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不知说了多少这样的话。直至,门开了。
这道忽而启开的亮光,另我不由眯起眼睛分辨。原来,那阳光前头离我愈来愈近的紫色斗篷是阿黛。“阿黛……阿黛……”
阿黛瞧见我这副模样惊呆了,毫无顾忌扑上来便夺我抵在腕脉上的匕首。
“阿黛,不,不要!”使力推开她,我慌张抱紧杨兄。
她亦是不肯松手,“阿郑!你在干什么?”
我麻木道:“他要死了,我没有药,我怕自己不知他什么时侯断气,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死,我答应照顾他的。不能……”
阿黛心疼得心都要碎了,扳着我的手道:“阿郑,他是男人,你还信男人么?阿郑,你还有我,你还有我,若只是为了出去,我帮你,我带你出去,我们两个一起,你放手让他走好么?算我求你,放手让他走。”
我绝望道:“阿黛,我做不到。我知晓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可我只能选择相信。否则,我不知怎样才能在这冰冷的世界活下去。阿黛,能再见你最后一面,我已死而无憾。你原谅我,来生,若有来生,我一定托梦给你,我等着你,我跟你一道走。”
阿黛哭了。彼夜,她不过是实在担心我被这个男人欺骗,故,偷偷溜出来试他。不想会目试这般惨状。
看着我紧紧压在腕下随时可能毙命的匕首,她心揪得厉害。她明白,想要我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是杨兄必须活着。
阿黛沉思良久。在我还活在杨兄一下接一下的脉搏声中,她想的却是令我们活下去的办法。
良久过去,阿黛道:“你不就想让他活么,那为何要等死呢?我有法子救他,但是需要你同我一起部署。”
我心口猛然一跳,呆呆转过头,已不知欣喜该是什么样儿。“什么法子?”
西瑶春阁因聚集了数百名女子多有常疾,故设立诊室,大夫是位见多识广的女医师。虽然对于杨兄的病,我们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若想造一场类似的病症却不是不可以。
只是为他煎药、服药、善后一向是最大问题,何况这次还须问诊。
于是,黄昏时分,计划开始了。
三姑梳洗过罢一同上工,刚一推开门,齐吓一跳,只见我浑身是血躺在门口。
京姑骇然道:“你,你怎么了?”
恰时,绮罗从小园里跑出来,看见满身的血污的我,慌张对她们道:“我是阿黛的丫鬟,这姑娘被阿黛伤了,烦劳几位姑姑把她交给我。我带她去看病,你们忙你们的。”
我趁机道:“烦劳姑姑帮我告个假,我不碍事,只是不得上工了。”
她们虽有疑惑,但事关阿黛,自然不会再祥问。何况,我对于她们是多管一分便多一分麻烦,能甩给绮罗自然乐得轻松。
于是,绮罗将我扶至榻上便去请大夫,大夫匆忙上前亦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又伤这么重啊!”
我是考虑逼真,便拿着柴房里的银针和剪刀狠扎了几下。如此看来,竟扎得过狠了。
绮罗道:“废话!谁问你这个,问你怎么治!”
大夫叹气道:“你不晓得,这姑娘从前就这般伤过一回,已是伤了身子根基。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唉!我开几剂红花清毒汤,你拿去煎了,让她好将养着吧。”
我赶忙拉住她,忍痛道:“大夫,我……我害怕。我有个朋友……曾经……也是这样伤痕累累,缝了数针,休养期间竟昏迷不醒……我瞧着……与我现下……也不差几分……你说……我会不会死?”
她幽怨瞥我,“会!”
我瞠目。她又笑笑,“谁叫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女儿家,你看哪个似你这般受伤的?人家都伤内在,你却伤外在,伤吃多了,怎会不要性命啊!”
我故意垂泪,绮罗着急道:“大夫,你别吓她了,谁没事作践自己啊!你赶紧说说,她吃了那药真能好么?”
她看看我背上伤口,“好是能好,只怕会留下轻薄伤痕,过两日找我配舒痕胶就是了。”
我继续扯住她,“大夫,我还是不放心。我怕死,我朋友那伤实在刻骨铭心,我怕我会如他一般,休养着就死了。”
她无奈笑笑:“你跟人家是两码事!你嘴里那个缝几针的,只怕伤势极为深沉吧?”
