,像是魔鬼在肆虐,让人禁不住怀疑世界已经崩塌,自己马上就会死于非命。
随即,鼓声骤密骤急。
在荆州水军率先发难后,东吴军随即给予反击,对方招呼他们的石块弩矢利箭,他们一样不差的照样对付回去。
天空中飞跃着永不停息的箭雨,你来我往,船舰浮桥上不时都有火烧起来,那是火箭的杰作,只不过荆州船舰大多以沁水的生牛皮包裹,而浮桥上也不差应对措施,水势并没有烧起来,双方将士呼喝着招呼对方,场面一片铁血鼎沸。
潮水终会撞上堤坝,随着第一艘荆州斗舰靠上浮桥,第一个赤炎军甲士跃上浮桥,白刃战终于到来。
来势汹汹的荆州斗舰接触上浮桥,撞得浮桥阵阵颤抖,桥面的剧烈震动,让人不禁怀疑浮桥会不会散架。
鼓声至此,已是密如雨重如山。
两军杀得难解难分,谁也不曾后退半步。
“将军,那有敌军要斩锁链!”
“护住锁链!”孙瑜嘶喊一声,忙吩咐副将带着身旁的亲卫甲士,不管不顾冲向那群敌军。
锁链乃是浮桥命脉,一旦锁链断裂,浮桥也将不复存在。
两军在浮桥上的厮杀,本就是保护浮桥铁锁与破坏浮桥锁链之间的博弈。
夕阳西下,鏖战一日的双方以赤炎军的鸣金收兵而结束······
而此时楚侯的楼船自柴桑至前线大营,水寨中,停泊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战船,但这些战船无一例外都是伤痕累累,有的斗舰上蒙皮脱落,露出船舱内的伤兵,有的则断了桅杆,裂了船舷。
这些伤损严重的战船挤挤挨挨地泊在水寨中,看上去颇为凄惨。然而更为凄惨的是从船上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以及鲜血浸透战袍的荆州水军将士……
山中秋夜颇为寒冷,一轮明月高悬危崖之上,清冷的月光下,营寨内敲击刁斗之声在山谷中引起阵阵回音。
手持火把的巡守将士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因月色皎洁,目力所及之处便能够看的很远。数十座营寨之间不时响起口令对答之声,不过整个营寨之内却显得非常安静。
帐内一灯如豆,因帐子有些漏风而显得明明灭灭,刘琚的背影投在帐幕之上,时大时小摇曳不定。
数月来,赤炎军大军强攻皖城不利,在曹操的暗中支持下,皖城堆积了精致的守城器械,多亏老将韩当的坐镇与居中调度,皖城守得可谓密不透风,防守固然可凭借城墙天险,然老将韩当自湖口之败后,对赤炎军可能采取的攻城策略、城墙有哪些弱点、守军的调度使用、守城军械的配置等等,皆经过缜密思虑详尽安排,以求做到万无一失,不给赤炎军可趁之机。
对于韩当来说,如何稳定城内民心便迫在眉睫,他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力在扫除敌军细作、奸细,如何安排青壮协助防守、如何调度城内力量,可谓殚精竭虑。
于是乎城内外的世家豪强,自发的组织起来协助韩当守城,在他们的襄助下,抓获了数名潜入城中的荆州细作,平息了这些细作散布的谣言,且为韩当提供了近千人的各家部曲私兵,参与到防守之中,除此之外,他们还提供了许多粮草和守城所用的战具,组织了大量民众搬运物资,协助战兵。
而在城外的豪强则伺机偷袭落单的赤炎军将士,他们焚烧敌营、劫夺粮草,在水源投毒,杀害传令的斥候等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使得赤炎军陷入了乱战泥潭之中。
短短数月,赤炎军便被骚扰的不堪其烦,士气低落。
然而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之下,哪怕数次攻上城头,也被韩当领着近卫狠狠反击,被迫退出。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东吴军的抵抗之心,刘琚自柴桑安抚了庐江豫章二郡的世家豪强之后,径直赶到前线大营,未曾对麾下众将多加苛责,反而好生安抚,鼓励军心。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对一直候在身侧的贾诩说道:“今攻城受阻,孤意欲攻略江北,军师以为如何?”
贾诩闻言却缓缓摇头道:“不妥!”
“哦?军师何出此言?”刘琚心说这会儿正乃江北敌军最为虚弱之时,何不趁机夺取襄安,甚至进占居巢,使得东吴军在江北无立足之地?
若是这个战略能够达成,则孙权即便往江北增派援军,也很难扭转在江北的被动局面了。
否则拖延日久,皖城敌军得到增援之后实力增强,对于己方来说就要面临更大的困难。
“将军咄咄逼人,欲使东吴上下一心乎?”贾诩捏着稀疏长须,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一言将刘琚点醒。
刘琚愣怔一下,继而扶额道:“军师所言极是!”
眼下东吴局势对于孙权来说,可谓危如累卵,内部不但有宗帅豪强叛乱,还有山越人趁火打劫,加上孙贲这个不稳定因素,光是想想就够他头疼的,更何况那些在背后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的江东世家?
倘若自己逼迫太甚,使得江东军在面临强敌入侵时团结一心,共御外辱,那之前的种种布局以及那些隐藏在江东内部的矛盾,皆化为乌有。
想通了此关节,刘琚便不再急于进攻,他有的是时间等待,也可以趁此机会继续增强自己的实力。
只要不断积蓄力量,当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以泰山压顶之势,毕其功于一役!
“眼下吴主意欲以皖城挡我大军,将战事拖入寒冬之后,迫使我军无奈退兵。”贾诩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娓娓道来,“我等何不将计就计,来个釜底抽薪,分兵以小股兵马侵袭江北诸县,若是攻克历阳,以巩固我军之侧翼,坐收江东军之粮草,足以虎视秣陵,震慑东吴君臣。”
此乃欲扩大战略纵深,迫使兵力薄弱的东吴军死守据点,为将来实现合围营造条件。
悟出了这一点,刘琚深深的点头道:“有军师大略,江东何愁不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