我狠狠点头。回想与杨兄拔刀时,那刀尖尺度,与她比了比,“在心脏之下。”
她惊了惊,“老天爷,那可是九死一生啊!”想了想,又道,“我知晓了,他必定是个同你一般不听话的。伤口刚开始愈合时又痒又灼又难受,便不老实的大动干戈了吧?那还能好么?你与她不一样,你伤在皮肉,他伤在筋骨,别担心,不妨事的。”
我仔细听着,恍然大悟。定是杨兄见我不归便不顾一切起身寻我,才致使伤口崩裂,浓血流出,昏厥在地上。原来,果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问明病因与治法,要了半瓶金疮药与红花药酒,大夫便被绮罗送走了。
趁绮罗顺道去给我煎药功夫,阿黛悄悄渡进来,看我把自己作践的不成样子,哭得梨花带雨,埋怨我下手太狠。直至估摸那药马上出锅,她方赶往厨房故意去碰那位留守厨娘,既而,捂着面纱大呼救命。
绮罗最听不见这声,不假思索便将厨娘撵得远远的。
阿黛趁机又吵嚷着回家,逼得绮罗将药给我端回来,便带阿黛回家了。
于是,我端了那药,又回到旧柴房。
终于将药与他喂下肚,我又用药酒反复给他擦身子。更鼓落一遍,便擦一遍,直至夜色褪去。
算着,那三姑就要回来,我又强踱回去依旧趴在床上假寐。
她们回来见我睡着,便未曾理我。后来,绮罗进来将我唤醒,给我送了一碗党参乌鸡汤,一碗红花药饮。
我万分感激接下药碗。绮罗道:“阿黛吩咐,要看着你吃。”
我苍白无力地笑,当着她的面每样吃一半,她便搁下端盘走了。
京姑在绮罗走后绕过来,凉凉道:“你怎会认识阿黛?”
我故意有气无力道:“那天那个小角门开了,我见里头有个漂亮姑娘,我不知她是阿黛。”顿了顿,我又补,“她好像孤独很了执意要我陪她,我不肯,她就捅了我。”
京姑思忖片刻,凉凉道:“我告诉过你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你还是去跟月娘说吧。”
我听她这口气,似乎必需要走一遭了,只得有气无力点头。“一会儿我先去同阿黛讲清楚,姑姑们不必担心我,该上工上工。”
京姑冷屑着笑笑,便回去睡觉了。
是啊,她们哪里会担心我!不过,我既得以跟她打招呼,便省了下一趟折腾。这才是正经。
苦熬到她们纷纷熟睡,我便带着汤药奔去了旧柴房。
开门,瞬然一骇。
杨兄竟正活生生坐着,睁着虎灵灵的大眼睛,瞧我目瞪口呆站在门口,又是如常一笑:“阿郑。”
药碗摔在地上,我两行泪骤然倾下,毫不顾忌扑上去搂住他,痛痛快快地哭。
他猛地一晃,笑了笑:“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又哭了?”
我不答,无语亦无声,哭尽了我这几日得难熬。
“阿郑,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吓坏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他似乎感觉到我哭得不大对,欲收紧怀抱,却不甚弄痛了我。
我忙退回来,扬手便是一巴掌。阴沉道:“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拿命放纵?谁给你的权利!我不知晓你不可以起来,你自己还没数么?你想过我么?想没想过!”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他看着哭,看得他虎眸愈渐深邃。
他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又是一阵憋不住。死盯着他泪珠啪啪乱掉,泣不成声。“你傻!你傻!我不回来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他虎眸顫了顫,顫出水光迷离似乎被我哭慌了。不住擦着我的泪痕道:“阿郑,别哭,……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不哭……不哭了好不好?”
都说女人惯是不讲理的,我以前不懂,那天我便懂了。我心里都明白,他哪里错了?分明是我错了。可就是哭成了他的错。
闹了甚大一会儿,我才想起要喂他吃药。只是那碗无比珍贵的药竟被我一念洒在了门口。
我无力捏捏眉宇,他依旧安慰我:“没关系的,我已经醒了,无药也无妨。”
我无力叹了叹,深沉道:“看来,这个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得改。”
他笑了笑:“天性如此,改它做什么?”话落,他方发觉不对。“阿郑,你从哪儿得来的药?”
我道:“阿黛给的。”
他凝起眉头:“阿黛?”
“嗯。就是那个在门外吹箫的姑娘。”说着,我将与阿黛的相识跟他讲了。
他听完后显得不大高兴。“阿郑,我教你说的话,一句都没用上吧?”
我勉强笑笑:“放心,阿黛是个好女孩儿。”
他愁容道:“阿郑,你相信我,不通过兰陵王,我一样可以救你出去,一样可以帮你找到你姐姐。”
我无力看看他,勉强道:“不必再说了,我信。你说,我便信。”仿佛因为他醒我放宽了心,身子竟有些支撑不住。
杨兄瞧出我不对劲,迷惑道:“阿郑,你的脸色……?”
有些说不动话,我勉强笑笑:“我有些困,你……你不必管我,睡会儿吧。”
他蹙眉:“真是困的?”
我点头,逞强道:“给我……倒水。”
他狐疑看看我,拿起一旁的木盏为我倒上一盏。我趁机往墙根挪挪,帖着墙面,接过他送来的水,吃尽,继续强撑着意识。
他看看天色,“阿郑,你是不是该去上工了?”
我道:“我担心你病势反复,告一日假,现下哪儿也不去,直至确定你确实无碍。”
杨兄抿嘴笑笑:“那也不必坐那么远啊,过来睡一会儿,我难受时必定提前叫醒你。”
我故意道,“我信不过你,你难受时直接昏倒怎么办?”
他笑了笑。
实际我是不敢睡。若我真睡,只怕他叫不醒。我已感觉到身上的无力与痛楚非比寻常,只怕倒下便难以苏醒了。
压制住难受,我道:“素日都是我给你讲故事,今日你也给我讲一个,提提神。”